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而不語等同於默認,比說什麼都管用。
敖峻氣息粗重起來,他站起身在亭子裡走了兩圈,這纔將滿腔怒火壓制下去。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但依然像是咆哮:“我早就讓你設法阻止,你早幹什麼去了!龍八他就那點兒出息你又不是不知道!”
常洙卻不怕他,嘆着氣一攤手:“我自然有替他推脫,不過我也管不着上頭做什麼決定哪,再說你看小八能自個兒從渭河大老遠跑到京城來,偏偏還遇上莊家兄弟並且相交甚深,有緣千里來相會這就是緣分哪。”
緣分這個詞頓時刺疼了敖峻,他愣在哪兒,像是忘了自己接下去要說什麼。——其實,北海離渭河的距離比渭河到京城的距離更遠,只是一時之間,他卻想不到這上面。
常洙微微笑着看他苦惱,陪着敖峻一起沉默了片刻
敖峻緩過勁來,惡狠狠地看着常洙:“我就不信沒別的人選,爲什麼非得是他?”
常洙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確實是盡力了。我家的幾個兄弟,都已經各自任職一方。我在京城裡住了數百年,也沒有什麼同族前來走動,實在不認識族中的後起之秀,也委實提不出什麼可供參考的合適人選。”
他頓了一頓,微笑道:“你下面有四個弟弟,龍八兒上頭有七個哥哥,我聽說你有兩個弟弟至今還不務正業,而龍八也有幾個哥哥擔的是虛職,你怎麼不把敖敏叫來,或者隨便把龍八的哪個哥哥引來也好,反正他的幾個兄長我都認識,也好敘敘舊。”
常洙語氣極爲平淡,其中卻有些微嘲諷之意——你若是真捨不得,早就替龍八早作打算,你又不是沒有別的人選,一拖再拖拖到如今,能完全怨得了誰?
敖峻心裡明白他說的都是實情,而他這麼做也確實有自己的私心。雖說當初兩條老龍醉後荒唐失言,信誓旦旦表示兩家一定要聯姻,這事卻不能醒後就作罷。如今眼看已經快到了必須兌現的時候,依兩邊的意思,是有意拿兩家最年紀的兩條小龍胡亂湊個數。
敖峻也不明白自己心裡是怎麼想,他本能地不願把敖敏叫到近前來和龍八見面,又不願讓龍八的家人把龍八找回去。他隱瞞了龍八的行蹤,讓龍七等人以爲他是去了江南,一開始就弄錯了方向。雖然這樣的法子治標不治本,躲得了初一過不了十五。敖峻還是如此一意孤行了。
他有時甚至覺得就算不巧攤上了護國龍神的差事,最起碼就是有百來年的時間不能離開京城,能把聯姻的事拖上一拖,也是好的,因此在行事上就有些猶豫不決。但是眼下龍八對待莊停雨的態度,卻讓他開始後悔當初沒有快刀斬亂麻,帶着龍八躲得遠遠的。
只是這樣的話,現在卻不知該如何說起。因此他半天答不上來。他半晌纔想出個勉強算是折中的辦法,咬着牙低聲道:“我會向天庭請命,留下來協助此事。”
常洙挺滿意地笑了:“這事不急,還有六七年的光景,你也不用着急,等什麼時候找到合適的人選了,其實龍神也是可以中途替換。像我這麼倒黴一干二三百年的是偶爾不是慣例。龍八雖然看起來挺黴,卻也未必一定有這麼黴。”
敖峻神情這才稍稍鬆懈一些,然而轉念想起今早看到龍八和莊停雨相處的情形,心情又陰沉下去。
見他鬆了口,常洙於是也不拿自己當外人,招手道:“既然事到臨頭。我們還是先來商量一下,這沒有真命天子的幾年該怎麼打發。”
敖峻情緒不高,想了想道:“那淮世子卻已經死了一個月,屍體已經腐化,就是想招他還魂也不成。還是我們想些辦法,替當今天子延壽七年?”
常洙搖頭:“這法子要是能用早就不必你我在這兒爲難,別說皇帝的壽數是早已註定,就算他當真多活六七年,到時總不可能老皇帝一閉眼,那邊莊停雨就龍袍一穿就上位,別說滿朝文武非要翻了天不可,就是天下百姓又如何能服,交代不過去。”
敖峻也覺得是這麼個道理,他掌刑司罰,平時做事講究的是一個剛正不阿,論起拐彎抹角的心思,那是遠遠及在京中屈居百年的常洙。就算常洙再不管事,光是幾百年看下來也足夠了。
常洙於是微笑道“其實我這兒有個主意,如今正好和你說說。”
敖峻自己想不出什麼點子,只好默默地旁聽。
“老皇帝身後無人,皇室人才零落勢力單薄,就算立淮世子爲太子,他在朝中無權無勢,也只能是個掩人耳目的傀儡道具。因此這太子只需名存實亡,偏又不得不有,是誰卻無關緊要。”
“所以,只需要給他們一個‘淮世子’,便夠了。”常洙接着慢慢道:“只是那淮世子後背上有個天生的印記,難以用尋常人冒充。這點變化對妖怪倒是不難,但要冒充的畢竟是真命天子,朝堂之上自有浩然正氣,卻又沒有幾個當得起。承受得了的大妖怪不好找,肯乖乖聽話的大妖怪更不好找。”
“……龍八所要需要做的,便只是冒充個不需要真正做事的世子,他是真龍,當然不會有事。六七年的時間也不長。看在你們是親戚的份上,至於這幾年內龍神該做的事,就還由我來做,至於怎麼讓莊停雨最後衆望所歸,完全不必龍八去管,如何?”
