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上前一步,向他伸出手來。
莊停雲憑藉着自己的直覺,毫不懷疑那隻手主人的用意,除了要自己小命之外別無它想,雖然他手上並沒有拿着任何能致命的兇器。
他依舊被對方的氣勢所迫,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雖然覺得莫名被掐死在牀上這樣的死法實在丟人得很,此時卻也沒有讓他選擇的餘地。
他正閉目待死,突聽對方輕輕咦了一聲,周身的壓力頓時一輕。
莊停雲訝然睜眼,正看見對方已經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去。莊停雲得以喘息,這纔有機會打量來人。
那人方纔上前了一步,此時正站在油燈的光線能照到的地方。只見來人是個年輕男子,青衣素袍,一頭墨發高高束起,面容清俊淡雅,氣質堪稱出塵,一雙稍長的鳳眼卻沉靜如深淵寒潭,配上微微上揚的眉稍,凌厲裡透出幾分無形的威壓。
只是匆匆一眼,莊停雲的第一個印象便是這人似乎並不好相處,而且那種威壓與氣度,只有久居上位者纔會有。他心裡正驚疑不定,這個看起來並不好相處的人卻向他微微點了點頭:“深夜造訪,還請見諒。”
一個人如果在前一刻還來意不善,下一刻卻和和氣氣跟你打招呼,饒是莊停雲這種見過大場面的人,面對這樣突然的轉變,一時之間也不知要應答什麼纔好,只來得及‘啊’了一聲。
那人又接着道:“龍八叨擾多日,承蒙你照顧他。”
莊停雲這才反應過來,這感情是龍八家裡人尋來了。可這樣深更半夜突然出現在房間裡的,這位兄臺你也太神出鬼沒了一些。而且,自己一路小心謹慎,又處在深山之中,這人是怎麼找到的?
這樣想着,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還躺在牀上,一隻胳膊還被龍八枕在腦袋下而自己另一隻手還摸在龍八臉上,保持着這種實在不宜見客攀談的姿勢,感覺古怪而難堪。他手忙腳亂地從龍八下巴上放下手來,一邊應道:“呃,這也沒什麼……”
對方卻不理會他解釋什麼,目光落到仍舊呼呼大睡絲毫不知覺周圍氣氛一再變化的龍八臉上,神情稍微柔和了一些。
他走上前來,替龍八擦去嘴角的口水,又拍了拍他的臉:“小八,小八。”
莊停雲終於趁這機會,將自己的胳膊從龍八腦袋下面抽出來,坐起來整了整衣裳,好在山裡天涼,獵戶家的被子又稍嫌單薄,兩人都是和衣而睡的,那怪異的感覺稍稍好了一些。但因爲那人攔在牀前,他不好低頭去找鞋子,只好坐在牀上,仍然尷尬。
而一旁,龍八這幾天風餐露宿,雖說他不挑剔,但這麼折騰下來也難免疲倦,好不容易挨着張像樣的牀,二話不說睡死過去,那人喚不醒他,又扶着他的肩膀搖晃起來。
龍八好夢正酣,也許是被晃得惱火了,突然抓着那人的手住嘴裡一送,‘喀’的就是一口。
龍八啃骨頭時的牙口莊停雲可是見識過,咔嚓咔嚓的,十分鋒利。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而且……他看了看被咬那人面無表情的臉,這人看起來就不好惹的樣子,小八你這幾天怕家裡來人怕得要死,可現在就這麼大無畏地咬下去了?
