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燼的房間距朝雲的並不遠,影天只需穿過一個花園便到了。他見門虛掩着,於是推開門徑直走了jìn qù 。
突如其來的響聲讓離燼嚇了一跳,他甩開翡冷的衣袖,飛快的轉過身來,結結巴巴地說:“王…王兄,朝雲沒…沒事吧?”
“有凌笙在,死不了。”好像沒zhù yì 到離燼的不自然,影天一邊應着,一邊看向斜靠在桌邊的翡冷。
翡冷那身月白sè的衣服基本上已經被血染紅,只是不知道其中有沒有他自己的。衣襬袖口有幾處被割破了,摻染着血跡,使他整個人看起來略有點狼狽。
“沒事吧?”影天將翡冷打量一番,最後將目光落在他的腰側。
那裡的血sè看起來似乎特別的深。
“當然!”翡冷笑笑,手擡起來,恰恰好遮在腰上。“只是現在很累。”
“好吧,你們早點休息,我先走了。”既然對方下了逐客令他也不想多作停留,影天揉揉杵在一邊的離燼的頭,走了出去。
幾乎在影天跨出門的同時,離燼衝了上去,緊張關上門。rán hòu 才小心的拉開翡冷的手。
衣袖遮擋之下,掩蓋的是一片血sè的淋漓。被血染紅的腰帶上,血的顏sè越來越深,間或有血滴在衣襬上,渲開一片猩紅。
顫抖着手,離燼咬着脣角,解開了翡冷的衣帶。底下的皮肉被利刃刺傷,向外翻開,和內衣粘在一起,向外不斷冒着汩汩的血。
眼前的景象給了離燼很大的衝擊,甚至讓他有點無法接受。
在他的認知裡面,翡冷一直是強大的,好象不論在什麼環境下都能氣定神閒輕鬆獲勝,不被任何人所傷。
所以,當對方告訴他“沒事”的時候,他就信了!
“剛剛爲什麼不說?!而且還不准我告訴王兄!”離燼將翡冷的手臂抓的死緊。
翡冷眉眼舒展,拉過離燼捏着自己手臂的手握在手心裡,衝他眨眨眼,狡黠一笑:“因爲我是無所不能的翡冷啊,被那樣的小毛賊所傷,很丟臉的。”
“你!……”離燼還想說點什麼,卻被一陣扣門聲打斷。
手忙腳亂的替翡冷繫好衣服,離燼纔將門稍微拉開一點點,探出頭去。
“……啊,王兄?”
影天遞過去一個瓶子,邪氣一笑,透過門隙瞥向翡冷:“我想,你大概會需要這個。”
rán hòu 他看到翡冷別開了臉,滿臉的不情願。
“謝謝,王兄。”沒有看到影天和翡冷的互動,離燼只顧歡喜的接過瓶子謝道,同時在心底也鬆了口氣。
他知道,王兄其實什麼都知道了。
看着門重新被關上,影天笑了笑,走了。待他再轉回朝雲那邊的時候,凌笙已經傳出了好消息。
牀上朝雲不再蒼白的臉sè,均勻的呼吸讓他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在院子裡就地坐下,發起呆來。
冬天雖然已經快要過去了,可是夜裡的風依然冷得刺骨。因此他沒有坐一會,就被莫少華半勸半拉地回了房間。
夜更深了,別院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
可是影天還是睡不着,他靠在窗邊,沒有點燈,也懶得將窗戶推開,就就着那巴掌大的縫隙向外看去。
院子裡一片漆黑,只有長廊上間隔亮着的燈籠映出昏黃的一塊。嶙峋的樹枝將奇形怪狀的yīn影投在長廊和牆壁上,有一種張牙舞爪的錯覺。
沒有聲音。整個院子在夜sè和燭光的交錯下,顯得靜謐而又詭異。
突然,一個人影一閃而過,飛快的消失在後門那頭。
這個熟悉的背影讓影天心裡猛的一顫,墨黑的眸子黯淡下來,眉宇間結成掙扎的紋路。
雖然有夜sè巧妙的掩護,而他也只是匆匆一瞥。
但是,那頭銀髮那個背影,他怎麼都不可能看錯!
遲隱塵快步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耳邊盡是遠處更夫的吆喝聲。他不時回頭張望,好象是在確認有沒有人跟蹤他。
他在一個交叉的路口停住,張望一番後,快速消失在拐角。
一直到確定遲隱塵走遠了,,影天才神sèyīn鷙的跟了上去。
從巷子裡穿了出去,遲隱塵在一座堂皇的屋子外停下來,再次望望周遭,一閃身從隙開的門間鑽了jìn qù 。
這幢富麗堂皇的大屋所處的位置相當偏僻,周圍都是一些看起來很普通的人家,這就顯得這屋子更加的突兀。
影天繞着外牆走了一段路,總算找到了一個可以讓他藏身探視的地方。
提氣輕身,影天輕鬆地跳上了外牆,匍匐在有好幾棵大樹掩蓋的牆沿上。確定沒有人巡邏,他才藉着樹木的掩護落下地來,一貓腰迅速的躲進旁邊的假山後面。
“本王記得並沒有叫你來!”
影天剛靠着假山往裡面移了幾步,一個聲音就驀地闖進了耳朵。這個聲音讓他渾身一驚,雖然只聽過一次,但是他絕對不會認錯這冷冰冰的聲音的主人。
常陸國君——初澄!
