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浪和「情刀」柳真坐在剛剛紮好的木筏之上,逆水而行,黃河之水彷彿從天上而來,混濁的波濤在身下洶涌奔騰,暮色籠罩的兩岸是延綿無盡的黃土高原。
木筏在柳真的掌控下平緩的向上遊滑去,秦浪讚道:“柳兄在水上真是無所不能,若是換作我早就被水流衝到下游了!”
柳真笑道:“玄烈兄怎麼忘了,我原來便是做水寇的,若是連行船、游泳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會,我還靠什麼討生活?”柳真停了停又道:“不過,我就這麼點本事,比起大哥……”他不經意間有提起王獨,心中一陣難過,沉默了下去。
此時天色漸已全黑,柳真憑藉着他熟練的技巧掌控着木筏出沒於風浪之中。秦浪忽然想到,自己不正是像這條木筏一樣,終日掙扎在命運的河流中,一個不小心便會陷入可怕的漩渦之中。
柳真開口道:“我彷彿又回到了原來的日子,只有今天才感到自己的生命是如此的真實。”
「斷刀」戚畢勝嘆了口氣,身旁的「毒刀」顧賀也是一臉的憂色,戚畢勝道:“我們到「楓林渡」已經整整兩天了,按理說大哥他們走的是陸路應該先到,難道他們途中會出什麼事情?”顧賀搖搖頭道:“不會,大哥武功高強,況且還有六弟在他身邊。”
戚畢勝道:“我知道擔心是多餘的,那個玄烈絕非凡人,他的武功心智都在我們六人之上,不然大公子也不會將如此重要的事情託付給他。”顧賀表示贊同。
此時手下武士激動的喊道:“戚爺,有隻木筏過來了!”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向渡口衝去。來的正是秦浪與柳真二人。
看到兩人遍身傷痕,衆人立刻明白他們肯定在途中遇到了伏擊。
戚畢勝四處張望,再不見他人到來,抓住柳真臂膀焦急道:“大哥呢?”柳真長長嘆了一口氣,他實在無法說出口來,戚畢勝追問道:“難道,大哥他……?”
秦浪一旁道:“你放心,王獨沒事!現在恐怕正和朱有貞飲酒呢!”戚畢勝怒視秦浪,復又轉向柳真,柳真默默點了點頭。
戚畢勝身軀劇震,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口中喃喃道:“我不相信……我絕不相信……”「毒刀」顧賀的驚駭不在戚畢勝之下,柳真的眼神已經證明了一切。
秦浪斜依在大樹之上,繃緊的神經總算得到片刻的放鬆。一兩片楓葉輕輕飄落在他的肩頭,他忽然想到,王獨爲什麼沒有搶在他和柳真之前到達「楓林渡」?是他顧及兄弟友情,還是另有其他的企圖?
趙天野率領着一個二百餘人的馬隊組成方陣在無雙城門前迎接,可見趙輕裘對此次和親極爲重視。柳真向身旁秦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個爲首的便是無雙城的少主趙天野!”
秦浪點點頭,趙天野依然是那付張揚跋扈的模樣,秦浪一想起慘死在他箭下的趙天蒙,登時怒火填膺,盯住趙天野的雙目幾欲噴出火來。
趙天野做了個手勢,方隊自正中分開,兩旁鼓樂手同時開始演奏,一時間氣氛熱烈之極。趙天野縱馬迎向秦浪,做出無比熱情的模樣道:“諸位遠道而來,天野未曾遠迎失敬失敬!”
