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池景頎身子一僵,咬緊脣角等着影天回過身來質問。可是等了好久,也沒等到對方回過身來看他。他緊蹙着眉,垂在地上的手緊握成拳。心在恐慌,害怕聽到任何不信任的字眼,害怕看到任何懷疑的目光,
池景頎狠狠吸了口氣,可是冰冷的空氣並沒有安撫住心裡攢動的sāo動。心裡強調着信任,腦子卻不由自主的會去想對方可能有的想法和表情。
嫺花景在這個時候送過來眼波,竟然是挑釁嘲諷的。池景頎咬脣,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臂,錯覺升上來讓他覺得身體似乎還殘留着不久前擁抱的溫暖。他移開眼,青城就這樣落進了他的眼底。就在那座城裡,有個人說全然的信任,有個人說了原諒。
是啊,原諒。是啊,信任。
池景頎這纔回過眼,看着影天的身影糾結地想,兩個男人之間也是存在着誓言的!要相信他,就像他說相信自己一樣。
想到這裡,池景頎強壓下心裡的不安叫道:“影天。”然後他靠過去,覆在影天耳邊低語一陣。末了,他朝不遠的地方指了指,“那邊有條小溪。”
影天緊緊眉,回眸正好看到嫺花景使勁擦着臉上血污的動作。“這樣是擦不掉的。”他說着將嫺花景打橫抱起來。走出幾步,他停下來回頭看了看池景頎。池景頎在那個目光裡徹底放鬆了身體,因爲那個眼神竟然同他在東籬王駕崩的寢宮外看到的一樣。
注意到他們的眼神,嫺花景自嘲地笑了,他抓住影天的袖子急急地喊了聲“池景頎”。待池景頎靠近,他探身過去耳語:“我會那麼說,是因爲……”說完,他衝池景頎狡黠地眨了眨眼。
看着影天抱着嫺花景走遠,朝雲才扯扯池景頎的衣袖,“景頎,他剛剛給你說什麼?”
池景頎笑笑,道:“秘密。”
說完先朝雲一步,也朝影天他們的方向走去。朝雲別彆嘴,跟了上去。
來到溪邊,影天替嫺花景細細擦掉了臉上和手上的血跡。只是在擦那雙手的時候,饒是見過各種血腥場面的他也禁不住有些胸堵。
“這張臉……我恨過。”嫺花景看着影天,微微笑道:“不過,也很……慶幸。”
影天不語,將布巾丟進水裡,騰起絲絲血紅。“花景,我……”
“恩。”嫺花景搖搖頭,“我經常在想,在葉川的時候我能像殺掉葉煌那樣乾脆的殺掉你,現在就沒這麼多煩惱了。”
“想殺我,哪那麼容易!”影天笑,用溼布巾重重的從嫺花景臉上擦過去,引得嫺花景蹙了蹙眉。
“是啊。”拉長了尾音,嫺花景微閉上眼。
他想起了面前的人揮劍殺敵、運籌帷幄的模樣。嫺花景記得自己一直都很好奇,爲什麼那樣邪氣的一個人,卻會在恍惚間用悠遠的目光看他,哀傷地叫出一聲沉甸甸的呼喚。
灝……灝……
這個人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這樣喚他,那雙墨黑的眼在那種時候就會穿透他的身體和靈魂看到另一個人。記得開始的時候是恨的,後來卻有些慶幸。至少,那個人會時不時的看着他,至少,那個人會記住他,用另一個人的名字的形式。
“咳咳。”突如其來的咳嗽打斷了嫺花景的回憶,捂着嘴的手心裡全是血。咳嗽牽動全身,胸口的傷口尖銳的疼痛着,又冒出大量的血。
“嫺花景!”影天一把扯住他的手,“我帶你回宮!”
