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你是路麟城委員長的兒子,但進入這個避風港的規則是必須覈實你的身份和危害性,所以請如實回答我們的問題,這裡的測謊儀非常準確,目前爲止還沒有人能騙過它。”娜塔莎把最後一根電極刺入路明非的頸部。
這些針狀電極看着瘮人,但她刺入的動作非常輕柔,路明非只是略微有些麻木,類似鍼灸的效果。
路明非坐在一張簡單的木椅上,旁邊的推車上擺着測謊儀,看起來不過是一臺拼湊起來的破儀器,但路明非並不懷疑她的話。
在他面前,委員會的成員們一字排開,他們看上去蒼老但矍鑠,很難判斷他們的年紀,但每個人都有自己強大的氣場,那是時間和經驗淬鍊出來的氣場,演是演不出來的。
路麟城和喬薇尼居然是這個委員會裡最年輕的兩個人,路麟城坐在長桌的正中央,他是主持這場測評的人,喬薇尼坐在長桌的邊角,母子倆對視一眼,路明非笑笑,表示自己沒事。
“你的名字、身份和經歷,可以給我們簡述一下麼?”路麟城開場發問。
“路明非,卡塞爾學院四年級,中國人,S級血統,現任學生會主席。現在被學院全球通緝,他們認爲我是個危險目標,有可能是高階龍類。”
有人看了娜塔莎一眼,娜塔莎盯着儀表臺,微微點頭,“他配合得很好,神經波動正常,心跳和血壓也都在正常範圍,他正在誠實地回答各位的問題。”
“事實上我們都知道你是誰和爲什麼被通緝,”一位委員說,“但我想對於這件事,你應該有跟校董會不同的故事要講。”
“我以前非常相信我是個人類,甚至是個很普通的人類,甚至對於S級這個評價都覺得不可思議。我沒有明顯的言靈能力,如果說有的話,就是變身成能跟龍王級目標對抗的怪物。”
“這個能力非常有趣,在目前的言靈列表中,還沒有相關能力的記載。”那位委員溫和地笑笑,“是你殺死了青銅與火之王諾頓,大地與山之王芬裡厄,以及新生的白王赫爾佐格,是麼?”
“都是我做的。”
“這對任何一個秘黨成員來說都是重要或者說無比偉大的功績,爲什麼從來沒有公佈出來?”
“因爲我害怕,我覺得跟那些龍王比起來,我可能更加危險。”
“我親愛的孩子,你知道恐懼是什麼麼?”另一位委員說,“真正的恐懼來源於未知,當謎底被揭開,恐懼也就自然地消散。我們希望能爲你揭開這個謎底,請你暫時地克服一下現在的恐懼,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
“我能跟某個魔鬼做交易,他說只要出賣我1/4的靈魂給他,他就能幫我做到任何事。”
“包括殺死龍王?”
“是的,甚至成爲世界之王,他是這麼說的。”
“這個魔鬼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你身邊的?從小到大一直陪伴你麼?”
“我在芝加哥火車站候車的時候第一次遇到他,現實中他是不可見的,只有我能看到他。”
委員們相互交換眼神,喬薇尼手中攥着筆,看起來是要做記錄,但她攥得太緊,暴露了自己的心情。
“親愛的薇尼,你看起來比你兒子還要緊張。”一位委員笑了,“不如給你來一杯酒吧。”
立刻就有一杯烈酒送到喬薇尼的面前,有兩位委員舉起手來表示自己也要一杯。路明非有些驚訝,這場評測會的氛圍比他想得輕鬆多了,即使他說出了天大的秘密,委員們還有心情停下來喝杯酒慢慢聊。
“你也要一杯麼孩子?”居然還有委員問路明非。
“謝謝。”路明非搖搖頭,“免得我喝了以後胡說八道。”
委員們都笑了起來,氣氛越發地輕鬆起來。
評測會按部就班地進行,委員們接二連三地發問,完全不像是楚子航在學院裡面臨的那場評測,他們問問題都只問事實,不摻雜任何質疑。路明非也都如實地作答。
喬薇尼和路麟城始終用眼神鼓勵着兒子,清早起來路麟城跟他一起刷牙,語氣輕鬆地說,“沒關係,有什麼說什麼。如果他們真的覺得你有問題,就由老爸拖延時間,你媽帶你逃出去。”
看他憂心忡忡但又竭力表現出事情盡在掌握的模樣,路明非有點哭笑不得,最後還是他安慰老爹說不必擔心他會有問必答。
他如今上面有人,確實沒什麼可擔心的,如果世界上還有一個地方能救他,就是這裡了。
“他教給你的那些言靈,或者說類似咒語的東西,都是遊戲裡的作弊秘籍?”
“所有這些作弊秘籍只能生效一次,也就是說你在現實裡無法隨心所欲地調用它們,是這個意思麼?”
“你說的那個something for nothing,對不起在座的都老得不玩遊戲了,它在《星際爭霸》裡的效果是什麼?”
“你是指那個魔鬼能召喚出虛擬的力量,比如漫畫裡虛構的東西,黃金聖衣、絕對領域之類的東西?”
