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陽的天空也是灰濛濛的,好像就要變天的樣子,整個中華大地的天就要變的樣子。後花園的兩柱棗數簡直落盡了葉子,枯枝條伸向陰沉詭異的天空。
袁世凱難得的好心情來這個被他霸佔的宅子後花園散步,身後跟着的是號稱鬼谷帝王術的傳人——楊度。楊度拖着油光水滑的辮子,白色的長衫說不出的風流倜儻,瀟灑不羈。袁世凱更是不得了,龍行虎步的走在前頭,似乎一舉一動便可掀起天下風雨。
腳底踩着枯葉,發出沙沙響聲。腳邊長滿枯萎的野草,唯一的顏色是那極細的野菊花,細碎的花瓣在秋風中瑟瑟,卻已經頑強的活着。這李園信陽也是小有名氣,但是比起養壽園,就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兩人來到只剩殘荷的池塘邊,楊度先道:“袁公與蔭昌交接印信之後,沒馬上有北上入京,而是南下信陽。攝政王肯定是急死,洋人和革命黨人都在逼他。我推測,最快今天,最遲明天,攝政王就會有決定。這次非大幹一番不可。”
楊度說時滿懷信心,他的政治嗅覺使他感到自己對時局已經很有把握。
袁世凱哈哈一笑,如今的天下大勢,他同樣瞭如指掌。袁世凱正滿懷信心地大笑着,清廷的電報已經飄過來。袁世凱的親兵急匆匆的跑來,送上清廷委他爲內閣總理大臣的欽電:“局勢動盪,特命袁世凱爲內閣總理大臣,一切人事悉聽安排。望不負聖恩,接電後即日來京陛見。欽此!”
袁世凱的笑意更濃了,真是心想事成。“恩!即日來京!我走着看了這麼久的戲,現在又該我來唱了!哈哈哈!哈哈哈!”
袁世凱何嘗有個這樣清狂的放浪之時,平日裡給人的印象沉穩少言,這樣放聲大笑的時候屈指可數。前一次只是欽差大臣,今天可是廷議的總理大臣。
楊度卻沒有替袁世凱過多的高興,他的思緒已經想到更遠的地方,道:“袁公,這邊還有許多事情沒有料理,去京師的時間還是可以拖一拖。”
袁世凱畢竟是個人物,聞眼立刻收起這份得意。“革命軍和洋人已經把攝政王嚇得夠嗆,也是該給革命黨人一點厲害看看的時候,叫他們也要收斂一點。”
楊度負手望天,做出這個自古文人最愛的一副極度搔包造型,悠然道:“無論我們是否相信,之前湖北革命軍之氣全集中在李想,這個武昌爆亂之前一名不聞的人身上。只要能夠打敗他,湖北將難有與北洋相抗之軍。”
袁世凱琢磨着楊度的話,“之前”兩個字咬得極重。馮國璋先前發來電報,要求追擊李想。袁世凱就以不得陽夏,不足以奪革命之氣,已拒絕。當時楊度也在場,並沒有提出異議。如今舊事重提,是有了什麼新的進展?袁世凱因思付道:“之前湖北革命之氣繫於李想一身,如今湖北革命之氣又在何處?似乎已經不是陽夏兩鎮,因爲湖北已經處處皆是革命。一城一地已經影響不了湖北革命局勢,除非全得武漢三鎮,纔算震懾住湖北革命軍的囂張氣焰。”
楊度又是點頭,又是搖頭。袁世凱一時還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楊度收起延伸在灰濛濛天際的遙遠目光,“如今有一個影響中國的革命的人物到了武漢,袁公不會連他都忘了?”