“沒用的。”嫺花景虛弱地扶住影天的手,“我只有……一刻鐘了。”
沉默。
嫺花景只覺得手上的那個力道越來越重,像要捏碎他的骨頭似的,可是他忍着沒有說話。最後那個力道終於消了下去。這個時候他纔開口說道:“這地方跟我的幻想……好像。”
不等影天說話,嫺花景繼續說了下去:“小的時候姐姐總會給我講她的故事。久了,我也會想,某一天……”他徐徐叨叨地講着,眉眼彎彎,嘴角含笑。
影天靠在他旁邊,靜靜地聽着。
在嫺花景的故事裡面,滿滿的都是燦爛的陽光和含着青草香氣的風。他會在風起的彈琴,對着最心愛的人,雲淡風輕。
“可惜這裡沒有琴。”嫺花景的聲音低了下去。
“想要琴,我讓朝雲去拿。”影天說。
嫺花景輕笑,“我是要對着心愛的人彈的。”
“也是,那罷了。”影天笑笑,握緊了嫺花景的手。那隻手的溫度越來越低了。
“影天,你……”嫺花景突然捂着胸口的身探過身子。血從他的指縫間蜿蜒而下。
“什麼?”
“沒事。”嫺花景訥訥地笑笑。
“我的姐姐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她背棄了族人放棄了生氣,卻沒有想到那個男人到最後竟然也把她給忘了。”嫺花景重新開口,“族裡沒人會再提她,就好像從沒有我姐姐這個人一樣。只有我記得他,可是……我也快……”話到最後,嫺花景揪緊了衣服。他偏過頭避開影天的視線,偷偷地將一口血吐在衣襬上。血浸進火紅的布料裡失去了蹤跡。
“記憶這種事,誰也說不準。昨天還記得的,明天說不定就忘了。”影天喟然長嘆道。他突然想起來,他有多久沒想起灝了?
“恩。”嫺花景應了一聲,搖搖擺擺地站起身來。
“你做什麼?”影天皺眉想去扶他。可是嫺花景擺擺手,勉強直起身體踉蹌着步子趟進了溪水裡。
“血好髒。”
影天這纔看到,那些本來已經凝固的傷口又被汩汩的血衝開了。
“相信我,你的血比很多人都乾淨!”影天跳進水裡拉住嫺花景。
嫺花景垂着頭,隱隱有壓抑的哭聲。
“花景,你真的……讓我很痛!”影天嘆口氣說。
嫺花景還是垂着頭,只是影天能感覺到他手抓在手臂上,顫抖着。過了很久,嫺花景才慢慢擡起頭,臉上是淺淺的笑,帶着還未乾透的水痕。
[——什麼事才能讓你記得?
——痛過的。
——不痛吶?
——那就只能被遺忘……]
“影天……”嫺花景顫聲喚,引着影天的手來到胸前,放在匕首柄上。
影天的眉頭糾結起來。“影天,我還有個秘密要告訴你。”在嫺花景虛弱的尾音中,匕首被猛地抽了出來。大量的血瘋涌而出,噴濺出的血花濺到影天的臉上。
嫺花景在這漫天的血光中輕笑着,想起了那個絕望又熱烈的雨夜。那個夜裡,眼前的男人說只有痛過的人和事才能被他所記得。他轉眸,果然在影天的眼裡看到了隱約的痛苦和哀傷。
ωωω● tt kan● ¢ ○ 不管他的哀傷是因爲好像再一次殺掉了灝,還是因爲嫺花景的死都沒關係,嫺花景想,只要他現在是真的痛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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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了啊……
嫺花景輕笑,終於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想他終於可以確定了,他已經用一種叫作疼痛的印記留在了這個男人的心裡!
“主子!”
“別過去!”
站得遠遠的朝雲想衝過去,被池景頎攔了下來。池景頎望着遠處溪流裡的那身紅衣,沉浮間盪漾開曼妙的弧度,像極了一朵怒放開來的蔓珠沙華。
影天靜靜地看着,齊腰的水自嫺花景身上流過去,帶走了讓嫺花景厭惡的血。他將他抱起來,轉身,看到不遠處的池景頎和朝雲。他看到池景頎露出了那種寬慰地笑,很溫暖。旁邊是朝雲擔憂焦急的臉。
這個世界總算是沒有白來。無論怎麼樣,至少還有那麼一些人會爲他擔心,至少還有一個人願意陪在他身邊。
影天想着,露出了悲傷過後的第一抹輕笑。
人心總是無法真正的冷漠。就算被傷到支離破碎,緊閉心門,卻依然會不由自主地支開一扇隱蔽的窗,期待着被人發現。
那些無可抵抗的改變,或是新的開始,亦或是即將演變成爲更深的傷口。
——重生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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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第一卷都完喏~~~
爲什麼依然沒有人說話?難道我有被BW的氣質?
灑淚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