委員們的問題各式各樣,時間過得很快,路明非答得很輕鬆,因爲完全沒有難度。偶爾委員們會竊竊私語,還有幾位會用小紙條交換意見,大家傳看之後都微微點頭。
最初所有委員都很認真地提問,後來提問的人少了,最積極的是一位認知學領域的專家,他自我介紹名叫杜登,來避風港之前在瑞典皇家科學院做研究工作,兩鬢斑白的德國紳士。
評測會持續了兩個小時,最後沒有委員舉手提問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杜登。這位專家從每個委員那裡得到了一張字條,讀完之後神色略顯凝重。
“我親愛的孩子,”他的語氣很溫和,“我恐怕在你身上確實發生了非常糟糕的事,你自身可能並不危險,危險的是某個尾隨你的東西。”
路明非微微戰慄,感覺好像他被某個鬼魂跟着似的,路鳴澤麼?
喬薇尼臉色一變,感覺隨時會從隨身的包裡抽出大口徑武器來指着杜登,但德國紳士提前以手勢示意她稍安勿躁。
“測謊儀證明了你所說的都是真的,你應該是深信你自己經歷過的這一切,你跟魔鬼交易,用靈魂換取力量,而這些力量也確實被證實爲有效。但測謊儀並不能夠證明這些是事實,只能說明你說的話沒有違反自己的認知,而人類的認知和事實之間相距甚遠。布魯諾因爲日心說而被處以火刑,致死他都認爲他捍衛的是真理,但如今我們都知道太陽並非宇宙的中心,布魯諾也同樣受到自己認知的侷限。”杜登緩緩地說,“容我說出你故事中的一些漏洞。”
他豎起第一根手指,“你是個資深的遊戲玩家,而恰恰你得到的咒語都來自你最熟悉的那款遊戲,《星際爭霸》。有趣的是2010年暴雪公司就推出了它的續作,但《星際爭霸II》中的秘籍卻一次也沒出現過。我猜你並沒有玩過那款遊戲,對吧?”
路明非點點頭。
杜登豎起第二根手指,“你非常喜歡動漫,尤其是日式的動漫,你甚至在小的時候很希望那些都是真的,對麼?”
路明非再度點頭,他確實中二過,而且是中二界中的翹楚。
杜登微笑着豎起第三根手指,“請告訴我something for nothing的意思。”
“用什麼珍貴的東西,換回了空白。“
“錯,你應該沒有學過這句話,只是從字面上猜的。這句話真正的意思是‘不勞而獲’,跟你所說的意思恰好相反。”
路明非愣住,這句話的意思是小魔鬼跟他說的,他確實沒有爲此查過字典。
“您的意思是,這些都是我臆想出來的?虛構症?”路明非的聲音微微顫抖,居然又回到了夢中的那個病,但他虛構的並非自己的人生,而是路鳴澤。
“不,如果僅僅是這樣,那對你而言真是個好消息。你出現了某種程度的人格分裂,你在意識中虛構出一個叫路鳴澤的魔鬼,他跟你堂弟的名字一樣。那樣我們只要花點時間幫你做心理輔導就能解決問題。但問題是你確實獲得了力量,而那股力量強大到能夠殺死龍王,人類不可能有這麼強的自我暗示。你如果暗示自己是超人,豈不是能推着星球跑了?”杜登說,“你被某種東西寄生了,可能是實體,更可能是純粹的精神寄生。限於你自己的認知範圍,那個寄生體呈現出某種你熟悉的模樣,漸漸地侵蝕着你。”
“您的意思是寄生體在操作宿主?”喬薇尼的聲音微微顫抖。
“聽說過殭屍螞蟻麼?”杜登環顧衆人。
喬薇尼搖頭,即使博學多聞的委員們,多數也都是搖頭。
“一種令人恐懼的寄生現象,某些蛇形蟲草屬的真菌會寄生在木蟻身上,但這種寄生並不止於要把木蟻變成繁殖它孢子的養料。寄生髮生之後,很快木蟻的大腦就被侵蝕,變成了殭屍螞蟻,但它的神經系統和肌肉都被真菌控制着,它看起來仍然像活的昆蟲那樣能動甚至可以進食,但它的行爲模式完全符合真菌的需要,它會尋找最適合真菌生存的環境,一口咬在某棵樹上不停地吸取汁液,爲真菌的孢子們提供養分,最後孢子們突破宿主的身體,感染其他的木蟻,一隻這樣的殭屍螞蟻,就能摧毀掉一個蟻羣。類似的寄生也會發生在蜘蛛、螃蟹、瓢蟲這類低等生物身上,但寄生者各不相同。目前還沒有高等生物被寄生生物控制的案例,因爲高等動物的神經系統太過複雜,一般的寄生生物能力有限。但讓我們假設,這個寄生者是個龍王級的傢伙呢?”
路明非呆呆地坐着,覺得心裡裂開了一道縫隙,縫隙里正探出寒冷的鬼爪來。
那個可惡卻又可親的小惡魔原來是寄生在自己身體或者意識深處的寄生蟲麼?不是什麼兄弟之間生死相依的關係,而是寄生蟲永遠都要想辦法保護寄主,在寄主的價值被耗盡之前。而他終將破體而出,甚至不會扭頭看一眼背後的屍體,就像克里斯廷娜不會看自己蛻掉的外殼。
“龍王級別的寄生蟲,如果這東西真的存在,可比那些噴火的大型怪物恐怖多了。”某位委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