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興心裡有了打算,這腳下就閒不住了。匆匆吃過早飯,便去街上給自己的黃驃馬換了付掌。又給祥子買了兩身新褂子,一雙蘇聯**子的長筒馬靴。
他知道,祥子可眼饞這種靴子了,經常掛在嘴上唸叨。幾年來,虧了有這孩子對自己知冷知熱的操心着。就衝每天夜裡,都要給自己讀上一回《水滸傳》的情分,就讓他着實心疼。
現在,就要離別了,心裡反倒有種酸酸的不捨。更讓自己爲難的是,不知如何向姚掌櫃開口。在姚掌櫃家的這幾年,姚掌櫃雖說嗜財摳門,但對自己卻沒當過外人。尤其是有了山鷹鏢行這層瓜葛,就更是把自己當神一樣供着。現在,突然說要走,還真是不好開口。
黃興牽着馬,信步朝回走着。猛擡頭,見桃子坐着黃包車,匆匆地拐進了山西巷。黃興心裡納悶,從沒聽姚掌櫃說過他和山西巷有啥來往。再說,姚掌櫃這兩天去了米泉,她跑到這裡來幹啥?一種不祥的感覺,莫名地襲上了心頭,他決意探個究竟。
於是,他緊趕幾步,遠遠地跟在了黃包車的後面。黃包車在一家四合小院前停了下來,桃子穿着花哨地從車上下來,打發車子走後,從手包裡取出一把鑰匙,警惕地朝四下看了看,便急急地打開門鎖,閃進了院門。從門上留着的小洞伸出手,又從外面鎖上了門。
這一舉動,更增加了黃興的猜測。於是,他拴好馬,順着院牆繞到了屋後。見四下靜無一人,便施展身手,縱身躍進了小院。
這是一處幽靜雅緻的小院,正房前,兩顆高大的銀杏樹漫過屋頂。舉着滿頭漂亮的綠葉,歡快地跳動着。後院的地皮,多被各色的花草覆蓋着。幾株蘋果樹,隨着輕風搖曳着滿枝的青果。
黃興見一扇窗戶的窗簾,被人拽了一下,但依然露出可以飛進蒼蠅的縫隙。黃興將身子隱在臨窗的果樹下憑藉着一束明亮的光芒,將屋內的情形,看了個一清二楚。桃子正在給誰打電話,傢俱和擺設都很講究,尤其是靠近窗戶的那張雕花考究的銅管牀,顯得格外扎眼。
只見桃子掛了電話,春心蕩漾得臉頰變成了嫩嫩的粉色。她在鏡子前,左扭右擺着自美了一陣。拿出香水,在耳根和胸前擺弄了一番,便晃着騷軟的身子,放肆地擺在了牀上。
黃興的臉,猛地感到一陣燥熱。心像被棍子戳了一下似的慌了起來。他用力地嚥下一口哽在喉嚨的東西,悄無聲息地溜出了院牆。
以黃興的判斷,桃子是在等啥人,而這個人,肯定是個男的。爲了弄個究竟,黃興來到了離前院不遠的一棵老楊樹下,“噌噌”幾下,便竄上了樹。將身子,嚴嚴實實地隱在了茂密的樹冠裡。
約莫一袋煙的功夫,一輛黃車,匆匆地從樹下經過,停在了小院的門口。從車上下來一位,身穿灰色馬褂的高個男人。那人朝四下裡瞅了一眼,便從衣兜掏出鑰匙,打開了院門。在那人轉身的當兒,黃興認定,正是許營長。
黃興一時恨得牙根直癢癢。心想:這對狗男女,躲在這兒給搞上了。
若換了以前的性子,黃興早跳下樹,攪了他們的好事不可。但他此刻心裡明白,還不能和姓許的撕破臉皮。不然,姚掌櫃以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加上自己再一走,姓許的,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於是,他恨恨地看着許營長,鎖了大門竄進了屋,才悻悻地下了樹。
桃子和許營長私會和自己打算離開迪化的事,一起落在了黃興的心裡。弄得他,整天像是懷裡揣着個火炭似的難受。可這時偏又趕上姚掌櫃出門受了風寒。還沒開口說話,人就咳得蜷縮成個幹蝦似的,臉色青紫得嚇人。所以,黃興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怕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句話不對,再把姚掌櫃給噎過去。雖然,自己心裡像貓抓似的難受,也只得忍忍再說。
這天下午,黃興見桃子剛送過藥碗,便收拾得花枝招展的要出院門。就緊趕幾步,在她身後冷言冷語地說:“夫人這是要出門呀?”
