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直至世界的盡頭
那到底過去了多久呢。
藤丸立香已經不記得了。
十年?
二十年?
百年,不,千年嗎?
不知道,自己用來記錄時間的泥板似乎已經在上一次對尼德霍格的遭遇戰中毀滅了,而記錄時間的那部分腦容量也被消耗。
時間太過於漫長,以致於被認定爲‘無上限’的腦容量也必須進行刪減,以此來留存下少女心中真正在意的那部分記憶。
不過,藤丸立香倒是記得上一次有這種幻想作品的主要角色被關在時間牢籠中度過千年還是一個叫桐谷和人的小老哥。
人類可承受不了那樣的靈魂磨損,所以人一出來就把記憶給燒了。
但是藤丸立香不行。
她得承受這一切。
揹負着人類史的命運。
絕不能輸。
絕不能夠倒下。
悠久的鐘聲在世界盡頭奏響,聖騎士銀灰樂章裹挾着駿烈的狂風將塵埃吹拂席捲。
那實在是一場太過於漫長的戰爭。
如果只有一個人,那大概會變成枯燥到足以讓人瘋狂的重複剪影,但是因爲英靈的亂入,那就從廝殺變成了貨真價實的‘聖盃戰爭’。
圍繞着擊倒‘世界最強’而展開的宏偉戰役。
因爲星之內海的面積是行星級,所以藤丸立香完全可以進行拖延戰術,然後讓其他人迂迴繞路在其餘地方進行軍事防禦構築。
英靈中並不缺乏類似摩根那樣的魔術師,如果是用和這個世界完全不同系統的‘妖精魔術’來進行襲擊,即便是尼德霍格也會奏響。
以這樣的思路不斷進行着戰鬥。
陣地戰。
游擊戰。
破襲戰、地雷戰、麻雀戰、伏擊戰、地道戰、圍困戰
利用地形。
利用戰術。
甚至還想過能否在星之內海中再創造出更深層次的‘內海’將尼德霍格封印的構想。
正如那頭龍王所說。
窮盡全力。
竭盡智謀。
耗盡蠻勇。
如果說這是世界對‘人類’的一次最終考覈,那麼自己就是中間那一環。
自己無法化作貫穿龍之胸腔的利刃。
但是自己會爲那份未來,爲人類史所選擇的下一位英雄開闢道路。
【黑槍】的製作,【白王】的傳承。
對於這個世界來說,那就和【核彈】的製作,和【曼哈頓計劃】是一樣的性質。
在有限的時間內,創造出人類世界本不該接觸,本不能接觸,本無法觸及的遙遠的星辰之夢。
會有天才實現那份榮光。
但是需要時間。
自己無法作爲開闢星辰之人。
但我會用盡血肉,竭盡蠻骨將敵人拖入死境。
——
放眼望去,視線所及的土地上盡是飛揚的瓦礫與沙塵,少女在煙塵之中仰望天空。
彷彿隨時會坍塌的紅色天空上——『破壞』的身影來回飛舞。
黑色的死亡已經徘徊在上空無數歲月。
爲了阻止對方強行脫離這個世界,少女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必須確保自己的手中凝聚着足以貫穿星核的寶具預演。
每一分。
每一秒。
在兩千年的歲月中,肉體以超頻的姿態不斷過載,又在【不要死】的言靈下修復。
無數次,她誕生過放棄的慾望。
但是可惜。
她的【過去】爲自己簽下了【誓約】。
“廢棄孔的罪孽和因果想要消除,就意味着我必須接受等價代還的代價。”
“殺戮無數世界的痛與刑,爲了讓他們把力量借給我,就需要接受那份災厄與磨難。”
在佛的道論之中,名爲苦修。
指佛教徒捨棄諸如好衣、三餐、多眠等世間貪慾,精進辦道,修行無我的中道之法。
