第二十五章
“汝的…烤雞快成炭了。”擎海潮是被一股濃濃的焦味薰醒的，皺着眉頭睜開眼，卻已是身處一處山洞，身下鋪着自己的白羽氅，傷勢依舊，只是睡了會兒精神倒是好了許多。
而將他帶來此處的那人卻是一改往日張揚灑脫，獨坐洞口一言不發，任由火上那被烤的幾乎看不出原貌的野雞化爲黑炭。
“我本就不打算吃它。”聽到擎海潮的聲音，凌晚鏡方纔回了神走入洞中，手上兩個野李早已被他握出了溫度，看了看，終還是沒有吃下去的慾望，“李子，吃麼？”
“有勞。”雖然並無什麼胃口，但看凌晚鏡那心不在焉的模樣，擎海潮卻有些鬼使神差的將野李接了過來。淺淺咬了口，酸苦的青澀味瞬間刺激了整個味蕾，皺着眉頭硬吞下去，剩下的卻是無論如何咬不下第二口了。
“很難吃？”掃了眼擎海潮瞬間變得‘很好看’的臉色，凌晚鏡莫名覺得這場景似乎有些熟悉。低頭看了看手中剩下的青李，半晌，狠狠咬了口，險些被酸出淚來，卻終不再那麼心不在焉了。
“扔了吧……”
剩下的李子被凌晚鏡扔到了火堆中，不一會兒，竟生出一股極好聞的甜香來，清甜卻不膩人，倒是緩了兩人間的沉默與尷尬。
“知道什麼果子在火裡烤出來的甜香味最重麼？”靠着洞壁，凌晚鏡的聲音淡淡響起，無喜無悲，看得卻是對面的石壁而非擎海潮，“是石榴。選個上好的葉城石榴，對半剝了，留着皮帶着籽，往燒得正旺的火盆裡一放。用不上一盞茶的時間，房裡便全是那種好聞的甜香味……”
“是…他教汝的？”
“快馬加鞭從大漠送到江南，日夜兼程的趕路，窮人家連想都不敢想的東西，末了卻不過是被拿來燒着玩。”低低輕笑，凌晚鏡的臉上竟是帶了幾分堪稱溫柔的笑意，卻並不去答擎海潮的話，“是不是覺得荒唐？”
“能得人如此深刻記憶，又豈能算作荒唐。”或許與一頁書之戰消了滿腔怒火，又或許難得與凌晚鏡有如此平靜交談之時，擎海潮此刻倒是難得神色平和，竟未像往常那般讓人覺得難以親近了。
“呵，如此深有感觸的口吻，真不像出自你之口。”擡頭望了眼洞外已漸破曉的天空起身離開，凌晚鏡火紅的衣襬迤邐翩漣，襯着跳躍的火光竟灼得擎海潮的眼睛有些生疼。
“今日我沒心情救人，若有事，改日到六出飄霙找我。我許你一條人命，就當是…方纔之言的謝禮。”
六出飄霙
凌晚鏡從富長貴口中接到消息匆匆回到六出飄霙時，難得看到唯曦、御不凡、南風不競還有楓岫主人四人在花樹下的桌子四周圍了一圈。湊得近了方纔看到，這四人竟是在玩射覆，想來是顧慮到了楓岫的眼睛方選了這個，而御不凡的位子旁更是放着被他鎖在暗格中的鳴鴻。
“欸？”掃了眼四人身前作爲計數的圍棋子，如此結果着實讓凌晚鏡有些意外。相較於唯曦身前那少得可憐的棋子，御不凡和南風不競倒是堪堪打了個平手，而贏得最多的居然是楓岫，那幾乎裝了半小盒的棋子真可謂不負他神棍之名。
“我有些累了，先回屋，你們慢慢玩。”朝三人淡淡笑了笑，唯曦理了理衣袍站起身來，卻是在轉身之際狠狠剜了南風不競一眼，那樣的角度，除了凌晚鏡再沒人看到。
“瞬華…好像不太高興。”見唯曦拉着凌晚鏡走得遠了，南風不競方纔有些猶豫的開了口，卻見御不凡亦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南風不競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明明那人仍是一如既往的舉止得宜笑意溫潤，他卻偏生覺得這幾日似乎生硬了許多。
就像在他看來，於月流景這般掐指神算，射覆本該輕而易舉信手拈來纔是。可方纔推算之時，那人卻是心不在焉神遊太虛，甚至…連番出錯，怎麼看，都太奇怪了……
“大約是身子不適吧。”捏了兩枚棋子把玩着，楓岫微微勾了脣。呵呵，不高興麼？在他看來，饒是月流景性子再好，輸得這般難看，不見一絲怒色已是修養極佳了，又怎能要求人家高興。
況且，這人真是月流景麼？怕是不見得。但無論是與不是，南風提出玩射覆這一舉，怕是把那人得罪的不輕了。
“嗷——小唯，你想謀殺親兄啊……”伸手接住猛然飛撲而來的熊抱，小心護着唯曦以防傷到的同時，凌晚鏡亦止不住被撞得發出一聲低嚎。這死小子果然是屬八爪魚的，每次都給他那麼大力撞過來，一個兩個的，都和他的腰有仇麼……
“啊列？小哥你怎麼一點也不驚訝？”從凌晚鏡懷裡擡起頭來，唯曦眨眨眼，咧開嘴笑得一臉無辜，卻半點沒有從人身上下來的意思，“人家明明就扮得很像。”
