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濛濛,涼風陣陣。多倫是有塞上明珠之稱,可風霜漫天、狂沙烈烈依然是此地氣候的主旋律,象眼前這等舒爽的天氣,在春秋兩季都難得一遇,更別說如今已是盛夏時令了。可這風、這雨卻偏偏來了。?
錢二貴是多倫縣保安大隊的一名小隊長。按理說,保安大隊的主要職責本應是維護市面的治安,可自打光復以來,多倫城裡一直是大軍雲集,不出事則已,出了事十有**都能跟同盟軍扯上得些關係,要管也只有城防司令部的憲兵敢管。於是,把守多倫的四座城門,並收取過往客商的出城、入城稅的差使,就成了保安大隊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僅有的途徑。?
今晚上,錢二貴帶着他的小隊,在多倫南門執勤了。?
怪了!今個是怎麼了?這時辰愈晚,從南門出城的車馬就愈多。?
說怪也不怪!幾個月來錢二貴已經是第三次在夜裡見到這一幕了。第一次是多倫淪陷前,縣裡的大小官員在宣誓要與多倫共存亡的當晚,就溜出了城去。第二次是同盟軍大舉向多倫攻來時,在多倫淪陷期間跟日本人打的火熱的幾個士紳閤家趁夜逃亡。況且,今晚出城大多是些軍官家眷。要打仗嘛!把女人孩子送走,實屬無可厚非,錢二貴就更沒怎麼在意了。?
突然,十幾騎快馬從城內馳了過來,馬上的騎士一邊揮舞着馬鞭,一邊還沉聲喝令道:“閃開,閃馬,都閃開!”?
正擠在城門洞前馬車,不少是有士兵隨行護衛的,哪那麼容易就服軟讓道,護兵們更是比賽似的亮出了自家長官的身份、官階。?
顯然,那隊騎兵的來頭還不小,兩下里略一溝通,城門邊上的馬車,全都自行閃到了兩旁。?
馬隊奔出城門,卻沒有立刻遠揚而去,只是分成兩列做警戒狀,錢二貴這時才明白,正主兒還沒到了。?
又過了一會,一支由六、七輛蓋着粉着車簾的四輪馬車組成的馬車隊,在一律挎着盒子炮、揹着日式馬刀的大隊騎兵的前呼後擁下,緩緩向城門行來。?
被引發好奇心的錢二貴讓手下一個弟兄,到讓路的人羣裡去打聽打聽,是那一尊神這麼招搖,大敵當前之際,竟敢用差不多兩個連的精銳騎兵,護送自己的家小拖離戰場,也不怕軍心不服,老百姓們知道了議論。?
“二貴哥!我問了,是七軍林軍長家的,聽說他三個夫人都在馬車上頭了!”派去的那個弟兄笑嘻嘻的回來報告了:“我只看見了其中一個,那臉蛋、那身段、那眼神都水靈俊俏得不得了,要是能……”?
“得了!小心禍從口出!”把沉浸在意淫中的那個弟兄打發走後,錢二貴感慨的喃喃自語了一句:“打鬼子!打鬼子!這打小鬼子的英雄的作派,比不鬼子還‘威風’,排場比漢jian都大!這樣下去,老百姓的日子能不愈過愈苦嗎!”?
錢二貴錯怪了正在南門樓上透過心中的悽風苦雨默默注視着那幾輛威風八面的馬車的林子嶽.這等排場非但不是林子嶽所願,相反的,還是他滿胸鬱悶、一腔苦澀的源頭。須知,那一百五、六十名護衛李玉芙等人的騎兵裡,有一大半來自吉石五的手槍衛隊營。換句話說,林子嶽把李玉芙、樑玉、高倩兒和他還沒出世的孩子,都一股腦的壓給了方正武、吉石五他們做了人質。雖然大家都沒有把話說破,更沒人主動要求林子嶽以家小爲質。雖然除了李玉芙太聰明林子嶽想瞞也瞞不住,樑玉、高倩兒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曾被林子嶽當成‘抵押品’。可林子嶽卻知道不管再過去多少年,此事都不光是他本人的一樁隱痛,還會是他跟李玉芙兩夫妻間的絕對禁忌!?
