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薄情館
“漢水銀梭，請。”盛了茶水的瓷盞被輕置於擎海潮與惜夫人面前，月流景淺笑溫文，舉止得宜，仿若全不記得當初與擎海潮的衝突。
茶葉是出來時就隨身帶着的，茶具卻是用五鬼搬運從六出飄霙取來的。通體雪白的薄瓷茶盞只在盞口處繪了一尾金紅小魚，仿若遊曳於淺綠茶水之沿，說不出的靈巧可愛。
“月公子，吾何時方能去見晏兒？”端起的茶盞方至脣畔卻又移了開去，惜夫人微微蹙眉，言語雖仍是一派大家閨秀的溫婉，卻掩不去其中焦慮。
午間之時失路英雄趕到略城，聽他言道晏兒有救之時，她便同大哥、無雙急急趕了過來，卻在門口被眼前這月公子攔了下來。非是她不信失路英雄所託之人，只是作爲一個母親，她已禁不起這一再的失望了……
“鬼谷夫人，時機未到，還請稍安勿躁。”端起茶淺淺抿了一口，入口蘭香馥郁沁芳，着實讓月流景難得意外了一把。今年這漢水銀梭倒比往年都好上許多，照夜挑茶的眼光真是愈發的好了。
“夫人若是不喜這漢水銀梭，我給夫人換一杯涌溪火青如何？”
“不勞煩月公子了，如此便可。”雖無心情，惜夫人還是端起茶應對的喝了一口，也算不失了禮數。茶的確是好茶，只是喝的時候不對，便是再好也不過嘗得滿嘴苦澀。
“瞬華，吾和南……”御不凡本是興沖沖抱了個精緻漆盒來尋月流景，卻在進房之後生生止了興頭，“有客人哪。”
“雪簫前輩你見過的，我便不多做介紹了，這位是略城的城主夫人。”
“久仰略城女諸葛大名，吾名…御不凡。”將懷中漆盒置於桌上，御不凡方纔合扇做了個揖，言語之間微作停頓，卻終是未將“笑定千秋”四字說出口來。
世間既無天下封刀，何必再提笑定千秋。如今，他只做御不凡便好。
“幸會。”
“喲，來得挺快的嘛~”打着呵欠推開門，凌晚鏡接過月流景遞來的茶盞狠灌了一通，方纔渾身舒暢得開始調侃一直沉默不語端坐如山的擎海潮。辛辛苦苦六個時辰，這人見了還沒半點好表示，當真讓人不爽的很，少說看他進來也該遞杯茶不是，真不會做人。
“這姑娘挺漂亮的，你老婆？”
“……吾小妹。”被凌晚鏡的話狠狠噎了一下，擎海潮忍了好半晌方纔壓下火來。無論如何這人也救了晏兒的命，就讓他調侃兩句便是，也沒…沒、沒什麼了不得的！“晏兒如何了？”
“你妹妹？看起來不像啊，沒保養好吧。”捻了塊水晶銀菊糕咬了口，凌晚鏡上下打量了惜夫人一番，決定還是將銀菊糕整盤端走的好。眼睛瞪那麼大，一看就是被戳中痛處要掀桌的模樣，真是不虛心受教。
臉還沒擎海潮嫩，是沒保養好嘛……
“赤子心在隔壁挺屍呢，要看就過去。”
“哼——！”
“有勞了。”看了眼拂袖而去的惜夫人，擎海潮反倒淡然了許多，朝月流景微微頷了首方纔離了房間。被氣了幾回他倒也看開了，往後凌晚鏡的話他只當沒聽到便是，若不然，只怕有十條命都不夠氣的。
“喂…… 有沒有搞錯，我還以爲擎海潮已經夠沒禮貌的了，他妹這是什麼態度啊？和村口王師傅認識了不起啊，真沒禮貌。”嚼着銀菊糕，凌晚鏡抱怨起人來倒是口齒清楚的很，半點不帶含糊，“瞬華再給我倒杯茶。”
“吃你的吧。”沒好氣得塞了凌晚鏡一嘴銀菊糕，月流景險些笑出聲來。還村口王師傅呢，真虧他腦子能轉那麼快。
