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理解爲何之前見到的廝殺的將士是那樣一副殺紅了眼的架勢了,那樣一副看起來活像是對面刨了自家祖墳的氣勢,歸根結底還是因爲受到這裡的陰煞之氣的感染。
我看着阿一站在那裡四處尋找,看起來彷彿失了魂一樣。我有些不懂,按照酒館裡那些人對阿一的稱呼來說,能讓他心心念唸的人肯定至少是個將軍啥的。以我對人族的理解,將軍這個等級的人若是在戰場上不敵而亡,多少也會有那什麼馬革裹屍的待遇,屍身估計早就運回老家了,怎麼也不至於淪落到被扔到這萬人坑裡。
阿一像不知疲倦一樣在那裡翻找着,我聽到他念念有辭:“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這個也不是。”我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他都被老闆撿回去三個多月了,加上自己走到這邊來的將近半個月,這都四個多月過去了,他要找的人估計早就爛了。
看着在那堆有些腐爛發臭的屍體堆裡堅持找尋的阿一,我總覺得他不太聰明,我一隻鳥都能想到的問題他好像根本就意識不到。而且現在我懷疑他的鼻子也出了什麼問題,這麼大的味道他到底是怎麼忍得下去的?!
我不知道他還要在那裡找多久,只是那個味道薰得我實在是受不了,逃也似的出了那個山谷,聞聞自己的身上都是那股子臭烘烘的味道。我尋了個水流清澈的山泉好好地把自己洗了一遍,邊洗便想着我這是造了什麼孽要跟着這麼個人。
等我回去的時候阿一已經沒在那堆爛肉山上翻找了,他的視線似乎被一處地方吸引,一步一步走得極爲艱難得朝着那裡走過去。
那裡是個有些隱蔽的角落,和旁的地方最明顯的區別就是那上面是正常的土壤的棕色,而不是那種骨質分解後的慘白顏色。剛剛我沒注意到的主要原因是那塊土上蓋了一層厚厚的白骨,乍一看和其他地方根本沒什麼區別。
阿一跪在了那塊土地面前,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都有些不對,他神經質地笑了笑,忽然伸手挖了起來。他的雙手很快磨破了皮,顏色有些暗沉的血滲了出來。我看着那明顯不正常的血色,有那麼一瞬間產生了逃跑的想法。
阿一一副感覺不到疼的樣子,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因爲流血而停頓,反而越來越快。後來彷彿是覺得這樣下去太慢了,他乾脆拿過那把劍。帶着劍鞘的劍被他毫不留情地插進土壤裡,往上掀起大片的覆土。我有些心疼那把劍,能被老闆拿出來的東西,一定不是什麼凡品,就這麼淪爲了刨墳的鋤頭是在不是什麼體面的用法。
阿一挖了半天,倒也不算是毫無成果,從我這裡能明顯地看見一隻手露了出來。那隻手的辨識度可以說是相當高,不光是六指,食指和中指還金身一半。阿一看到那隻手的時候,整個人都軟了。他抱着劍,沉默了半天,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
阿一的動作放緩了很多,已經不是挖了,現在他像是在朝聖一般,一副很是虔誠的模樣一點點把那具屍身清理出來。也不知是不是這裡陰煞之氣太濃還是那人有什麼心願未了,那具身體居然還是一副完整的模樣,除了到處都是土以外看起來完全是剛嚥氣的樣子,彷彿剛剛纔被人埋下去。
這倒不是讓我很驚異的事情,畢竟屍身不腐這種事兒咱也不是頭一回見了,做鳥總得有點見識,不能老一驚一乍的不是?真正讓我覺得有些詫異的是這人跟阿一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就是頭髮的顏色。說起來金色的頭髮我之前只見過西洋人有,倒是真沒想到中原人也會有這樣的髮色。我看着那因爲被土壤掩埋過而變得有些黯淡,有些髒兮兮的頭髮,甚至能想到曾經那應該是多漂亮的顏色,在陽光的照耀下該是怎樣一副閃耀的模樣。
阿一抱着那具身體離開了那處萬人坑,尋了處水潭把那人清洗乾淨。清理好的人彷彿剛剛睡着,看起來安詳的很。阿一尋了柴火來把那具屍身圍起來,不知從哪裡摸出來一葫蘆酒,澆在了那人身上。我看着他抽出劍來,那劍身上纏着血色的紋路,閃着凜冽的寒光。阿一割了自己的一縷頭髮,又從那人身上割下一縷金色的頭髮。黑色的髮絲靜靜地躺在那人的胸口,金色的被阿一小心地用帕子包好放在心口。
我看着阿一摸出火摺子往那堆柴火裡一扔,很快那堆柴火伴着裡面的那具身體燒了起來。
阿一隔了不過半米的距離看着熊熊燃起的火焰,像是脫了力一般跪坐下來。我以爲又要看到他那無聲又壓抑的哭泣,卻沒想到他忽然開了口。
“你說你傻不傻?”阿一的聲音哽咽而沙啞,“你老是說什麼讓我好好活着,你怎麼就不想想你自己呢?你當初怎麼跟我說的,肯定會平平安安地回來,這就是你說的平平安安?!”
阿一把那酒葫蘆裡最後剩的一口酒喝乾,卻被嗆得連連咳嗽,他笑得肆意,有些狂亂,還有些無助地衝着那堆火喊着:“你起來啊,我又喝酒了你看見了嗎?你起來罵我啊!”
我看着他的眼淚一直往下流,挺大個男人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心裡悶悶的。
阿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臉上的笑意有些淒涼:“我跟你說不用擔心我,你怎麼就是不信呢?”
阿一後面說了什麼我沒注意聽,我的注意力全被那把劍吸引了。阿一又哭又笑的動靜引來了狼,身後有窸窸窣窣的動靜的時候,我看到一顆碩大的狼頭從密林中探了出來。
阿一頭也沒回,甩手把手裡的劍扔了出去。劍從狼的額頭精準地插入,整顆狼頭都被貫穿,那頭狼悲鳴一聲後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我看着那把插在狼頭上的鋒銳的劍,腦子裡的迷霧彷彿也被這一劍劈開,這把劍突然就對上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