秦浪壓住心頭怒火,微笑道:“少城主客氣了,我等能得到少城主親自迎接已經是三生有幸!”趙天野哈哈大笑,調轉馬頭與秦浪並轡而行。
秦浪想起上次自己來無雙城是被趙可兒捆綁入城,這次居然是少城主趙天野親自迎接入城,兩次真是天壤之別,秦浪暗歎人世瞬息變化萬千。
趙天野將秦浪一行安排在驛站休息,告知秦浪明日一早城主趙輕裘在議事殿接待他們。
戚畢勝取出朱有硅事先準備的禮物送與趙天野,趙天野致謝後離開。秦浪望着趙天野遠去的背影,暗道:“看來此子心情頗佳,與大梁的成功聯姻,讓他平添了一個強有力的靠山,作爲無雙城唯一繼承人的他自然欣喜若狂。”
柳真身後道:“思鄉樓的「女兒紅」天下聞名,不如今晚我們前去嘗一嘗?”顧賀急忙附和。秦浪笑道:“好!趁着這點閒暇我們開懷痛飲他一次!”
秦浪靜靜望着天空中的那輪明月,他依然記得上次和趙天蒙在這裡飲酒的情景,無雙城的夜色依然如昔,一切彷彿都從未改變過,不知爲什麼,秦浪的眼睛忽然溼潤了,他的心中忽然產生了一個強烈的念頭,一定要去趙天蒙的墓上看看。
“玄烈兄是不是有心事?”柳真出現在秦浪的身後,秦浪猛然驚醒,勉強笑了笑道:“哪裡……走!進去喝酒!”
秦浪尋了個藉口提前離去,他從路人的口中問明瞭趙天蒙墳墓的位置,悄然向墓地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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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天蒙的墳墓位於無雙城的西南角,墳墓以漢白玉砌成,秦浪向着那燈火明滅的地方走去。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高大老者的輪廓,藉着兩旁長明燈搖曳的火光,秦浪看到那老人的身軀在微微的顫抖,晚風吹起他花白的鬢髮,平添了一份無盡的淒涼。
老人似乎覺察到了秦浪的到來,他猛然回過身去。秦浪的目光落在墓碑的銘文上「愛子趙氏天蒙之墓」,趙天蒙的音容笑貌立時浮現在他的眼前,秦浪的眼睛溼潤了,他默默跪在墳墓之前,將手中美酒輕輕傾灑於地上。心中默默道:“天蒙兄,秦浪來看你了!”
“天蒙生前最愛喝思鄉樓的女兒紅……”老人的聲音中透着酸楚。
秦浪回身望向老人,老人似乎仍未從悲痛中擺脫出來,他深情的撫摸着墓碑道:“不知爲什麼?我總覺着天蒙還活在我的身邊,每當我痛苦,傷心的時候我總是來到這裡!天蒙好像就在身邊勸慰我……”秦浪愕然望着他,眼前的老人居然就是無雙城主趙輕裘。
趙輕裘笑了笑:“看來我真的老了!”他和藹的向秦浪道:“你是天蒙的朋友?”秦浪默默點了點頭。趙輕裘道:“難爲你還記得天蒙喜歡喝酒。”他拍了拍墓前石階道:“年輕人,陪我坐一會兒!”
秦浪依言坐在他的身畔,趙輕裘感嘆道:“天蒙曾經是我最大的期望,是我生命的延續。”他的眼中流露出無比悲憤的神情,對兒子的追憶讓他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
他轉向秦浪,悲聲道:“你明白我心中的痛苦嗎?”秦浪忽然感到一陣內疚,趙天蒙的死因或多或少與自己有些牽連。如果不是爲了自己,也許他不會遭到趙天野的毒手。
趙輕裘仰望星空,他的眼神孤獨而且無助,此時的他再也不是一個叱吒風雲的梟雄,只是一個傷心欲絕的父親,一個失去希望與未來的父親。
趙天蒙的死給他巨大的打擊,趙輕裘現在的心境可以稱得上是心灰意冷。
秦浪安慰道:“至少你還有女兒……”趙天蒙的身軀一震,他的雙目中忽然流露出一絲內疚。他長長嘆了口氣,聲音充滿了無奈與憂傷:“我曾經以爲會給兒女帶來財富和榮耀,可今天我才發現帶給他們的卻是痛苦和不幸,這難道不是做父親最大的悲哀嗎?
