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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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一個週三,周小吉跟“金”都休息。約他去騎湖邊自行車,小吉看着窗外燦爛陽光,欣然答應。因爲不是假日,湖邊人不多,偶爾有人帶着他們的狗一起跑步。“金”把頭髮染成很混亂的顏色,遠遠看去,象是着了火。

“我的新發型怎麼樣?”

“不錯,很紅火。”

“金”得意地笑了,被周小吉這樣的帥哥表揚是件非常愉快的事。

“店裡又在招設計助理啦,”“金”邊騎車邊說,“你走後僱的那個很討厭,總喜歡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尤其我最倒黴,給他指點過好幾次。”

“你不是銷售的麼?”

“對呀,跟他八杆子打不到的部門,還來指手畫腳,真是人神共憤!哎,我說你回來吧!就你對我好,而且你合格啊,又有天分。”

“我一個高中畢業的,怎麼合格?”

“以前公司不是也送你深造?還有哦,經理跟我要你家裡的電話,我都不知道該不該給他。”

天空有海鷗飛過, “啪”地一聲,“金”的肩膀上,多了一坨褐色的東西。

“哪隻乾的?看我把你打下來吃肉!”

看着“金”氣急敗壞的模樣,周小吉忍得很用力,還是笑出聲來。

剛說完幾天,周小吉忽然收到經理的電子郵件,大概意思是說,店裡目前有一設計助理的空缺,跟城中分部,歐洲總部沒有關聯,以前的待遇照舊,希望他好好考慮一下。小吉確實考慮了,“星巴克”上晚班的時候,腦袋裡還在想着工作,以至於毛毛頭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沒留神。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要買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談幾句吧!”

周小吉終於發現這其中不太對勁了,自己不過一個“可有可無”的小員工,怎麼會忽然成了宇宙的中心?這些平時高高在上的經理高層,紛紛勸自己什麼呢?

“到底怎麼回事?”在毛毛頭剛提到店裡的空缺,周小吉立刻問。

毛毛頭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然後笑了,“我該不是搞砸了吧?……是,大老闆,他會意我們,邀請你再回公司,說你的工作不需要跟總部有任何聯繫,這種態度,姑且算是道歉吧!踢開大老闆的部分,你還是喜歡那份工作的,對不對?既然他明確表示不會與你有工作上的會面,那你還是願意試試這個機會的吧?”

周小吉不介意現在這種爲了付貸款,起早貪黑,兼兩份差的忙碌生活,但誰不向往更好更有發展的工作?他無法一次又一次地,與珍貴機會的擦肩而過,其實他心裡早就做了決定。

一向是勤奮員工,第一天恢復工作,還是早到。再次站在輝煌的店面前,那種感覺,好象是過去的幾個月不過是個夢,如今終於早上醒來,又回到原來的軌道,唯獨地,身邊少了那個人。在後面換衣服的時候,“金”照樣毛毛躁躁地跑進來,匆忙找制服,還是不忘跟小吉說一聲:

“早上好!你今天看起來很帥!”

一股溫暖撲面而來,周小吉愉快地迴應:

“你也是!”

嶄新的開始,又一天到來了。

整個夏天,羅賓因爲密集比賽飛來飛去,周小吉回到工作學習同時進行的狀態,兩個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通電話,羅賓每次比賽結束,都會在電話上跟他小聊一會兒。羅賓今年有傷病,表現一般,俱樂部也沒打進世界盃,夏天退潮,比賽也早早地結束了,在冬季集訓開始之前,他都有了空閒的時間,除了鍛鍊健身之外,有時候也趁周小吉不上學,也不上班的時候,到他的小窩裡,吃吃飯,聊聊天。

“我們之間缺的,其實是結束。幾年前,我們都沒給對方說再見的機會,成了兩個人生命中都負擔着的遺憾,所以纔會對對方念念不忘。”一天午後,周小吉在廚房裡做壽司,首次跟羅賓提起了過去的一段。“我對你的感情,全因爲我們一起長大,在我最低落最難過的時候,你總在我的身邊,那是多年來的習慣,有些事情不能取代,好象……好象,我們的第一次,不是因爲我還愛着你,渴望着你,純粹因爲,那是我的第一次,一輩子唯一的,第一次。方傑不會理解,他會覺得我若愛他,記憶裡就應該只有我跟他的經歷……那是不同的概念,我不知道怎麼談,他也不能靠自己去理解……我們的問題就在這裡,他需要解釋,我卻說不明白。”

羅賓對周小吉的心思,並沒怎麼改變,可他個性相當隱忍,不管心裡多麼澎湃,都忍得住,不會說出去。生活把周小吉從一個憤憤不平的少年,改造成吞吐猶豫的年輕人,而羅賓卻因爲他的沉悶寡言,讓周圍環境束手無策,就好象一本看不懂的書,也就無從去改寫。曾經一度,他想過找方傑談一談,可又覺得沒有必要。他知道自己比小吉還不會說話,恐怕要詞不達意,加深方傑對小吉的誤會。旁觀者清,終究還是要局內人自己去認識,摸索,再決定要如何解決。

