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停雲哄住了他,這纔有餘暇檢查自己的傷勢。
他勉強坐直身子,忍過最初的那一陣頭暈目眩,住自己身上看去。只見自己傷口不曾包紮,也沒有敷藥,卻基本上已經開始癒合,而身上的痠疼無力似乎也僅僅是因爲失血所帶來的虛弱。
他吃了一驚,急道:“我昏迷了多久?”
龍八毫無心機地道:“我昨天才把你救回來的。”
莊停雲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卻明白自己身上的傷勢不是一兩天就可以見起色的。但眼下自己他不由得驚疑起來。再看得仔細些,只見傷口上塗着一層微黏的透明液體,很是可疑。
他用手指沾了一點聞一聞,卻是無色無味,不由得擡頭向龍八看去。
龍八站在一旁,他當然不會當着莊停雲的面再使用口水療傷大法,對於對方的動作和疑問的眼神,他悄悄地吞了吞口水,決定絕對不要把這件事說出來,東張西望只裝作不知。
莊停雲見的世面多了,心知其中必定有異,雖然好奇,卻知道這時也不是追問下去的時機。轉而向龍八起外面的情形。
龍八也是一頭霧水,說不出個所以然。
眼下莊停雲動彈不得,可兩人就這麼兩眼一摸黑總不是個事,不得已讓龍八去附近打聽些消息。
他本來還有些擔心龍八獨自一人會不會出什麼岔子,但龍八下午便回來了,還扛了頭野豬回來。
野豬已經被開膛破肚,但剩下的肉也幾乎有一兩百斤。他瞧着那對翻出脣外的鋒利獠牙,都有些不敢相信龍八是怎樣毫髮無傷就捕住它的。記起從醒來後就只吃了幾個山果幾口清水,頓時覺得腹中空虛,飢火上升。
龍八顯然也是餓了,一邊吞着口水,蹲在不遠處手腳麻利地剝着皮。他專注在吃食上,一邊心不在焉地跟莊停雲說着外面的情形。
龍八帶來的並不是什麼好消息,也講得不太清楚,只說是外面亂起來了,到處都在殺人,什麼撫遠將軍要造反之類的。
雖然他說得模糊,很多東西莊停雲卻知道得遠比他清楚,稍加推測不難得出事情的始末,想來那位淮王世子最終還是落在了對方手上,卻不知要生出多大的風波,心中悵然,不由得暗歎一聲。
不知是因爲共患難還是應承替龍八求情的緣故,本來對他頗有怨言的龍八對他反而依賴起來。見他聽完之後只是半天不說話,偏着頭問道:“小莊哥哥,那接下來我們去哪裡?還是先回去給我說說情?”他並不關心改朝換代的風雲變化,只是他不敢就這麼回去,把逃避天刑的希望寄託在莊停雲身上,自然莊停雲到哪他便到哪,好在除了江南之外,他也沒有格外想去的地方。如今跟小命比起來,江南也得靠邊站了。
莊停雲微微苦笑:“……等我傷好一些,先想辦法回京去再做打算。等眼前事了,我再親自送你回家去。”雖是這樣說,想來若真是有人圖謀不軌,只怕這路上層層封鎖,京城並不是那麼容易到的。
龍八再次得到他的保證,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低頭去弄地上那頭山豬。
莊停雲撐起身子靠坐在樹上,看着他忙碌。
他兩人在這山裡又住了一晚,第二天莊停雲感覺自己情形比昨日又好上許多,勉強能支撐着上路,就慢慢尋路出山。
山路並不好走,兩人還有幾次迷路。雖然是龍八把他帶到這兒的,但被問起來他只會露出一頭霧水滿臉茫然的表情,支支吾吾說不清楚。莊停雲想起他要人把他帶回見面的地方,當時覺得他是賭氣刁難,這幾天下來終於明白不是,這小傢伙確實是個路癡,那天讓他去打探消息,他還能夠再摸回來尋着自己,當真是老天開眼了。
而龍八自然也不會告訴他,那一日爲了安全起見,自己帶着他架起小趴雲小小飛了那麼一段,而他出去打探消息,來回都是用飛的。
兩人在山中過了幾天茹毛飲血的日子,終於在這天尋着一戶獵戶人家借宿,問清了出山的道路。莊停雲這才鬆了口氣。
他兩人爲免麻煩,自稱是回鄉探親遇到匪徒的兩兄弟。獵戶家裡也簡陋得很,卻還熱情地讓出一間東廂房給他二人住。龍八也沒有要禮讓傷員的覺悟,把牀讓給莊停雲自己打地鋪那種事做夢都沒想過。況且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想來這些天睡草叢住山洞的都共患難過。眼下難得有張像樣些的牀鋪。理所當然有福同享的一塊兒睡了。
龍八睡覺是不大老實的,他喜歡滾來滾去。
這個毛病他自己睡時不覺得有什麼,可苦了與他同榻的莊停雲。一來要提防着身上的傷口被他碰到,二來又因爲這牀鋪窄小,只怕龍八兒不小心跌到牀下去。
最後只得小心翼翼地把他圈進懷裡摟住不讓他亂動,龍八老實了些,這才得已閤眼。
他心裡有事,加上身邊多了個喜歡動來動去的活物,睡也睡不踏實。夜裡傷口作痛,出了一身冷汗,醒過來便再睡不着。
左右無事,他便藉着油燈的光線打量身旁的龍八,暗暗猜測他的來歷。
龍八抓過他的一隻手臂枕在腦下,打着愜意的小呼嚕睡得正香,一臉的天真無邪。脖頸上一樣飾物從他領口裡滑出,是一根絲繩穿了三片鴿蛋大小的墨黑圓片,搜身當日他就在龍八身上見過。當時並不在意,此時細看,卻發現那材質似玉非玉,雖是墨黑,在燈下卻又瑩瑩剔透,竟好似其中有光華流轉一般。
看了半天,莊停雲也認不出這究竟是何物,又把它塞回龍八衣領裡去。
他覺得被龍八枕着的手臂上微有涼意,拿手一摸,放到眼前一看,只見指尖沾着些透明微黏的液體,好像似曾相識。
他愣了一愣,伸手向龍八臉上摸去,果然在他嘴角摸到同樣的一絲絲微黏的涼意。
還不等他回過神來,一股突如其來的冷意將他包圍。頓時全身如浸冰窟,連一個手指也動不了。
而這陋屋的牀前,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影。
莊停雲心下大驚,他多年習武,自詡耳目聰明遠勝常人。但他卻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時候怎樣進來的。
他看不清對方的面目,但對方所挾帶的氣勢,一時之間竟壓得他動彈不得。
其實這樣的境地,就算是對方要下殺手,他根本沒有什麼抵抗的餘力。
然而莊停雲在此時腦子裡想到的,卻不是生死之事,他反而從對方細微的氣息裡覺出一絲捉姦在牀的惱意和因此而生出的自己被捉姦在牀的怪異窘迫感,這感覺莫名奇妙,卻又真實無比。如果對方能允許他開口的話,他想說,他如果就這麼送命的話,這真的很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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