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似道隨即命人上前,欲殺人滅口,封住呂文德進言聖聽的機會。
呂文德大喊道:“慢着!”
賈似道的府兵復又收住,不敢輕舉妄動。
“你以爲,殺了我就可以瞞得過天下人嗎?我弟弟呂文煥午時可是領着一大隊人,在隱子坳的背面坡地上親眼看到你與那劉秉忠暗中商議賠款割地之事。你以爲,我沒有準備就敢貿然進府,實話告訴你,我已經命我弟弟呂文煥調集兵馬圍住了府宅,倘若我不能安然出去,後果,想必宰相大人應該清楚。”呂文德對賈似道說道,並無畏懼之意,神態鄭然自若。
賈似道心下一沉,便命一衛兵出外查探,過得片刻,衛兵便低聲附耳向賈似道回報,賈似道聽後臉色一陣難看。
“你們下去吧!”賈似道隨即做了個手勢命所有衛兵出去,轉而對呂文德好聲好氣說道:“呂大人,誤會,我想,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聊聊。”
呂文德見賈似道率先妥協,亦命手下人出去,將手中寶劍收回劍鞘之中。
待所有人一一出去,賈似道便客氣地請呂文德坐下,態度亦有所變化,沒有了之前的架勢。
呂文德稍稍退回原座,滿臉慍色。
“我接到聖上任命之時,衆將以我文官出身而領武職之事,心有不服,記得正是呂大人你率先支持,才讓我後續進展順利,說到底,我心中對呂大人是感激的。”賈似道見來硬的不行,轉而想到用點軟的,便想着先以之前的事作爲引子壓下呂文德火氣。
呂文德聽此,果然心氣稍和,臉上的怒氣微微消去,可是私下與蒙古人談判便是賣國,這一點呂文德還是不能容忍,便說道,
“正因爲如此,我纔不能坐視你賣國而無動於衷。”
賈似道聽着這口氣,想起呂文德的家族背景和其個人的精神情懷,便有了說服呂文德的主意,隨即辯駁道,
“呂大人怕是對我有所誤會。”
呂文德露出鄙視的眼神回道:“我倒要聽聽,這當中有何誤會?”
賈似道便一臉無辜地說道:“事情並非像你所說的那樣,我並沒有賣國,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身爲大宋臣相,如此受聖上倚重,我怎麼會做出賣國的事情呢?”
呂文德聽到他這番說辭,倒是沒有了之前那般針鋒相對的心態。
賈似道神色安然,語氣沉痛地陳辭道:“自大宋立國以來,北方便先後歷經遼、金和如今蒙古的侵略,哪一次大戰不是以和議結束,哪一回不是都割地賠款,這一點,呂大人行伍出身,應該比我更爲了解,大宋自靖康之恥雖有短暫中興,卻依舊國力羸弱,此次蒙古軍傾巢出動,全力進攻我大宋,攻勢兇猛,這些,大人都看在眼裡,蒙古人向來都是不戰則已,一戰便要有所獲,不然絕不罷手。此次我受命之初,聖上便早有暗示,若是蒙古人能夠停戰議和,自當好好洽談,能夠不動武便是最好的法子。”
呂文德看着賈似道的神色,沒有了之前的衝動,倒是對賈似道所言有所感慨,弱弱問道,
“聖上真的有此意思?”
賈似道見呂文德有點相信便趁勢激道,
“若是呂大人不信,自可將事實稟報聖上,我絕不阻攔,看看聖上究竟會不會將我罷相,打入天牢,按賣國之罪誅我九族?”賈似道神色泰然,語氣愷昂激烈,絲毫無所畏懼。
呂文德看着賈似道的神色,心中不禁有些搖擺。
賈似道便又又趁勢附道,
“我乃是一朝臣相,乃是朝中重臣,主理國家大政,大人說到底仍是朝外的藩將,許多事情,我知道,大人卻不知道,也不能知道;所謂在朝方能直達聖聽,更能明聖意,所以,對於君王之意,大人難道自認爲還要比我更懂?”
賈似道此語甚是歹毒,藉着朝內重臣的身份,藉着聖聽聖意忽悠欺騙呂文德且不論,還刻意用朝內朝外等字眼刺激呂文德痛處,令其不得不在相信之餘,多出渴求賈似道在朝內庇護的心思。
呂文德聽完賈似道所言,不禁細細思量,暗自權衡,忽而想到方纔賈似道動武欲誅除自己之事,又覺不對,便又大聲責問道,
“那爲何大人不直言相告,卻要殺我滅口?”
賈似道早已想好應答之話,隨即回道:“呂大人此言差矣,其一,和議之事雖歷來有之,卻終究是帝王之恥,聖上雖有此意,卻怎會隨意告知,我若非朝中丞相,聖上又怎會授意暗示,我又豈敢私自擔當,畢竟關乎帝王顏面和史書評判,所以我才隱瞞着不肯直言相告;其二,大人功勳卓著,乃是聖上倚重之臣,我從未想過要殺大人,方纔,一直是大人私自以爲我要殺你,我可未從未提到要殺你的字眼,再說,就算我真的有心通敵賣國,欲殺你滅口,那對於你這個軍中重臣之死,我又怎好交待;方纔大人言辭激烈,絲毫對我這個丞相無所敬重,所以我心中惱怒,一時心急,想要教訓你一番。”
呂文德聽着似乎有理,卻發覺關於殺人滅口一事的解釋未免過於牽強,便直言道:“丞相雖未明言要殺我,可是看着架勢卻分明不是教訓那麼簡單,教我如何相信你?”
