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飄萍29)
馮老將雖有愛說大話、唱高調的老毛病，可這回在派去白旗兵營的使者的份量上，他卻非但沒誇張，還估計得有些保守了()。
朱子橋，浙江紹興人，時年已七十有三。這位華北慈善號聯合會的會長，對拯救災民，興辦教育，保護文物古蹟，拓荒墾植向來是不遺餘力的。更一手主持了，對二七年山東大旱、二八年陝西大旱、三零年長江大水的募捐救濟安置項置事宜。九一八事變後，東北難民蜂擁入關，若沒有此翁出面向平津各界籌集錢糧，單憑少帥也是安頓不下來的。
活人百萬這個詞，放到這位多次因操勞過度而勞累昏迷的子橋老的身上，都算不上什麼讚譽了，十多年來因他的努力得以繼續生存的中國人，又何止兩、三百萬。事實上，到目下爲止，單單是在陝西一省，受惠的災民就建起了十幾處朱子橋的生祠。
按中國社會千百年來的傳統，只有社會地位極高的人，才能做得好善長仁翁，做爲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第一職業慈善家，朱子橋自也不會例外。只看他擔任過的前清光緒年間任東北三營統領、辛亥革命時的四川副都督、袁世凱任任大總統時的黑龍江督軍兼巡按使、護法戰爭時期的廣東省長（孫中山所掌握第一支軍事力量二十營援閩粵軍，就是以子橋老主動交給中山先生的廣東省衛軍爲主體擴編。爲此，中山先生曾爲之題詞曰‘黨人楷模’。）這一連串要職，你就能明白朱老先生當日在政壇軍界是何等的叱吒風雲了。
最讓朱子橋自豪的還是二三年他以中東鐵路護路軍總司令兼東北三省特區行政長官的身份，接收列寧下令交還中國的沙皇俄國所竊取的我東北中東鐵路及沿線一百萬畝土地的那份光榮。只可惜，沒過幾年，列寧和平讓出的中東路權益，又他的繼任者斯大林，用武力奪了回去()。
對這麼一尊潛勢力極大的萬家生佛，林子嶽又豈止是不敢怠慢，他都恨不得把老先生給供起來了。
可就這樣，朱老先生還不肯放過他呢。
更麻煩的是，那年頭的中國人，還是很講資歷、輩分的。而張老帥在世時都得一口一個老長官的叫着，現今的最高當局見了更執足晚輩禮的朱老先生，對比他的長孫還小十來歲的軍界新丁林子嶽，也是絕對有資格打橫拳的。當然，朱老先生是很講道理的，只不過他的話林子嶽只能聽着，一句也不能駁，一駁他老人家就激動，萬一要是激動出個三長兩短來，相信林子嶽除了做土匪外，沒有別的路可走和。畢竟，環顧這會兒的中國，氣死子橋老這個天大的黑鍋，還真沒那個人背得起的。
不能爭辨，就只有推託了，可林子嶽推來推去，連少帥這塊最後的擋箭牌，都擡了出來，還是不頂事()。
“子嶽小友！說了這麼久，你的意思我也懂了。你不是不想打鬼子，只不過有那麼三怕，一怕漢卿不諒解。二怕，馮老弟會趁機吞了你的隊伍。三怕，將來同盟軍事敗，中央會大力追究。”林子嶽心裡還真有三怕，可子橋老卻只說準了一怕。除了怕被曾有過多次殺將奪軍的記錄的馮老將給黑了外；林子嶽還怕是抗日同盟軍的前途堪虞；怕捲入內爭，對民族利益造成傷害，自個也遺臭萬年。不管說哪去，馮換章（因馮老將的經常性倒戈，時人取其表諧音，給他取的外號。）成立抗日同盟軍之舉，雖大有藉機東山再起，重新跟最高當局逐鹿天下的之意。可當此華北危急、察省危急之際，他肯登高一呼舉旗抗日，終是有其積極的，值得肯定的一面的。這正因此，對當最高當局的臥底，並居中加以破壞，林子嶽內心的牴觸感，還是很深的。
可後兩怕，偏偏又都提不上臺面，林子嶽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順着朱老先生的話頭，頻頻點頭了。