他心裡替龍八惴惴着,反應卻不慢,忙要去扯開龍八,龍八卻自己鬆開了手,他閉着眼呸了一聲,咂巴咂巴嘴,喃喃道:“……這豬蹄一點都不好吃……”
莊停雲冷汗下來了,瞄了瞄來者不動聲色又似乎黑了一些的臉,摸了摸鼻子道:“要不,我去找塊溼毛巾來給他擦擦臉……”
那人卻不等他把話說完,那只有着帶口水牙印的手就閃電般掩在龍八口鼻上,就見不一會工夫,龍八面紅耳赤地掙扎起來,睫毛顫了顫,終於睜開眼來。
他本來還有些迷糊,但揉了揉眼睛看清來人之後,尖叫了一聲,方纔還搖都直搖不醒的人,一下子機靈得猴似的,蹭地一下蹦起老高,隨即連滾帶爬地躲到莊停雲身後去了。
莊停雲本來還指望着龍八醒來之後能緩和下眼前莫名僵持的局面,他這樣的反應卻是叫人哭笑不得,眼看着龍八頂頂沒出息地縮在他身後,像只膽小受驚的鵪鶉。而眼前人的臉色又黑了一分,眼中泛起一層薄怒。
此時兩人可以說是衣冠不整地被圍困在牀上,面對着疑似家長的某位兄臺,這時間這地點人物都太讓人難受了,縱然他一向鎮定,此情此景也鎮定不能。
隨着那人越來越陰沉的面色,莊停雲覺得那種被捉姦在牀的詭異感覺又回來了。然而面對眼下情形他也別無它法。莊停雲迫不得已,只好護在軟成包子的龍八身前,向這人試探着道:“這位……兄臺,有話不妨好好說。”
對面的青年看了看他,是一種恨不得把他踹到地上再踩上幾腳卻又不得不強自忍耐的神情。他努力平緩了臉上的神色,看向他身後的龍八:“小八,出來。”
龍八小心翼翼地從莊停雲身後探出個腦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後,戰戰兢兢細聲細氣地叫了一聲峻哥哥,仍舊不死心:“我七哥呢?七哥他沒有來麼?”敖峻在他們這一輩的龍裡算得地位十分崇高,對他這樣的小龍有着司懲掌罰的權利,龍八心裡本來就虛着,這時見了他,龍八難免心裡長毛。而從前不管有什麼事,都是七哥第一個出來罩着他的。
“你七哥沒有來。你過來,我送你回家去。”敖峻向他招手,又淡淡道,“你闖禍的本事倒不小。”
龍八聽到七哥沒來,頓時就慌張起來,再加上敖峻話裡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他做了些什麼,頓時不締於聽見晴天裡一個大霹靂。他縮成一團,抱着頭開始哭:“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我不要被抽筋剝皮剁爪子……嗚嗚嗚……”
敖峻對他這種近似於撒嬌的耍賴方式頗有些頭疼,卻也想讓他得些教訓免得日後惹出更大的禍事來,並不願就這麼放過他,只是微微皺着眉看着他。
龍八邊哭還邊偷偷看敖峻的反應,有意不說那最嚴重的斬刑。
他和敖峻這也不過是第三次見面,除上上次他還算和氣地對自己說過幾句話,此外再無交集,只能說是僅僅認識而已,根本就不熟。但這一次,敖峻沒有像上次一般溫和地對着他說話,告訴他這些事都不會有,他現在的臉上略帶無奈,卻似乎沒有就此作罷不予追究的意思,
於是龍八真的害怕起來,想到被捉上斬龍臺砍龍腦袋那樣的下場,哭得傷心起來,滿牀地打滾,把頭往被子裡鑽。
莊停雲在一旁挺尷尬,見敖峻袖手旁觀,倒像是默認了龍八的話一般,心說這都是什麼家法,也太利害些了吧,真要犯了錯就這麼一通家法下來,一來二去誰還能有命在?而且聽這人的意思,竟像是對龍八做了些什麼知道得一清二楚似的?
他答應過龍八替他求情,當時只以爲是龍八杞人憂天,如今對方家長找上門來,他於情於理都少不得要替龍八說幾句話,當下打起精神:“龍八若是有什麼過錯,也是因爲救我而起,況且出門在外,有些舉動也是迫不得已。若是兄臺要怪,也是在下的錯。”
敖峻立即就斷然答道:“這位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就算小八沒做什麼,你也不會有事。”
莊停雲想想當時那場面,可不覺得自己能若無其事的站在這裡,他有種直覺,似乎龍八的這位兄長不知爲何很不待見自己,那種威壓雖被他刻意收斂,卻從始至終不曾完全消失。
敖峻說完這話,看也沒看他一眼,俯下身去扳着龍八的肩膀,想把他從被子裡撥出來。而龍八抱着被子不放,被敖峻翻了個個兒,強扯去手中被子之後,他又把頭插到枕頭下面,抱着枕頭不放。嗚咽聲從枕頭下面悶悶地傳來。
莊停雲借這個機會終於穿上鞋子下了牀,終於覺得感覺好了些。見龍八還抱着枕頭在做垂死掙扎,而那人則把自己當作了空氣一般。他摸着額頭訕笑道:“要不,我去倒杯茶來,你們兄弟兩有什麼話,不妨坐下來慢慢談。”
說完也不等回答,徑自出了院門。看着分外璀璨的星空,仰頭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苦笑着想想今夜這古怪的變故,不解地搖了搖頭。
而敖峻藉着沒有莊停雲在跟前礙事,也終於使出蠻力撥蘿蔔似的把龍八從枕頭下面撥出來了,看着他溼噠噠一張花臉,終於緩和下神色,嘆了口氣:“你不必害怕成這樣,這人有些不尋常……你縱然傷了凡人性命,但救了他,卻是件不小的功勞。”
作者有話要說:那什麼,要是覺得還順眼的話,拜託各位親順手收藏一下,收藏一個都不漲讓人實在很挫敗啊啊打滾求虎摸……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