“黃興!”袁世凱驚呼出聲,一拍剃得光禿禿的腦門,真不該把這個人給忘了。最近忙着與清廷還有洋人糾纏,又有吳祿貞和閻錫山在北方攪風攪雨,南方這邊就有些疏忽大意。
楊度一聲輕笑,侃侃而談,“黃興雖是一介書生耳,自然不是馮總統官的敵手。但是黃興在革命黨人當中有着僅次於孫中山的地位,而猶以在兩湖兩江地區的名聲最顯。他一到武漢,自然而然成爲兩湖,甚至天下,萬衆矚目的人物。如今黃興總統兩湖軍務,革命之氣都匯聚到他的身上。只要打敗他,就可以措動革命黨人的囂張氣焰,影響力要比打敗李想更是巨大,更能夠動搖革命。”
袁世凱連連點頭,“李想因爲開罪洋人,在革命黨人當中已經失勢,已經很難有所作爲,我們的作戰目標黃興。”
得到袁世凱連連贊同,楊度有些許得意的搖頭晃腦的道:“馮總統官也報說,李想的軍隊非常能打。打起李想來,自然比黃興要難很多。如果李想配合着黃興,那麼馮總統官就有難了。”
“你也說,只是如果而已。”袁世凱笑道,這牽扯湖北方面敵人內部權力的鬥爭,李想就在這樣的犧牲品。
一牽扯到權謀之術,楊度便兩眼放光,這纔是他看家本領。“李想當然不會甘心,我實在想不到李想會有什麼理由去配合黃興。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排擠,再熱的心也會冷。李想只要不扯黃興的後腿,我就要爲他的心胸豎一個大拇指。”
袁世凱一聲冷笑,“只看李想把武昌收刮一空,在漢口又逼着華商捐款,以個人名義開辦工廠商行大謀私利,便知道他是一個自私自利到了極點的人。怎麼會不去抽黃興的後腿。黃興看似風光,可抽他後腿的人,絕不止李想一個。”
楊度非常同意,“袁公說得是極。只看黎元洪在武昌搞個什麼封壇拜將,就沒有按好心。黎元洪以秀才黃興主持軍事,顯襯出他心機老辣的一面。爲此,他大辦儀式,登壇拜將,親授黃興關防、令箭。如此一來,黃興再重要,也是黎元洪手下大將,黎元洪是“劉邦”,黃興是“韓信”。主次判然而分。傻乎乎的黃興,帶着興致勃勃的革命軍,進抵漢陽。把革命軍中能征善戰的李想又給得罪個徹底,沒有李想,他來了也不是馮總統官的對手。”
楊度說道此處停頓一下,似乎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方繼續:“於革命軍而言,還有好消息傳來。就是前來增援的湘軍雪中送炭,王隆中所率湘軍第一協和甘興典率湘軍第二協,趕到漢陽增援。兵力大增之餘,各省紛紛獨立消息頻傳,看來革命黨人是人心大奮。但是湘軍進入湖北,這沒有增加湖北兵力,只會使得湖北更加的混亂。武昌軍務部三位軍爺,軍務部主持戰略的三武――部長孫武,副部長蔣翊武、張振武,就非常對增援的湘軍不滿。孫武湖北人,當然對湖南人黃興心存芥蒂。先前湖北就被湖南人李想攪風攪雨,現在又來一個黃興。湖北的形勢是越來越複雜,湖北一盤散沙,不足爲懼。還是閻錫山和吳祿貞兩人,纔是心腹大患。”
楊度提起着兩人,袁世凱忽地突一下,來回度起公府步,蹙眉沉思,楊度也不敢打擾。
清風吹皺一池秋水,吹醒了袁世凱,他突然對遠處侍立的差弁吩咐了一聲:“叫克定來。”
不一會,袁克定全身戎裝來到,向父親行了一個鞠躬禮,在向楊度行禮。
袁世凱隨意的問道:“你在哪?”
“電報房。”袁克定一笑,回答。
袁世凱鬍鬚抖動一下,“山西的事怎麼樣了?”
袁克定一下子老父親問的是什麼,“吳祿貞已經進兵石家莊,向朝廷報稱:他已經給閻錫山寫了一封勸慰的信。山西的事,已經平息,他剋期到京交差。”
有戲,楊度不動聲色的看向袁世凱,只見他的兩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陰狠地說:“吳祿貞這小子,你耍得了載灃,還耍得了我?已經平息,就憑你這小子的一封信,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哼!”
吳祿貞撫慰灤州兵變時,父子兩就看出他的意圖,動了刺殺他的念頭。袁克定就像乃父討要了這份差事,擔保要把這事給辦得飄飄亮亮的,現在已經有了一些眉目了。
袁克定陰陰的一笑,“已經聯絡上了線人,隨時都可以動手。”
楊度的轉着眼珠,說道:“不幹掉他,袁公就莫想南安穩進京。但是要幹得乾淨,絕不能授人以柄。畢竟,我們要革命黨人拉好關係,這件事情要是暴露,會影響我們的和談計劃。”
袁克定一愣,虛心請教,“如何纔算乾淨?”
袁世凱也知道楊度的腸子彎,同樣看向他。
楊度笑道:“把我們知道的東西轉個彎透露給良弼,他自然能夠做得又快又好。事後,還可以使革命黨人把仇恨怨氣全算到他的頭上。”
袁世凱又問:“馮華甫的戰打得怎麼樣了?”
袁克定說:“拿下大悟之後,正在作進攻盤據在廣水的李想,剛剛還來電催物資哩!”
袁世開的臉一沉,不滿意地說:“告許馮華甫,叫他不要忘記了我囑咐。”
“是!”當兒子的對老子的權謀心領神會。“我看他是想李想爭氣……”
“恩!”袁世凱板着臉打斷了兒子的說話。對他這個兒子,他既滿意又不滿意:滿意的是他心眼活,能看風使舵,察顏觀色,且心狠手辣,無婦人之仁;不滿意的是這小子太浮,大智深謀甚少,如果要繼承自己的事業,總好象缺了點什麼。
袁克定轉身要到電報房去,袁世凱又叫住了他:“對華甫說話,不能太明瞭,知照他一下就行。反正我不開口,他也幹不成。具體的事,找個專人去試探他一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