秦浪輕聲道:“我叫玄烈,此次是來迎接令千金前往大梁的!”趙輕裘不見任何的驚奇,他微笑道:“我知道,無雙城的每一件事情我都清楚的很。”他從石階上站起身來,高大的身軀顯得越發魁偉。
趙輕裘道:“來無雙城的路上是否順利?”秦浪淡然道:“遇到一些小小的阻礙!”趙輕裘雙目微垂,他低聲道:“是不是李存勖乾的?”
秦浪緩緩搖了搖頭道:“我敢肯定,此事背後的主謀是二公子朱有貞,他極力想破壞無雙城和大梁之間的聯盟。”趙輕裘點點頭感嘆道:“任何人都逃不過權力的掌控,爲了它兄弟可以反目,父子可以成仇。”秦浪忽然想起趙天蒙何嘗不是權力的犧牲品。
趙輕裘望向秦浪:“這麼說可兒的處境豈不是異常危險?”秦浪充滿信心道:“城主放心,玄烈必定將小姐安全護送到大梁!”
趙輕裘點了點頭,目光重新投向兒子的墓碑,喃喃道:“如果天蒙活着,他絕不會同意我這麼做,天蒙最疼愛……他的妹妹……”趙輕裘的喉頭有些哽咽。許久他方纔平復了自己的情緒,他轉向秦浪道:“如果不是爲了無雙城的萬千子民,我絕不會用女兒的幸福作爲賭注!”
夜風無聲吹過,秦浪望着眼前的老人,心中只剩下同情與憐憫。
趙輕裘再也不說任何話語,躑躅向遠方走去。
秦浪望着趙輕裘遠去的背影黯然神傷,如今的趙輕裘再也不是昔日雄霸一方的一代梟雄,他已經無力掌握自己的命運,他更沒有能力給予自己所愛的人幸福,也許這就是真實的趙輕裘。秦浪緊握手中「傲天刀」,身軀充滿了力量,內心中一個強烈的聲音喊道:“實力纔是一切,我要用自己的力量讓愛人,讓朋友擁有安定無憂的生活。”
秦浪直到午夜十分才踏上歸程,通往驛站的大路已經杳無人蹤,只有月光下拉長的身影靜靜陪伴着秦浪。秦浪忽然聽到了一陣動人心魄的簫聲,如泣如訴彷彿深閨怨婦在夜半無人之時哀怨傾訴,那簫聲越吹越是淒涼,讓人忍不住想大聲痛哭方能解心中之怨。
秦浪靜靜站在街心,一縷月光水銀般泄在他的身上,他臉部的輪廓在月光下明暗分明,秦浪默運內息,他的心境再也不受簫聲干擾,宛如明月般皎潔。
秦浪忽然嗅到了花香,同時感覺到淡淡的花香中包藏的濃重的殺氣。一個白衣男子幽靈般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的步伐瀟灑飄逸,身軀高大而健康,英俊的面孔上流露着淡淡的哀愁,讓他整個人更顯得孤傲無情,就連秦浪也不得不承認他是人間少見的美男子。
從他出現起,他的眼神再也未離開過秦浪。
秦浪忽然開口道:“今晚的月光真好!”