但爲了讓多倫、讓多倫與張垣之間的大片國土不落於日人手中,也爲了讓東征軍的將領們最終同意他的計劃,他又這樣做不可。誰叫在他提出的東征軍應一面迫使日僞軍放慢向多倫推進的迅速,一面聯絡五十九軍,促使其先於日軍來接防,以利用五十九軍,利用剛簽下的北平和約(北平和約中規定了日軍不得進攻中國政府軍的防區,卻有意識的把同盟軍排斥在中國政府軍的範疇之外,這怕也是日軍這麼快就對同盟軍控制區動手的一大因由。)保住察東門戶多倫,從而擋住日本人鐵蹄的計劃中,第七軍做爲東征軍的殿後力量(事實上,也沒別個軍願意幹這個差事。),要獨自與五十九軍交接了!誰叫已風雨飄搖、軍心惶惶的抗日同盟軍再也經不起又一個整軍倒向‘中央’的重大打擊了!誰叫林子嶽的第七軍跟馮老將、跟西北軍毫無淵源可言,加入同盟軍又實屬巧合,投起‘中央’來毫無負擔了!?
唉!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無奈,那麼多的事難兩全啊!?
想到動情處,自認心腸已被戰火歷練得很硬、很硬的林子嶽,眼角已綴滿星星點點的淚花。?
“玉文兄!讓你見笑了!”感覺到自己的失態的林子嶽,對身旁的湯玉文歉然道。?
幾個小時前,才被林子嶽從第三軍的兵營硬揪出來湯玉文淡淡一笑:“沒事!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出了這種事,你對弟妹她們會心有愧疚,也是人之常情,同爲男人,我能理解!可你想過沒有,這家小一交出去,即使你在此間事了後,如約率部退到了張垣,也未必能馬上要得回來!”?
“玉文兄!你這話過頭了吧。方總司令、吉總指揮可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漢子!”林子嶽慍怒的質問道。?
“你啊!”湯玉文又好氣又好笑的數落道:“政治上還是那麼太幼稚。方正武、吉石五雖對‘中央’惡感很深,可他們都是正經的職業軍人,其人品信用,我都是信得過的。怕就怕兩點水手下那些搖羽毛扇子的幕僚,會死抓着這根能把你綁在同盟軍的戰車上的‘繩索’不放手啊!”?
關心則亂,林子嶽的臉色刷得一下就變得蒼白如紙了。?
很辛苦才壓下了那股讓衛隊把剛出城門的車隊給追回來的衝動的林子嶽,強迫自己話入正題:“玉文兄,我的家事容後再議!現在我最關心還是你的新明之行!”他鄭重其事的拱手拜託道:“事關國土得失,還望玉文兄務必促成此事,則民族幸甚!國家幸甚!”?
湯玉文也收了那招牌式的玩世不恭,字字鏗鏘的慨然答道:“子嶽你放心,這事我一定竭盡全力!我湯玉文是個見不光的特務,可也是一箇中國人,這點愛國心還有的。把本可不丟的國土白送給日本人,別說是我,就是‘中央’,也是不甘心!”許是實在不習慣這種正經八本的說話方式,臨了湯玉文又調侃一句:“再說,你老弟送了他傅義生(綏遠省主席,五十九軍所屬的第七集團軍司令官。)這麼大一塊地盤,五十九軍哪有不來得飛快的道理。”還有一個讓南京可能會批准五十九軍來多倫接防的理由,湯玉文卻沒有明說,那就是五十九軍一拿穩多倫,‘中央’就對同盟軍就形成了四面合圍之勢,下面對同盟軍用起兵來就更有利了。而林子嶽和東征軍的一干將軍,也早明知把多倫讓給五十九軍會有此一弊,只是恪於心中那份復土不可再失的信念,也只好兩害相權取其勝輕了。?
才從西門送走了湯玉文後,林子嶽就向方正武的臨時公館趕去,他還得去那裡領受作戰任務了。畢竟,想要逼得日軍把步子慢下來,不擺出東征軍要在多倫與其決一死戰的架勢,不先把鬼子漢jian們打個心膽俱寒,門都有的!?
【……第三十四章?千古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