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惦記着那份溫暖,像惦記着夢醒了卻還沒來得入口的蜜汁豬蹄,知道說出來也是吃不到了,所以並不與人言說,反而在心裡默默回味還來得有滋有味一些。
因此他這般隱密而朦朧的心事,龍七並不得而知,就算知道了,也只會覺得那不過是小孩子的執念,因爲在敖敏那兒吃足了苦頭,別人對他稍稍好一點,他於是便念念不忘——其實事實也是大至如此。
但這並不能讓龍八就對此不感到沮喪。他焉頭焉腦地坐在凳子上,半天都沒個動靜。
他這麼不聲不響的,木頭似的杵在當中,也讓旁邊人不自在,敘了兩句話,場面就有些冷落下來。龍七試着叫了他兩聲小八,龍八就跟沒聽到似的,都沒什麼反應。
敖峻不知是怎麼想的,稍一遲疑,最後還是伸出手去,在龍八頭上拍了拍。
龍君的本意或許是想安慰安慰他,但這樣的事情他從來不常做,手下大約有些不知輕重。
這下子倒把神遊天外的龍八給喚回神來,捂着腦袋一聲痛呼,扭頭怒:“你幹嘛打我?”
敖峻剛要以一付較爲和善的微笑來面對他,聽他這樣問,愣了一愣,臉上笑意慢慢收斂,正色坐了回去,認真答道:“我並沒有打你。”
“沒打我?”龍八纔不相信,他回頭的時候,還見着敖峻剛剛把拍過他腦袋的手收回去,這麼明擺着的事實,居然睜着眼說瞎話還說沒打他。他情緒不佳,也不管敖峻是什麼身份了。“你剛纔難道是在拍蒼蠅麼?”
敖峻似乎有些尷尬不安,低聲道:“不是……”
龍八於是覺得自個佔理,接着憤憤道:“難道我臉上就寫着笨和好騙兩個字,一個個都來欺負我?”
敖峻看了看他,沉默不語。
龍八得理不饒人,他向來乖順,膽子不是太大,今天給刺激了兩下,大概頭腦有點發熱了,竟然也不怕敖峻,昂着下巴追問:“你怎麼不說話?難道都以爲我好欺負!”
敖峻搖頭,
龍七在一旁咳嗽一聲,拉拉龍八衣角,嘆氣:“小八,笨和好騙……一共是三個字吧?”
龍八轉過頭來,一張臉脹得通紅,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眼淚開始匯聚,團團的在眼眶裡打轉,他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它掉下來。——七哥!你還是我親哥麼?
龍八老羞成怒,憤然起身奔出門去。龍七叫了兩聲,他於是越發頭也不回,龍七想了想,索性不去管他。
反倒是敖峻對着門外多看了兩眼,神色間隱隱有歉疚擔憂之意,又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終也沒能說出什麼來,只是坐在那兒就有些出神。
龍七看得有趣,他想這位龍君應該是木訥正直,而並非是性情冷僻。
龍八憤然而去的姿態十分有氣概,但這份氣概並不能爲他解決接下來的麻煩,於是他很快便後悔了——倒不是怕得罪了敖峻以後被他報復——他的智慧還不足夠想得那麼深遠。
他來的目的,是爲了拉七哥撐腰圖謀把敖敏胖揍一頓,現在這遠大抱負眼看是泡湯了。君子報仇自然十年不晚,日後再找機會便是,但他要面臨的還有另一個悲憤得令人髮指的問題——就在他脫身來尋龍七的這段時間裡,不知道敖敏在龍八那昏庸老聵的爹耳邊說了些什麼鬼話,老龍王居然把他的住宿安排到龍八寢殿裡,還笑眯眯的說什麼兩人多年不見,也該好好親近冰釋前嫌云云。
龍八從前來報訊的蝦兵蟹將口中得知這個消息,他感到自己在一天之內第二次被五雷轟頂,足足有半柱香的時間呆若木雞。
然後他憂鬱地扭頭看向龍七宮殿的方向,十分怨念七哥居然也沒有追出來哄哄他哪怕一句,讓他沒了借坡下驢的臺階。
若是平時,他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麼,大不了去七哥那裡擠兩天,秋後算帳來日方長。但他方纔出來的姿態固然十分瀟灑,卻不好得立刻再折回去拉下臉來求收留。
但是他又是非常非常的不想回去和敖敏同住一個房檐下,就算是住得近了也不行。誰知道半夜等他睡熟了的時候,會不會被敖敏拖出去給活埋了?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龍八認爲這樣的可能不是沒有而是很大,並對此十分擔心。
另一方面,得把自己的宮殿讓給敖敏住,他十二萬分的不甘心。
他在渭河的水族裡是衆所周知的吃貨,吃貨的那點上不得檯面的追求不用多說,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不外是吃喝拉撒睡。拉撒是自然不提,於是除了吃之外,睡便是他唯二的追求。
於是龍八的宮殿裡的那張大牀,就成了他在美食之外最用心的地方。他盡心盡力,把牀收拾得又寬又大又暖又軟。不論他是人身還是龍身,每每吃得最是肚皮溜圓的時候,也可以盡情的在上面滾來滾去——單純地滾來滾去——而不用擔心會掉下來。
要是在吃飽喝足之餘,躺在舒舒服服的大牀上,能再做個把敖敏拍扁之後,種到爛泥地裡去生根發芽的夢,那就實在是美得冒泡了。
如今要是種在泥地裡的人換成是他自己,美夢恐怕要變成鬼壓牀。雖然他從來被有被鬼壓過,也認爲沒有那隻鬼敢壓他一條龍,但若是對方也是龍的話……
據七哥的說法,對於人來說,鬼壓牀,似乎是件很可怕的事。可是七哥沒有告訴他,對於龍是不是同樣也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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