藉着假山的掩飾,影天向外探了探身子,立刻就看到了另一邊的兩個人。
初澄端着冷冽的臉孔,高高在上的睨視着跪在他的面前的遲隱塵。
扶着假山的手倏地抓緊,指尖深深陷入石縫中,可是影天卻一點都不覺得疼。他只記得那個晚上,遲隱塵跪在他面前,聲音清晰,表情誠懇。
[遲隱塵,誓死效忠主子!]
“王上,是您做的嗎?”遲隱塵的聲音在顫抖,連帶着身體也微微抖動。他害怕聽到肯定的回答,因爲他沒有辦法向這個人舉起手中的劍。
“本王的事,你有資格來過問嗎?”冷冷的反問一句,初澄昂高了頭。
這個回答讓遲隱塵鬆了口氣,“屬下不敢!”
“聽着,”初澄微低下頭:“你只要做好這最後一件事,本王就準你的要求,放你zì yóu。”
“把離影天,帶到我的面前來!”見遲隱塵擡起頭來,露出疑惑的神情,初澄不慌不忙地說。
“王上……屬下……”驚恐地望着初澄,遲隱塵掙扎了好一陣才泄氣般吐出一句:“做不到!”
“做不到?”初澄反問,臉上浮現出譏諷地冷笑:“是誰在弒父之後跪在本王腳下說永遠誠服的,你該不會是忘了吧。”
“沒有,隱塵不敢忘。”是啊,他又怎麼忘得了?當年那一夜是他自己親手種下夢魘,夜夜撕扯着他的靈魂,不得安寧,卻依然無怨無悔!
“很好!本王等着聽你的好消息!”初澄滿意地笑笑,目光倏地shè向影天藏身之處,驚得影天猛得縮回身子,屏住呼吸。等到他再次試探着向外看的時候,已經只剩下遲隱塵一個人跪在原地,耷着頭,一動不動。
好半天,遲隱塵終於從地上爬起來,失魂落魄般朝影天這邊走過來。
他yuàn yì 爲初澄付出一切,只是他卻已經無法決絕地對待離影天了。
離影天跟初澄告訴他的完全不一樣。
那個人原本隱忍且故作堅強,卻在一夜之間蛻變,舉手投足之間透出邪佞堅決的魄力,令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誠服在他身後。
他想起他在戰場上淡定自若一呼百應的樣子,就好像東籬復甦的青龍一般,翱翔於九天,卑睨天下。
他知道他不該沉溺,卻在那一瞬間被深深吸引,一步一步走進一個明明知道結局終將萬劫不復的陷阱。
恍惚中,遲隱塵本來已經走過了假山,但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讓他停下了腳步。沉默片刻,遲隱塵虛弱地笑起來:“主子,請出來吧。”
影天站在光影交界處,yīn影打在他臉上叫遲隱塵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主子都聽見了?”
可是影天並沒有回答,他只是用一種很複雜的目光看着遲隱塵。遲隱塵被他看得低了頭,才聽見他不帶溫度的聲音,“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原本是王族之外常陸國最鼎盛家族的長子。”遲隱塵的表情迷離,目光悠遠,像是回到了遙遠的記憶中。
“就在您離開常陸回到東籬的第二年,王上突然發動政變。他殺兄弒父自立爲王,作爲擁戴前一任常陸國君的遲家自然逃不過滅門的下場。可是我活了下來,因爲王上發動政變的時候我在王上的身後。呵呵,我到現在都記得父親的眼神,那種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的眼神。”遲隱塵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但他很快鎮定下來,繼續說着:“後來,我接到了王上的命令,潛入東籬將您帶到常陸國來。那個時候我和王上約定,只要能將您帶來,我就zì yóu了,可以帶着我父親和弟弟的骨灰離開。”
“很可笑吧。我不惜背叛家族,最後卻自己要求離開。”顫抖的手緩緩覆上自己的胸口,遲隱塵笑容慘淡:“我默默愛戀的那個人,冰冷卻暗藏溫暖。可是,他死了,死在殺兄弒父的那一刻。而我,也在親手殺掉自己弟弟的那一刻死掉了。”
[我想讓他,在我這裡活的久一點]
影天突然想起了那天遲隱塵說過的話。
“背叛了主子,遲隱塵yuàn yì 一死。”他閉上了眼,高高的昂起了頭,將脆弱的喉嚨完全暴露在影天的面前。
“何來的背叛?”影天突然笑起來,笑容邪氣而又傷感。
在遲隱塵jīng yà 又激動的眼神下,他用漫不經心地音調笑說:“你的主子,從一開始就不是……我……”
他向遲隱塵伸出手,打算將他扶起來。卻在伸手的一瞬間,被泛着香味的白霧迷了眼。他甚至來不及cháo xiào 自己的心軟,就失去了知覺。
只是在他倒下去的瞬間,分明瞥見一道耀眼的金sè飄至眼前,還有一抹隱匿的紅消失在小樹林的那一頭。
“影天,你還是不夠狠心。”初澄停在遲隱塵面前,望着影天笑。
不夠狠心。
這話如果讓影天聽到恐怕要笑了,因爲他楚熠最不缺的就是心狠手辣。只是現在他陷入了昏迷,什麼也聽不到,感覺不到。
初澄小心地把他抱起來,甩都沒甩垂首站在一邊的遲隱塵就徑自進了屋子。
他沒有回頭,因此並沒有看見遲隱塵的眼神。
那是一種哀傷痛苦到恨不能毀滅自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