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咳咳……”
殷紅鮮血自指縫間狂涌而出, 不過是一聲輕咳，卻已是連帶着慕容情全身每一寸經脈每一塊血肉都似被千刀萬剮一般，讓前往什剎月花林的每一步路, 都仿若在鋒利的刀尖上舞蹈。
本以爲殺了魔王子能夠讓一切都得到解脫, 可看着那惡魔重傷殞命無力抵抗地落入火山之中時, 他卻腦中一片空白連一個虛弱微笑都無力揚起。那種感覺就彷彿…所有的一切在那瞬間都空了。
族仇也好, 阿多霓的責任也好, 愧疚也好，憎恨也好，甚至於愛或不愛都好, 一切都無所謂了……
就讓一切這樣結束吧，沒人知道慕容情的離去, 就不會有人爲慕容情傷心難過了。風不失期, 君不失期, 呵…臨行前還有這最後的什剎月風信花雨爲伴，慕容情…也算不枉此生了。
“咳…每回什剎月…咳咳…咳……花雨, 吾約的人總是…失約……這回吾…咳咳……吾想自己看…你來…湊什麼熱鬧……”
“汝定要次次都這般決絕才會開心麼。”
姍姍來遲的人口吻淡淡，直至面前之人懶懶睜眼看去方纔撩了衣襬在對面席地坐下。可便是眼見了慕容情這番鮮血淋漓的慘狀，那張俊美臉龐上亦還是無甚波瀾，實難從中看出此刻心中所想。
“只是叫風之力傷地狠些罷了，汝既還有力氣來這什剎月花林, 爲何不去風回小苑救治。什剎月的風信花期每年都會有, 汝這般一直拖着嘔血才真會沒命。”
“呵…咳咳…呵呵……吾怎麼做與你何干？”開心麼？慕容情啞聲低笑。
自然是要開心的。
既然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報仇, 那如今仇報了仇人死了, 臨死之前還有花雨可看, 一切都再好不過了，他爲什麼不開心？他很開心, 再開心不過了！
“活下去又…如何？咳……少了慕容情這…咳咳……這種禍害世人的掃把星豈不是更好？從今往後…咳咳咳……天下太平，歲…歲月靜好，人人長命百歲家家和睦安康……呵呵…哈哈哈哈ha…咳咳咳——”
“失了香獨秀，當真讓汝這般愧疚？”靜靜看着慕容情那幾近癲狂的胡言亂語，空歸塵眉心微乎其微地皺了皺，卻並不做任何勸慰，直待他笑夠了瘋累了方纔淡淡開口，平靜語調讓人全然無法揣測心中所想到底爲何。
“……即便吾說是，難道…咳……你還能把他還回來？”本就傷痕累累疲倦至極的身子，因爲方纔狂笑而變得愈發虛弱無力。靠着什剎月花樹重重喘着氣，慕容情盯着那雙無論何時都如深淵般激不起半點漣漪的平靜眼眸，卻是疲倦地連脣角都再劃不起半點弧度。
“好。”
波瀾不驚的一個好字，利落地連一點猶豫的停頓起伏都不曾有過，似乎早已料到慕容情會這樣開口般，空歸塵平靜地甚至連眼皮都不曾動彈一下。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風輕雲淡的一字允諾，幾乎是在入耳的那刻便將慕容情徑自壓抑的嘲諷怒氣散得乾乾淨淨，唯剩下虛脫般的無力與哭笑不得。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日裡自己那般冷嘲熱諷撩撥挑釁方纔生了一星半點怒意不說，今日裡居然已經連那麼點反應都不給了麼？
到底是他脾氣太好，還是根本已經冷淡到任何事物都惹不起他半分反應了？
“吾不常說笑。”聞言，空歸塵方纔有些奇怪的看了慕容情一眼。他不過是在那日生了爭執後，愈發覺得萬事隨緣強求無益罷了，慕容情既想要香獨秀他給就是了。既已開口，他能做到便應允，與玩笑有何干系？
“呵，吾倒沒…看出來……原來、咳…你竟這般好說話。既然如此，不如把劍之初的解…咳咳……解藥一起給吾好了。”
“好。”
“又是好，什麼都是好，是不是吾現在說立刻治好未央的腿你也說好？！咳咳咳——！！！”莫名的，空歸塵越是這般全無所謂的輕易應允，慕容情心中那股詭異的煩躁感便愈加濃重，直至無法自持地全部爆發。
可既便是如此，慕容情得到的，卻仍是那樣不輕不重的一句應允。只不過，從一字換成了兩字……
“可以。”
“…………耍吾…很好玩麼？”反手遮眼，慕容情頹然靠到身後花樹上，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他真的沒有氣力再和這人去爭去吵了。
“吾亦不喜耍人。”
其實這些要求真的不算什麼，空歸塵閒閒搖着檀骨瑞紋摺扇這般想着。
除了慕容情認定是他吞了香獨秀魂魄這件事着實讓他有點小傷感外，其他兩樣倒是真沒了不得的。再煩雜再無理取鬧再異想天開的要求他都聽小四說過，也去做過，慕容情真的無需因爲這一點小事耿耿於懷。