常洙看了看敖峻的面色:“這事關係到天下是否會動盪太平,做好了便是大功德一件。而且,比起回去和你家聯姻,我想龍八也定然很願意這麼做。”
敖峻雖覺得常洙給出的條件太過優渥,總覺得有哪裡奇怪,最終還是十分艱難地點了點頭。但他仍抱了最後一分希望:“這件事還得龍八自己同意,若是他不願意,你不能勉強他。”
常洙笑了笑,這宅院是他經營多年的老巢,怎麼可能沒有一點點機關手段,何處多了只飛鳥他都瞭若指掌,龍八那點盪漾的小心思又怎麼逃得脫他的眼睛。能爲莊停雨做這樣有幫助的事,想必他只會十二分願意,那裡有不肯之理。
正事說罷,常洙卻像是來了興致,也不管他能不能聽得進去,突然地話鋒一轉:“你也別把龍八管得太死。他年紀小又沒出過門,難免對事情只看表面,凡事又圖個一時我新鮮。多歷練歷練經過些風雨便好了,但你若是天天管束着他保護着他,他只會永遠都看不透長不大。”
敖峻聽了這話難免憤然,他已經盡力將龍八拘在院中,誰知道他還能同大莊攀上交情而且交情還挺詭異地密切,難道真的是龍大不中用麼。這樣想着,對常洙的話淡淡應了,不置可否。
常洙宛爾:“只不過是六七年的時間,就算是凡人的一生也十分短暫,龍八早晚會忘了這些過眼雲煙。你要真爲這此擔心,我去開導開導龍八。”
敖峻正心煩,聽到這話仍不由得警惕:“你想做什麼?不用了,這件事我會自己跟他商量。”
常洙也不堅持。
敖峻便親自去和龍八商量這件事。
龍八果然是十分願意爲大莊做些事的。至於那淮世子背上的印記,雖然鮮爲人知,但對常洙來說要知道位置乃至形狀並不是什麼難事,他甚至還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張畫好的圖紙。拿去給龍八參考觀摩,以便對照着變化。
連圖紙都準備好了,顯見是早有預謀的了。但敖峻看着龍八十分興奮的模樣,卻只覺得身上發軟,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就算常洙是早有預謀,但也架不住別人心甘情願甘之如飴地願意往預謀裡邊跳。
他看着龍八發自內心的笑容,覺得心裡某處開始酸脹作疼。
龍八對此一無所覺,他拿出面對美食的興致對着那張圖仔細研究了半晌,認真得彷彿能從圖中看出一隻細皮嫩肉的烤鵝來。因爲胎記生在背後,他有些拿不準位置,一時興奮之下連羞澀也忘了。竟當場解開盤扣拉開衣襟,露出一截白生生嫩乎乎圓潤光滑的小肩膀來。
他扭着頭,眨動着圓溜溜的眼睛去問敖峻:“峻哥哥,是在這兒麼?”
他後背上浮現出一個豔紅的印記,形狀上有如一簇跳躍的火焰,襯着白皙肌膚,宛如雪地紅梅一般奪目。
敖峻有瞬間的失神,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他背上印記,一邊無意識地道:“哦,再往左邊一些。”
龍八答應一聲,那個圖案便順着敖峻的手指,活物一般在龍八背上往左移動了一些。
敖峻低聲道:“不對,再往下面一些……”他手指在龍八背上四處移動,只覺指下肌膚細膩溫潤,手感十分之好,那個圖案也就隨着四下移動。過了片刻,龍八終於忍不住懷疑起來:“峻哥哥,你指的地方不對吧?我怎麼覺得那是往右邊去了。”
敖峻並不答話。
龍八等了一會兒,努力地想了又想,再三確實自己沒有弄錯,於是鼓起勇氣道:“我,我左右還是分得清楚的。這圖上明明是在左邊,而你指的地方在右邊。”
敖峻哼了一聲,終於怏怏地往他背上一處定住:“這兒。”
龍八依言變化。
他的手指還放在龍八身上舍不得拿下來,龍八卻想要整理衣服,於是扭頭不解地看他:“峻哥哥?”
敖峻一驚回過神來,本想說兩句什麼來掩飾,誰知一開口便鬼使神差地道:“小八,等這七年一過。你就嫁來北海來吧。”
龍八保持着扭頭回望的姿勢一下子就僵在那裡,嘴巴張得都能塞下一個鴨蛋了。
作者有話要說:從32章到42章是倒V,看過勿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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