佛陀還是悉達多太子的時候,他爲了找到徹底斷絕輪迴之苦的方法,避免太多世俗干擾自己思考,經過一番考慮之後,決定去摩竭陀國南部的迦耶城,在城外的深林中專一修行。
這裡人跡稀少,一草一木都充沛着生機。
悉達多在一棵茂盛的大樹下,那裡平坦且向陽,開始了自己長達6年的修行。
山風吹過,白雲飄過,尼連禪河日夜不停地流向前方,不知不覺中6年過去了。
這6年裡,悉達多始終結跏趺坐,從來不覆蓋身體,不躲避風雨,不起來散步,不屈伸胳膊腿腳,不傾倒側轉身體,不倚靠什麼,不臥倒在地上,無論春夏秋冬,他都巍然端坐。
狂風吹過,山石落過,飛鳥來擾,野獸來襲,但他從沒有舉起手臂防衛過,心境也從沒有恐懼過。
競爭生死,砥礪靈魂,體現循環之理,因而擺脫循環。
無疑是世界的頂點。
紅色的世界中,少女擡起頭來。
那臉似乎沒有分毫變遷,過於漫長的時間並沒有將其的靈魂侵蝕並反映在肉體之上。
“當超過了某一個‘度’後,似乎一切都變得無所謂了起來,意外的,還蠻暢快。”
她所對話的對象,高居於天。
——祂是遮蔽天空的王者之龍。
凌駕於諸神的屍骸,孤高的龍王,從這座灼熱高座睥睨世界,祂的靈魂與肉體永恆不滅。
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傷害祂。
但此時此刻,它的肉身上,卻留下猩紅的血斑。
並不僅僅是一處。
燒傷,灼燒,割傷,毒傷,貫穿傷,潰爛的開創性傷口,甚至還有尚未拔出的刀刃,將其羽翼撕裂,刺入骨縫,鑲嵌其中。
藤丸立香記得每一道傷口的形因。
貫穿傷是斯卡哈留下來的,錨定神明的影之國女帝所刺出的神槍本該貫穿一切生靈的生命,以【真身】被進行召喚,發揮出超越原典的能力,那一擊即便洞穿主神也不會讓人感到意外。
但是尼德霍格躲過了那擊墜神明的一擊,以些許代價作爲補償,將其靈基粉碎。
燒傷是迦爾納留下的,英靈是在一次作戰的撤離行動中選擇了留下了,將太陽甲冑作爲獻祭的同時燃燒靈基所釋放的攻擊足以將地表的一切文明燃燒殆盡,給尼德霍格留下了持續漫長歲月的灼傷。
胸口那兩道深入骨髓的縱橫刀割藤丸立香記得最爲清晰,那是赫拉克勒斯留下的。
以諾頓,耶夢加得,以及奧丁無意之間幫助所創造出的,是英靈們的全盛,不,超遠全盛的姿態。
赫拉克勒斯在從者時期從未向藤丸立香展現過自身的強大,但是當他具備肉體並被諾頓賦予全階職的姿態降臨後,簡直快要把藤丸立香驚喜到死。
他太過於強大,也太過於一往無前。
即便是尼德霍格也會在大力神的蠻勇下折服,被摔入萬米深淵之下的火山熔爐,在世界最底層竭盡廝殺,解放自身的限制後——弓,劍,槍,無所不用,無所不能的人類歷史最強英靈展現出自身真正的能力,將尼德霍格一度壓制。
但是留下那深刻的刀傷後,男人也隨之消散。
燃燒靈基,榨乾筋骨,赫拉克勒斯在神話之中無論承載多少讚譽也不過是半人半神之軀,連宙斯都無法企及的尼德霍格,以他的肉體直接接觸,只會導致自然損毀。尼德霍格的肉體,光是觸碰就意味着自我減滅。
那是宛如蘋果會落下一般的【常識】。
藤丸立香靠着【不要死】擺脫了這份常理,英靈卻無法做到。
赫拉克勒斯在最後的最後兩下冠絕世界的斬擊,面向敵人,站着迎接靈基粉碎的終末。
還有
太多了。
在這漫長的時間裡,彷彿每一位英靈,在自己靈基燒卻的最後都燃盡了一切,爲契約者開闢道路。
那是多麼令人感動而珍視的畫面和史詩啊。
但.