“大人自闖入我的府中便一直對我抱着憤怒的情緒,言語又如此犀利,一口一個‘勾結’,一口一個‘賣國’,絲毫不冷靜,我就算有心直言相告,恐怕大人亦不會靜下心聽我分辨,亦不會相信我所言,我只有讓人先制住大人,讓你冷靜後,我所說的話,大人方能聽進耳,故而纔要動武。何況,此事不宜張揚,大人聲音洪亮,我唯恐更多無關之人知曉此事,有違聖心,故而纔出此下策,那也是不得已。”
呂文德聽着賈似道進一步的解釋便又覺着有那麼點道理,便沒有細究了。轉而致歉道,
“既是如此,丞相請恕我無禮之罪。”
“無妨,只是,此事關乎帝王顏面,還請大人切莫聲張,若是此事流傳出去,讓聖上難堪,恐怕你我皆吃不了兜着走。”賈似道此話表面上恭謹客氣,實則暗藏心思,無非想以宋皇壓住呂文德,用心險惡。
“多謝丞相提點,自當守口如瓶,不再提起。”呂文德一臉嚴肅地保證道,
賈似道聽到此話,心下大安,總算過得呂文德一關。
“只是,張柔將軍之死,我尚有不明,丞相可否一解?”呂文德想起自己心中仍有一個疑惑,便趁機問道,
賈似道見呂文德已經相信自己,便也不用再爲此事遮掩,便如實說道,
“時下情勢,你也清楚,蒙古的漠北王阿里不哥和漠南王忽必烈正在爲汗位爭鬥,張柔乃是漠北王派到忽必烈身邊的奸細,被忽必烈發現,忽必烈礙於他們父子在軍中的地位,便想借我們宋軍之手除掉這對父子,一來平息他在軍中的威望,二來,不會讓漠北王產生懷疑。所以,忽必烈設了一個局,叫我們配合,如此也能減輕和議的條件,我想着,這張柔無論將來爲誰所用,都必會對我們大宋頗爲不利,加之又能殺掉他來減輕蒙古對我大宋談判的壓力,便答應了。”
呂文德知道張柔的厲害,不禁疑惑道,
“這張柔素來和漠南王忽必烈來往密切,又怎會是漠北王的人呢?”
賈似道回覆道:“值此爭汗之際,誰又能判斷究竟是不是奸細,不過,這忽必烈也是夠狠的,那**瞬間就將整個風華寺夷爲了平地,張柔父子躲進寺內,怕是屍骨無存了,忽必烈假意爲其舉辦喪事,無非也是爲了遮掩,以防漠北王起疑。”
呂文德聽着賈似道的分析,深覺有理,可惜,他不知道,此話亦是劉秉忠說給賈似道聽的,兩人竟都信了。
賈似道忽而想起呂文德的家族,想起他在自己任命之初的示好,不禁想到了呂文德的用意和痛處,一直未曾好好感謝,便想着趁此機會與呂文德達成默契,形成朝內朝外的聯盟,以保自己在朝中地位和呂文德家族長期興旺,各取所需。
趁着這個時機示好,就算將來暗中議和之事敗露,呂文德亦會受到家族束縛而有所顧慮,賈似道想到此,便咳嗽了幾聲,說道,
“據我所知,呂大人滿門英豪,你的幾個弟弟呂文信、呂文煥和呂文福皆有軍功在身,實在令人豔羨敬佩啊!”
呂文德謙虛道:“丞相過譽了。”
賈似道復又問起道:“呂大人的幾個弟弟都是朝外藩將,可有什麼親信在朝內任職嗎?”
呂文德被賈似道所問點中心中痛處,不免有所無奈,淡淡回道:“實不相瞞,還真沒有。”
賈似道想着若能與如此這樣的武將家族結成聯盟,他日縱橫朝野自不在話下,便對呂文德委婉提道,
“此番,我受命統籌鄂州戰局,自朝中出來,便深深感到,若是沒有朝外得力之人扶助,很難在朝外主事,我想,這朝外大臣回到朝內,怕是也會有我這種遭遇吧?”
呂文德乃是精明之人,賈似道此言暗含的深意,他一聽即明,想到若能與賈似道達成默契,在朝野內外相護支持援引,必能保得家族的長期興旺,之前對賈似道的支持便就暗含此意,只是當初賈似道並未有所迴應,呂文德爲此還煩憂了好幾天,如今,賈似道委婉提示,不禁心下暗喜道,
“不知丞相大人可否願意和我成爲摯友,將來也好在朝內外互相幫襯,如此便能避開丞相所說的那些個遭遇?”
賈似道見呂文德有此意思,便爽快答應道:“願意,怎麼會不願意呢?”
兩人就此達成默契,想着時間已經不早,一個時辰的時間也快到了,呂文德擔心停留過久,呂文煥便會領兵衝進府苑,便告辭離去。
賈似道親自相送,直把呂文德送到府外,隨後便返回府內。
呂文煥見呂文德出來,便領着幾個衛兵上前接應,看到呂文德一臉欣喜,不禁有些納悶,進入府門之時尚是怒氣衝衝,氣勢洶洶,可是如今出得府門卻喜氣洋洋,態勢和和;便問道,
“大哥,你到丞相府中究竟來幹什麼?”
呂文德並未回答,而是叫呂文煥趕緊領兵回去。
進得府門本是興師問罪而去,如今,出得府門便是欣然結友而歸,不禁讓人感嘆賈似道的精明,呂文德的勢利,更讓人感嘆南宋的官僚陳腐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