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萬多民衆齊集省府大門前請願的當晚九時,熱河省第四專區駐承德辦事處。
下一級行政機關在上級機關的所在地設置辦事處,這是早在北宋初年盛行於中國官場的一種‘習俗’,只不過那時節叫承宣所。名稱雖不同,可這類機構的真正用途卻是一脈相承、千年不變的,就是打點上一級衙門的大小官吏。當然,第四專區與熱河省府間的關係很微妙、很複雜,遠非一般的上下級可比,但也正因如此,這個辦事處從建立的那天起,就又多了一項刺探省方的情報的使命,這倒讓它有了那麼點領事館的味道。
可這會兒,這裡卻已成了一座不折不扣的兵營。辦事處的外院被大約一個加強營的省軍士兵給佔了,近百名義勇軍則把住了外院與內院間的幾條通道。兩下里就這麼槍口對槍口的默默對峙着!
內院裡頭也不太平,散在內院花廳周圍那二、三十個身穿黑『色』勁裝、頭戴大禮帽、手提二十響快慢機的彪形大漢,眉眼間都瀰漫濃濃的殺氣。從覆蓋了他們右手上某些特定部位的厚繭上來看,這些人竟都是職業槍手。這還不算啥,倘若湯家二少手下的小嘍羅們能有幸站在此地的話,那肯定是要尖叫驚呼的,這不是他們把半個省城都翻了過來,都沒抓到一個活口的嘎達梅林的‘舊部’嘛!
其實,花廳裡的情形纔是最情彩,分成兩排正襟危坐在廳裡的七、八個省軍將校的身後都各自站着兩個端着張開了機頭的十響盒子炮的護兵,高踞堂上的李玉芙就更威風了,四個雙槍在握的槍手,在她所坐的太師椅後頭一字排開了。
一身旗裝的李玉芙嫣然笑道:“諸位請茶!”
見客人們響應都不大積極,她又殷勤的勸道:“眼下大半個福建的茶農都說自己種的茶是鐵觀音,可真要起來也就只有安溪縣西坪鎮產的鐵觀音纔是正宗,這幾兩茶說來還是外子月前去北平述職時少帥送的,是西坪鐵觀音中的極品。熱河地處北國邊陲之地,諸位要是錯過,下回再想嘗這南國名茗,可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最後句話李玉芙一改之前的輕柔婉轉,說的是字字鏗鏘,言外之意自是要軍官們早做決斷,過了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說不清是懾於女主人的強勢,還是極品鐵觀音的確魅力未凡,總之這客人們是都牛飲細啜開了,有幾個地位高的,還邊品邊贊,儼然是老茶客的作派。
對這些軍官們粗劣的做作,李玉芙只是曬然一笑。她當然知道這些人都還在‘持股觀望’了,可這也還在她的底線以上。
爲了讓廳裡這些在軍中有威望,手頭又多少掌握了點實力省軍的旅、團級軍官們在兵諫的過程中,能老老實實的坐壁上觀,李玉芙和張殿魁可真是煞費苦心。第四專區辦事處的裡這種層層包夾,兩方面都有所恃、有所忌的詭異局面,便是專門爲此設計的。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纏繞花廳裡的每一個人心頭的焦慮,也在一點一點的增加着。
晚十時,隨着從南面傳來的一陣槍聲的響起,今晚的第一個消息被反饋到了花廳中:湯二少親率百十名密探、一個連的憲兵,直搗鬧餉鬧得最兇的某團三營駐地,企圖逮捕這個營的數十名爲首者,早有準備三營官兵,在該營營長的指揮下,已經跟密探、憲兵們交上火了。
儘管,在座的軍官們早就‘省湯’爲了儘快平息事態,定會在今晚使用武力達成了共識,可當這一刻真的到臨時,所有人還是齊齊刷的站了起來!雖說他們算不上是湯家的死黨,可不管怎麼說,他們都跟着‘省湯’南征北戰了十來年,他們對熱河省軍這支給他們帶來了一切的隊伍的感情,更是誰也抹殺不了,眼看着自相殘殺的悲劇開鑼了,你讓他們心中又怎能不生出幾分慚愧、幾許淒涼,當然更多的怕還是無可奈何吧!坦白說,要不是‘省湯’待官兵們太苛,要不是張殿魁在下層官兵中的威望太重,重得讓他們對麾下的大部分士兵都失去了控制力,這些將校中的許多人,只怕還不會選擇現今這個立場呢。
“大家都做吧!這纔剛開始了!”平靜而自信的語氣,其實也只是李玉芙的外殼。不錯!她是很有些每臨大事有靜氣的城府心胸,可無論組織、策劃這一次決定着一省之地、幾百萬民衆的歸屬的大規模‘兵諫’,還是在其實施中獨當一面,對剛滿十八歲歲的李玉芙都是超負荷的。雖說,這都是李玉芙自高奮勇的,可誰又能明白她的苦衷!
如今世道一個女子生得嬌媚可人本,身就已是原罪,要是她還生於尋常人家,那命運對她就更不會有何公平可言。連高倩兒都不知道,五年前李玉芙就被她貪財的父母許給了瀋陽城一家煙館的老東家做小妾了。且兩家說好了,高中一畢中李玉芙就得嫁過去,就連她的學費也是那老東家出的,人家要玩的就是有文化的洋學生嘛!花樣年華的李玉芙,自然不甘紅顏伴皓首。九一八『亂』起時,她會跟着學校的隊伍跑出瀋陽城去,便是想躲出去個三年五載,讓那場婚約不了了之。好不容易,身邊男孩裡冒出了個讓她認爲值得託付終身的林子嶽,可又是個早有未婚妻的人。以在林子嶽面前撒嬌裝憨,在高倩兒跟前處處賠小心的方式生活一輩子,是從小就心高氣傲的李玉芙絕不接受的。那麼,窮人家的女兒李玉芙,就得成爲林子嶽的左右手,讓這個男人在事業上一時一刻也離不了她,也就得拿出『性』命去拼去搏!李玉芙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去做了,她甚至已做事若不濟時,『自殺』的準備。
槍炮聲已響徹全城,新消息報來的迅速也愈來愈快了。好在,這些消息基本上都是對‘省湯’不利的。這也早在軍官們的意料之中,密探、憲兵、警察敲詐老百姓、抓抓滿大街扔傳單的過激黨還湊合,跟野戰部隊動手,那就不是個了,省湯的警衛營倒是個頂個的能打,可卻沒重武器,在大炮轟擊下撐不了多久。這樣說吧,從頭到尾,他們就從來沒懷疑過以將近三個團的兵力,會收拾不了城裡的湯家爪牙。讓他們至今還在猶豫不決的,是張殿魁能不能抓住湯大虎;是湯大虎如果死在了混戰中,暗中支持了這場兵諫的南京、北平方面,會不會爲了安撫大大小小的地方軍閥,反過來追究‘『亂』兵’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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