【永恆】是無法被打破的。
就算垂死掙扎也毫無意義。
跨越衆多屍首之上,星球的試煉體降落大地。
「天晴了,藤丸立香。」
「在我所粉碎的文明之中,從未有過像你們這樣的存在,我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份數據吧。」
「但是,你的敗北已經確定。」
那份被無數寶具和灼流耕耘的大地早就失去了原來的形態。
留下的,僅僅是最後的兩人。
「就算是英靈,就算是整一段文明也無所謂」
「在時間的侵蝕後,終究不過是白骨成堆」
龍王以遍體鱗傷之軀,彰顯着象徵絕望與純粹惡念的勳章。
“是嗎?”
從廢墟中起身,少女也忍不住笑起。
明明過去了不知道多麼漫長的歲月。
但是她的精神狀態似乎還未抵達極限。
那是因爲
她的衣服破破爛爛地,也不知道是第幾次縫補,就連用言靈神諭對肉體進行洗滌的餘裕都沒了。
真討厭~清潔可是少女的矜持啊。
她心中這樣想着。
但.
“他們說過,會陪着我,所以那份羈絆就會持續到世界的盡頭。”
“你無法斬斷,我大概也做不到。”
「.」
尼德霍格在確認到少女的意志還未折斷的同時,以稍起波瀾的姿態將其血紅之瞳凝實。
「體內.是嗎。」
「因爲被我毀滅的英靈無法進行二次召喚,所以乾脆在英靈徹底被粉碎靈基之前就將其收納入體內,是對龍王結繭技術的模仿和拓展嗎。」
「漂亮。但,雖說能夠保全那即將被我徹底粉碎的靈基,乃至座上的痕跡——」
「卻沒有意義。」
尼德霍格的語氣中甚至帶上了些許惋惜。
「不過是延緩死亡,在伱作爲御主身死的瞬間,那些英靈」
「我說過了,這個世界是無限的莫比烏斯環,鏈接這份終末的僅有【藤丸立香的死亡】」
在少女死之前,這份循環都不會停下。
所以毫無意義。
就算堅持地再久。
就算少女所綻放的靈魂之花多麼璀璨。
在無限的時間面前,都毫無意義。
“誰知道呢~說不定會有人來救我啊~”
少女聳聳肩。
被宣判死刑,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因此而沮喪的跡象。
那實在是太過於異常。
尼德霍格見狀都不免陷入長久的沉默。
“比起那種事情,今天還要繼續打不是嗎?”她扭了扭手腕。
那是重複過千,萬,億次的舉措。
宛如機械一般磨損自身的記憶。
即便是尼德霍格,也不免爲之讚歎,乃至感受到憐惜。
但.
已經結束了。
「你快死了」
尼德霍格平靜地說。
「人類的靈魂無法承受那樣漫長的時間,就算你的精神再怎麼堅韌也一樣。你甚至記不清自己現在度過了多少歲月吧?」
「因爲你把那部分的記憶,那部分的精神也作爲燃料燒掉了。」
燃燒【精神元素】
那是曾經被路鳴澤判斷爲‘決不能觸及’的底線。
比任何存在都要絕望。
比任何酷刑都要殘酷。
將自身的存在不斷衰減,毀滅,凌遲。
多麼決絕的手段。
多麼殘酷的決意。
但——
「什麼時候呢,你的靈魂會抵達極限。」
「什麼時候呢,你的記憶會燒卻到——連英靈的回憶都徹底消失。」
「到那時候,你還有意志足以和我進行戰鬥嗎?」
“啊啊~~不聽不聽~~~”
藤丸立香捂住耳朵,可可愛愛地擺頭,完全不將那些放在心上。
“我纔不要聽敵人的勸降宣言~~也不想要知道什麼度過了多少年月,真是的,女孩子的年齡可是禁忌啊!”
“比起那種事情——”
少女一隻手捂着一邊耳朵,另一隻手騰出來甩了甩。
“不打嗎,我倒是樂意啦。”
「.」
尼德霍格扇動羽翼,將自身的身形向上提高。
即便自知勝利,他也不打算放水。
他不知道爲何。
這明明是沒有效率和理由的行爲。
但.
是爲了尊重敵人所做的一切嗎?
即便,那雙紅玉之瞳,已經從那份機械性的動作中看見了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