日子飛快,每天都象時光的一次眨眼,轉瞬,聖誕節又要到了。

櫥窗的設計用了六七十年代的色彩,透露着濃濃懷舊情懷。整個下午,店裡放着艾爾維斯版本的聖誕歌曲,推門而進的客人,臉上總是帶着節日的笑容。 “咦?好象要下雪了哦!” 金懷裡抱了幾件替換下來的大衣,經過小吉身邊的時候說。

正在櫥窗附近整理的周小吉因此朝外頭的天空看過去,對面高樓在做維修,吊車長長的吊臂正緩緩下降,擋了好大一片天空,不過也看得出確是灰朦檬一片。

“整天看他們修來修去,很鬱悶吶,哎,那天開HUMMER來接你的人是誰?”金抱着衣服,蹲在小吉身邊,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很自以爲是地擠着眼。

“高中同學。”

“這麼簡單?”

“嗯,”小吉說完瞪着他,“那你盼望我怎麼說?”

“以爲是你男朋友……你交新男朋友不會不告訴我吧?”

“那有什麼好瞞的。幹活吧!一會兒給人看到你光聊天,又得挨批。”

金撇了撇嘴,走開了。周小吉沒動彈,又不禁朝外看了看,象是進入夢境一樣,陰沉沉的天,竟真的飄下兩三片小雪花,開始還是小小輕輕,慢慢地,連成一片 ……城市又恍惚了。

頭不禁抵在玻璃窗上,外面行人有的加快腳步,有的索性停下來,暢快欣賞。周小吉在一瞬間迷惑,彷彿穿越了時光薄薄的一扇門,昨日的昨日,淡淡影像映襯在雪白之中……去年的這個時候,也是這樣的天氣,方傑在窗外的寒風裡彎着腰,在玻璃窗上敲了兩下,見他擡頭,做着口型:“我的小糖果!”他的身後,也下着雪,一片一片,空氣都是雪白,只是他溫暖如春的笑顏,將寒冷遠遠隔離在身後世界……周小吉迷失在幻覺裡,好象此時次刻,窗外那片雪白空氣裡,再此有熟悉的身影爲了自己停駐……

他對窗外世界視而不見,也忽略身後瞬間響起的尖叫……

同樣的天空下,方傑正坐在休息室的窗臺上,外面下雪了,即將到來的,又將是一個白色的聖誕。跟小吉相遇也在聖誕左右,象是從天而降的禮物。沒見過他那麼愛過節的人,又或者他還相信着,不遠千里而來的聖誕老人會滿足他的某個願望,有時候,自己也跟小吉一樣,希望生活象童話一樣簡單又美好。

這大半年,忙得不人不鬼,每當閒下來,哪裡只是短暫的停頓,腦袋也會不聽使喚地轉到他的身上,想他笑時皺着的鼻,彎了的眼,咧開的嘴……想第一次約他的時候,他的難爲情:

“不太好吧?我們纔剛認識。”

他打兩份工,半夜才能回家,問他累不累,他總是回答得那麼痛快:

“不累!”

“三明治好吃麼?”

“好吃!”

“吃了一個星期還好吃麼?”

“好吃!”

“將來有錢了,我天天請你吃大餐!”

“好!”

這份愛情裡,自己又何嘗不是受着對方的縱容?想一想,他從來沒跟自己抱怨過,從來沒有。一貧如洗的日子,新車送給自己,他卻在三九天的寒風裡等汽車……生日送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寫了張紙條,“東西是二手貨,感情是嶄新的,等你開封。” 他只是不善說明,不懂得如何表達心裡的情感,可他默默做的一切,不是已經把很多事情,解釋得很清楚明白?而自己關閉耳朵,合上眼睛,心也緊緊地,鎖了門,不給他任何靠近的機會……方傑終於感到懲罰的殘酷,每一分,每一秒,每個清晨午夜,會瘋狂想他……心卻又被牽繫住,不敢再面對,自己親手摔碎的一切。

“方,你也在休息?”荷德走進來,站在櫃子跟前換制服。

“嗯,晚上夜班,你有安排?”

“剛剛發生了一起事故,吊車吊臂失控,傷了人。初步估計頸動脈破裂,五分鐘後急救車過來,我下去準備了。”

方傑跟着跑下去,一般來說實習醫生不準搶病人,而他已經連着在手術室呆了□個小時,頭昏眼花,但他前天才觀摩了個動脈縫合的手術,因此很想看看實際病例。

剛到樓下,從門口推進一個傷者,混身都是血,面目難辨。荷德全程負責跟醫生的彙報,方傑只是站在一邊觀摩他們的處理。急救室裡,傷者的一隻手臂忽然垂下來,那是右手,手腕處,繫着一根細細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