“子嶽！你也許還不曉得，我老頭子拗不過的馮老弟的再三相邀，已同意出任剛改組過的察哈爾省政府財政廳長兼察哈爾民衆抗日同盟軍總參議，統管大軍的後勤事務了。”對這林子嶽毫不驚訝。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馮老將之所以能在察哈爾聚起幾萬兵馬來，跟很講民族氣節的朱老先生在財力上的鼎力支持，是密不可分。由他老管錢，自是天經地義嘛。雖在意料之中，可林子嶽卻突然卻有了點不好的預感，子橋老提這個幹嘛？
他可不敢因老態龍鍾、慈眉善目的外表和往年從政之時的耿直之名，就有半分輕視朱老先生。在這個時空一年多的經歷告訴他，能在亂世中享有大名的，沒那個是省油燈，更何況是朱老先生這種終極BS級別的大佬。
果然，林子嶽的預感很快就應驗了()。
“子嶽啊！你看這樣好不好?現在的張垣已成了是非之地，整個察省也將兵戈四起，我老頭子身邊只有幾個僕人，很不保險。還有一條，既要開仗就難免得加稅，這察省是多族雜居之地，民風強悍之所，這稅怕是很不好收，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折騰。承蒙漢卿還肯叫我一聲老伯，我這次就豁出這張老臉不要了，跟他打個商量，讓他把你的部隊借我防幾個月的身。日後，南京城裡那位要是的什麼說道，我老頭子也一定爲你擋着，如何？”
四千人當衛隊？好大的口氣！林子嶽眼睛都直了。子橋老不愧是成了精的千年老狐。有了林子嶽部在手，他老人家收起稅來事半功倍不算，在抗日同盟軍內部的影響力也得大增。對林子嶽部的獨立性無疑是一種強有力的保障。也給了既有心借馮老將之手減輕一下平津熱河戰線的壓力，又不想因此得罪最高當局的少帥（少帥的複雜心態，是湯玉文走後，林子嶽琢磨了好一會，才琢磨出來的。）一個極好的臺階。德高望重的長者借幾個衛兵，合情合理啊。且有他老人家親自看着林子嶽，就算湯玉文都得束手束腳。真可謂是面面俱到。換言之，人家早把林子嶽的內心的茅盾和圍繞着林子部何去何從的種種暗流涌動，看了個通通透透、一覽無餘。
儘管明知自個被算計了，可林子嶽有拒絕的餘地嗎？！
再者，子橋老也不給他拒絕機會。稍後，子橋老就借用獨一旅的電臺，給少帥發去了急電。而少帥也二話不說的應承了。於是乎，在僞軍攻佔多倫，察綏兩省各地駐軍都進行戰爭狀態的大背景下，已再無秘密潛入後套的可能的熱河獨立第一旅，就此成了子橋老的臨時衛隊。
次日一早，以張作相爲首的幾十名東北軍將領，就給察哈爾民衆抗日同盟軍的成立發來的賀電。而少帥本人卻對之不置一詞。顯而易見的，北平對馮老將的所做所爲持的是有限支持的態度。
南京方面的反應就更奇怪了。最高當局的發言人一方面認可馮老將自封的察哈爾主席的合法性，一方面又表示察哈爾民衆抗日同盟軍是阻礙軍令統一的產物，‘中央’不會予以承認()。
當然，明眼人們也還是能品得出其中滋味的，以最高當局對絕對權力的執着，曾經做爲他最有力的對手的馮老將的翻身，是他所絕不能容忍的。現前只是迫於全國民衆高漲的抗日情緒和日本人咄咄逼人的軍事態勢，他纔不得不暫時退上半步罷了。
同日，林子嶽的頭上又多了一頂官帽，察哈爾省財政廳稅警總隊總隊長。而林子嶽部的官兵們，也都戴上了稅警總隊的袖標。
沒能吃掉自己送到來的嘴邊來的肥肉，馮老將的不甘懊惱，是不言而喻的。可他又無可奈何。得罪了子橋老這尊財神，可不是少一個多年老友那麼簡單，不僅抗日同盟軍的財政立時就得破產，就是他在上層社會中那本就不怎麼好的聲望，也非得跌到谷底不可。就手上的實力跟當日雄踞西北、虎視中原相比，根本不成比例的馮老將來說，後兩種打擊，他一樣也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