“瞬華哪有你這麼笨。”微微嘆了口氣，就着這姿勢抱着唯曦到牀邊坐下，凌晚鏡擡手揉着小弟的長髮，臉上帶了些許無奈的淡笑，目光卻是少有的溫柔。雖說瞬華和唯曦是不可分割的一體兩魂，但相較於他與瞬華之間那共同經歷太多的默契感，對唯曦，他卻是疼惜的成分更多些。
“我不在的這些天，有沒有乖乖的？手給我。”
“我有乖啊，一直都很乖的。”聽話的伸出右手讓凌晚鏡把脈，唯曦想起南風不競這些天來按時端來的湯藥頓時垮下臉來，雖然青梅很好吃，可是藥真的好難喝啊……
“景都不肯好好吃藥，這陣子都是我在吃，而且南風熬得藥好難喝哦，我都有乖乖喝掉。小哥，要獎勵哦~”
“又在打什麼壞主意？左手。”瞭然得颳了刮唯曦的鼻尖，凌晚鏡語帶笑意，唯曦這一鬧，倒是將他這些日子的陰鬱情緒散了不少。小屁孩每次和他要獎勵不是因爲闖了禍就是在打鬼主意，從神識醒來至今也算有幾百年了，回回如此，倒是從不見他玩膩過。
“我哪有。我就是覺得…反正小哥你也不用鳴鴻，鎖着也是鎖着，不如把它給、給漠刀……算了？”支支吾吾的開口，唯曦小心翼翼得擡眼，卻被凌晚鏡失去笑意的臉嚇得立刻改口。御不凡，不是我不幫漠刀絕塵，實在是小哥太恐怖了，你們自求多福吧！
“小哥你不願意就算了，當我沒說過！”
“這事以後再說，我有別的事問你。”微微皺眉，凌晚鏡此刻卻是不太願意多提鳴鴻刀的事。何況，方纔給唯曦把脈的結果並不樂觀，他走的這些日子，六出飄霙怕是也出了不少事吧，“瞬華……”
“景也有乖。”急急堵了凌晚鏡的問題，唯曦本打算矇混過關便好，卻在見到凌晚鏡微微豎眉的模樣時狠狠打了個寒顫，“是…是那個失路英雄不好嘛，小哥你走了，景本來就不開心，他還來煩景……”
“失路英雄？”微微挑眉，凌晚鏡問的卻是房門口端着藥來尋唯曦的南風不競。失路英雄來找過月流景的事他是知道的，否則他身上不會有定魂珠，只是那人到底做到什麼程度，他終是沒什麼底。
“他在房前不吃不喝跪了六天六夜，求瞬華救赤子心。”端了藥步入凌晚鏡房中，南風不競暗自苦笑，這藥，大約是不需要了吧。他在房門口站的時間不算長，但已足夠讓他認清照夜懷中的這人並非瞬華了，這幾日的異樣感果真不是他的錯覺……
“他那哪裡是求人，分明就是威脅，威脅。”噔噔噔得光腳跑到南風不競身前，唯曦只伸手拿了他手中包好的青梅。轉身離開之際，卻是回頭朝南風不競做了個小小的鬼臉，帶了些許孩童般的狡黠笑容，說不出的可愛。他只要青梅就好，那麼苦的藥，纔不要喝。
“小哥你說他是不是很討厭，景最受不了這麼癡心的人了，很容易想起那個燕依然的嘛。所以說，完全不是景的錯！小哥你不可以罵景哦……”
“我有分寸。”伸手摸着唯曦的頭，凌晚鏡實則對他這般一切以瞬華爲先的性子着實是有些心疼的。兩千多年的相處，他已太過了解瞬華的脾氣，雖說平日裡瞬華總是最體貼最識大體的那個，可一旦走進情緒裡，便會任性得不得了，而那時候要扛下一切的，便成了唯曦。
“這些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只要景開心我就開心了啊。”親暱的蹭了蹭凌晚鏡的手，唯曦這時方纔突然想起什麼般，趴到自家小哥耳邊說了幾句。眼神掃過南風不競時，卻是止不住得笑了，‘咯咯咯’的，彷彿孩童見了什麼極有趣的事情一般，雖無惡意，卻總讓人覺得哪裡不太自在。
“若無事，吾先走了。”將藥碗往身旁的几子上一放，南風不競強忍着汗毛聳立的不自在，面上倒是一如往常。他本是想問瞬華何時回來，可一對上照夜那笑得莫名詭異的臉，他只覺自己的背瞬時冷汗一片。照夜那一咧嘴，森森得像條餓狼……
“我餓了，南風仔去煮飯吧~~ 多煮點喲~”
“我要甜湯我要甜湯~~”一臉興奮得趴在凌晚鏡懷裡湊熱鬧，唯曦倒是真心喜歡南風不競燉的甜湯。原先不說是因爲怕露陷，月流景喜歡清淡不愛甜點，他縱然再饞也只能忍着，現下無需他裝了，自是要通通補回來的。
“……”額角青筋止不住得跳了跳，南風不競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說什麼，臉色卻是不怎麼好看的。曾經也想過，若是瞬華哪天能配合一點開朗一點別那麼神秘……多好。可真成了現在這樣，他卻又不習慣了。
說他欠也好，犯賤也罷，他就是喜歡瞬華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喜歡他帶着點疏遠的口吻說着南風公子請敲門的模樣。縱然疏離，可那樣…纔是他認識的月流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