“什麼村口王師傅？村口王師傅和惜夫人有什麼關係嗎？”一臉不解得看向直接笑趴到桌上的凌晚鏡和渾身顫抖的月流景，御不凡越發的雲裡霧裡了。村口王師傅，到底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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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難得，你不去陪着你那寶貝外甥，反倒來找我。”抓了把茶瓜子漫不經心的磕着，凌晚鏡看了擎海潮眼，倒了杯水遞去。瞬華在房裡休息，這大堂又人來人往的，他也懶得特地拿茶葉泡茶，倒杯水權當湊合。
“怎麼，有事求我？”
“無，晏兒有惜夫與無雙陪着，吾是來謝謝汝的，晏兒之事有勞汝與月公子費心了。”接了水在凌晚鏡右側的位子坐下，擎海潮淺抿了口便隨手放下了，即便水再好，涼了也是不怎麼好喝的。
縱然他與凌月二人之間多有誤解，但晏兒被救亦是事實，於情於理他都該來道謝，此乃爲人長輩的禮數，斷不可缺。
“若要這麼說，那你最該謝的，是失路英雄。若非他在六出飄霙一跪便是七天，我與瞬華也懶得管這趟子閒事。”招手讓小二過來換了壺熱水，凌晚鏡端了乾淨茶盞往裡扔了些茶瓜子，衝了熱水，方往擎海潮面前放去。這瓜子是早上御不凡和南風拿了頂級的顧渚紫筍煮過後方炒的，衝了熱水便能泡茶，這人難得今日態度還不錯，夠格喝他這杯了。
“說得難聽些，你那寶貝外甥是學了三招半就當自己是大俠，有本事闖禍沒本事收拾，徹頭徹尾的半吊子。你呢，最好是把他抓回去關個百八十年的，收收性子再放出來，省得下次死得連渣都不剩。”
“吾自有分寸。”茶蓋方纔微掀馥郁香氣便已撲鼻而來，淺嘬一口，茶味鮮醇回味甘甜，別有一番雅緻。擎海潮滿意得微微勾脣，香孕蘭蕙之清，味甘醇而鮮爽，顧渚紫筍無愧陸羽所贊，茶中第一。
只是讓他頗有些詫異的是，茶瓜子雖有茶汁沁入其中卻非茶葉，想要泡得恰到好處非是易事。凌晚鏡的茶藝竟絲毫不遜他熟識的任何人，甚至…可謂極好：“汝的茶藝很好。”
“我三歲學醫，五歲習茶，七歲練武，十四歲得師父首肯出師遊歷。救的人不少，打的人更多，可能讓我動手泡茶的，一雙手都數的過來。”悠閒得磕着瓜子看着堂中歌舞，凌晚鏡懶懶敘道，語調平淡神情之中亦無自傲。
他會自小習茶是因爲師父好茶，茶藝亦是師父把手調/教。雖也喜愛品茗，但總覺太過麻煩，再加上…後來又遇到了瞬華，是以師父過世之後便越發懶得動手了。
“不用太驚訝，泡茶這種事太風雅，做多了未免不合我的風格。”
“何不說是因爲汝懶。”
“劣者清香白蓮，爲誅滅咒世主一事，特來向擎海潮前輩致謝。”輕揮拂塵，素還真微微傾身行了個禮，此行目的雖有道謝亦有請罪，卻仍是端得一派大家風範，不卑不亢。
他午間本是先去了銀盌盛雪，卻從醉草那裡得知擎海潮在早時接了略城書信來了薄情館，他方纔依言尋了來，倒真是方進大堂便尋着人了。
“喔？汝纔是真正的素還真吧？”言語之間已是將來人打量了個三分，擎海潮微微頷首，方請素還真落了座。此處乃是薄情館大堂，做的是八方生意，自是多有人潮來往，若一直站着說話未免不雅，凌晚鏡既無不悅之色，便就先借了他這一方位子吧。
“這裡沒茶葉，不介意用熱水湊合吧。”順手倒了杯熱水推過去，凌晚鏡饒有興致得將素還真從頭冠打量到了衣襬，從拂塵打量到了眉毛。
原來這就是楓岫和不凡口中那個死道友不死貧道，見了誰都稱一聲前輩，死了一回又一回，還害他家師弟倒黴一輩子的苦境中原正道支柱清香白蓮（蓉）素還真哪！真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有張餅得渾然天成的臉。
師弟~快來看素還真~~~
“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