桃子扭轉了韻味十足的腰身,用不屑的目光瞅了眼黃興。聲音乏乏地說:“去街上買點東西。”
不知怎地,黃興心裡竟突然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他壓抑着嗓音,冷聲說:“是去山西巷吧?”
桃子聽了此話,身子猛然像是僵在了那裡。若不是挺拔的胸脯在急促的起伏,真像是死人一般。
一陣凝固般的沉默後,桃子有些僵硬地扭過頭。用一雙驚恐,而又疑惑的目光瞅着黃興。咬過脣紙的小嘴,夢囈般地蠕動了一下。卻被膽怯壓迫得沒能發出聲來。黃興滿臉冰霜的低聲說:“回去吧!用心照料掌櫃子。”
桃子吃力地回過身,膨脹的胸脯抖動的更加厲害,一雙杏目,充滿委屈地瞅了黃興一眼,捂着嘴,扭動着無骨的身子,朝廚房走去。
吃過晚飯,黃興正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的想心事。桃子手裡拿個錐子,笑盈盈地走了進來。黃興有些慌亂的一軲轆翻身坐起。神色略有些不安地說:“你咋來了?”
桃子朝他嫵媚地一笑,散發着濃濃脂粉味的身子,軟軟地靠在炕沿上,說:“我咋就不能來咧?人家是來求你哩。”
說着,桃子動作優美地伸手遞過錐子。聲音柔中帶嬌地說:“你看這錐苗子,捅到裡面就不出來咧,都短的沒法用咧,你幫我弄弄吧?”
黃興懶懶地看了眼手中的錐子,像是自語般地說: “行!弄好了給你送過去。”
見桃子的身子沒挪窩,黃興又聲音淡淡地說:“你先去吧,免得讓人說閒話。”
哪知話音才落,桃子竟嚶嚶地哭了起來。這突如其來的驟變,着實讓黃興慌亂了起來。他顯得有些侷促地收了收腿,順勢側臉瞅了桃子一眼。哪知正與一雙浸在水裡的葡萄似的秀目,碰個正着。黃興不由的打了個激靈,渾身像是喝下了一杯烈性燒酒似的,悄然地熱了起來。
他用力將頭扭到一邊,聲音有些發硬地說:“你快些走吧,在這裡哭哭啼啼的,像個啥。”
卻不了,桃子竟索性一扭身,將裝了水似的屁股,軟軟地落在了炕沿上。伸出兩隻白淨的手,一邊左抹右擦地拾掇着臉上的淚水,一邊將聲音委屈成弱弱的腔調,說:“人家還不到三十哩,掌櫃子就是個活死人,你又連正眼都不看人家,你說,我這日子咋熬哩?”
不知怎地,黃興這位平日裡像是鐵打的漢子,此時的身子,竟突然感覺鬆散了起來。一股惻隱之心,悄然地在他寬厚的胸膛裡升騰了起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聲音中有了些暖氣地說:“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先回去吧,在這裡耽擱久了不好。”
桃子的心裡,像是舒坦了許多,她輕鬆地吐出一口久積的悶氣,衝黃興甜美地笑了笑,便扭動着唱戲的身段,輕盈地出了門。
桃子走了,黃興的心反倒空落地慌了起來。桃子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竟一時像魔咒般地縈繞在他的腦海,揮之不去。
說實話,自從踏進姚家的大門,雖和桃子屋裡屋外的也有過幾次近距離的相遇,但他卻從未拿正眼瞅過她。甚至每次相遇,都會有種莫名的厭惡感。這種對女人的漠視情緒,不止是針對桃子一人。其實,黃興自從失去英子,腦海裡已經沒有了女人的概念。甚至,遺忘了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原始的衝動。他的心,像是被泡在酒精裡一般冰涼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