“坦白些並非壞事，汝無需這般沮喪。嗯…吾請汝吃糖，如何？”
“麥把吾當三歲小孩ho……”聽了那請吃糖的詢問，慕容情止不住地抽了抽嘴角，正欲擡頭反駁，卻生生被一小片飄到眼前的柔軟雲朵堵住了剩下的言語。那雲帶了淡淡的七彩色澤，一路飄來竟還帶了些許電閃雷鳴的效果，輕輕一戳，便如下雨般落了慕容情一手的琉璃色珠子。
那珠子不過蓮子大小，卻是各色都有，乍一聞竟還帶了些許水果的清香。
“這是……什麼？”
“能下琉璃糖雨的彩虹雲，雲團是辰晶棉花糖，味道也不錯。”似是爲了免去不必要的猜疑，空歸塵也不重新去接糖雨，只是從慕容情手中隨意取了顆扔進嘴裡，淡淡的口吻倒像是閒暇時與友人的閒聊打趣。
“不嚐嚐麼？小四…吾是說吾小弟可是極少這般鍾情一種糖果的。”
“你…這是在把吾當孩子哄？”靠坐着花樹歇了會兒，慕容情此刻倒是恢復了些許氣力。微看了眼那片還在不停下着糖雨的雲團和麪前那一臉風輕雲淡的人，竟也鬼使神差地取了顆薄荷綠的扔進嘴裡。
反正也沒什麼可怕的了，若真被這東西毒死倒也算一了百……好吃！
“怎會，小四歲數比汝大多了。”極爲難得的展開一抹微微淺笑，空歸塵隨後吐出的話語卻險些讓慕容情一口氣沒喘上來，“這糖對身子好，若不討厭，便多吃些吧。”
“吃糖對身子好？騙誰…呢……”一聲嗤笑，慕容情只當空歸塵那話是句不着調的玩笑，聽過也就作罷了，卻未曾想……
“呵，吾不喜騙人的。”抱起話未說完便已昏睡過去的慕容情起了身，空歸塵一聲低笑，動作卻是極輕柔的模樣。小四自小便魂魄不穩，那糖果本就是給他安神固魂用的，如今看來，對慕容情着實有些效力過大了。
“好好睡一覺吧，待汝醒了就能見到想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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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天亮了啊……”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坐起身來發着呆，慕容情這一時半會的腦中卻是一片空白，全然未去想起什麼。因爲魔王子的緣故，他已太久沒有好好安心休息過了，那一顆琉璃糖讓他這一覺睡得極沉，以至於如今雖是醒了腦子卻仍迷迷糊糊的，壓根沒跟上身子的清醒速度。
“慕容？！慕容你終於醒了？！”
“未…央？”有些呆滯地擡頭朝聲音的來源望去，直到仰了頭方纔看到愁未央那欣喜的笑容。迷糊嘀咕了句未央今日怎麼看着高了，慕容情卻是壓根未想起自己曾向何人求了何事，直至那尚有些呆滯的目光不經意掃過……
“未央你的腿！”
“吾的腿…好了。”愁未央從未想過自己那失了髕骨的腿竟還能有再次行走的一日，說不高興定是假的，只是…不及慕容情平安無事來得更讓他高興。
他曾以爲，那日風回小苑一別，他與慕容怕是此生再無相見之日。誰知幾日後竟來了個翠衣女子，非但治好了他的腿，還將他帶來了早該不復存在的薄情館，見到了平安無事的慕容。
“他竟是真的…未騙吾……”輕撫上愁未央雙膝的手帶了些許輕微的顫抖，慕容情此刻心中真可謂是五味雜陳，全然說不上到底是欣喜多些還是愧疚多些。
從一開始就是他不停地在朝那人發火，否決那人的每字每句，那人…卻從未因此傷害過他分毫，甚至滿足他刻意刁難的無理要求。而他，卻連那人的名字都未曾問過……
“公子可算醒了，小女翠瓏，那日裡吾與公子見過的。”正是二人說話間，一名翠衣女子推門而入，見慕容情已醒便將手中燉品放到桌上過來行了禮。語調輕緩柔和，淺笑嫣嫣，舉止之間帶了些許大家閨秀的風範，卻是極得體的模樣。
再一觀翠衣女子那清麗溫婉容顏，翡翠步搖湮青碧霞衣着，竟就是那日裡在薄情館給慕容情送那一盞敬亭綠雪的女子無誤。
“君上送公子回來時吩咐過，讓吾留下照顧公子起居，公子往後若有差遣只管吩咐翠瓏去做便是。這是君上讓吾交給公子的，說是公子要的解藥。”
“……香獨秀呢？”緊握瓷瓶的力道昭示着慕容情問出這話時的不安，不是不信那人承諾，只是當得到的越多，離希望越近，心中難免忐忑不寧。
話方出口，便見翠瓏淺笑着移開視線。目光落處，窗外那人一身藍衣，手持白梅，遙遙一笑風流盡顯。
“館主一番情意，香獨秀…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