白衣男子的表情始終如一,他的聲音充滿了男性的魅力,但在秦浪的耳中卻是殘酷之極:“可惜你再也見不到這樣的月光!”他說出這句話時,一道耀眼的光華自簫中彈射而出,閃電般刺向秦浪的胸前,轉瞬間攻出一十八劍,淡淡的香氣立刻被凝結了。
秦浪「傲天刀」同時出鞘,刀劍在夜空中十數次交鋒,奪目的火星四處飛濺。兩人同時落在了地上。
白衣男子冷冷道:“好刀!”秦浪微笑道:“好劍!”他大吼一聲,「傲天刀」向對手弧形橫削而去,長刀鞠起一抹月光,劃出悽美絕倫的光華,白衣男子身軀高飛而起,衣袂飄飄,宛如震翅欲飛的仙鶴,他左手玉簫輕輕搭在「傲天刀」之上,借力又向上飛出丈餘,整個身軀倒轉過來,右手長劍從上而下向秦浪頭頂刺來,宛如千萬點寒芒罩住了秦浪所有退路。
秦浪身軀不動「傲天刀」向那萬點寒芒的中心劈去,寒芒立消,空寂的街道中發出一聲巨響,傲天刀正劈在劍尖之上,白衣男子身軀再度向上飛出,秦浪足下青石因承受不了巨大的壓力從中斷裂。
白衣男子身法極爲詭秘,空中一個曼妙的轉折,長劍發出一聲輕吟,整個人平行地面飛出,劍尖直指秦浪咽喉。
秦浪雙手擎刀,一式「力劈華山」向對手斬去,此招雖然尋常,但經秦浪使出,威力不同凡響,刀氣形成的霸道狂飆向來人涌去。白衣男子劍速猛然加快,從濃重的刀氣中撕開了一道裂隙向秦浪胸前遞來。秦浪虎軀向右疾轉,刀鋒斜向向對手手臂斬去。
白衣男子冷哼一聲,手中劍向來刀封去,刀劍再度相撞,兩人身軀都是一震,他手中長劍忽然變成了十數節,靈蛇般繞上秦浪手中長刀。
秦浪一怔,立刻明白長劍之中必有機關,白衣男子催動內力,秦浪虎口劇震,手中長刀險些脫手而出。他應變極快,左足向對手小腹踢去。
白衣男子腰腹猛然向後回縮,左手玉簫向秦浪膝彎點來,秦浪手中傲天刀被他長劍鎖住,一時間掙脫不開。只得抽出左手拿向簫身,那玉簫忽然改變了角度,向秦浪胸前重穴點來。
秦浪身軀向右疾轉,右臂卻向前推出,「傲天刀」全力向對手刺去。他此招是奔了兩敗俱傷而去,白衣男子果然不敢硬拼,玉簫去勢雖然不變,可足下向後退了一步,秦浪趁此難得之機,將傲天刀自長劍中抽了出來,隨即向後躍出。
白衣男子右手輕揚,那十數節劍段頓時又聯合成爲一柄長劍,劍氣激發而出,在靜夜中發出「嗤!嗤!」聲響。
秦浪不敢絲毫大意,傲天刀蓄勢待發,兩人目光在虛空中無數次交鋒。
此時遠處忽然傳來腳步聲。
白衣男子身軀猛然彎曲若弓,向秦浪彈射而來,簫、劍分刺秦浪胸腹。秦浪大吼一聲傲天刀向來簫劈去,左手握住腰間刀鞘迎向劍鋒。
劍勢陡然一變,宛如萬千雪蓮飄起於夜空之中。秦浪手中刀鞘寸寸而斷,此時他凝聚全身功力劈出的一刀與對方玉簫相撞,蓬地一聲巨響,玉簫應聲而斷。
兩人同時倒飛出數丈,那白衣男子身形未見停歇,幾個起落轉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秦浪左臂已被劍氣劃傷,裂開的衣袖下露出一個長約寸許的血口。若不是他及時的一刀,恐怕此時左臂已然不保。
“玄烈兄!”遠處幾個人影向秦浪這方奔來,原來是柳真、戚畢勝二人,他們見秦浪久久未歸生怕再出意外,一路尋了過來,那白衣人定是聽到了動靜方纔遁去。
秦浪迎上前去,柳真馬上看到了他左臂的傷痕,關切道:“你受傷了?”
秦浪點點頭,笑道:“不妨事,只是劃破了點皮,沒有傷到筋骨。”柳真和戚畢勝對望一眼,兩人心中都是一沉,以秦浪的武功都被敵人刺傷,可見未來的形勢會變得更加艱難。
秦浪望着那白衣男子逃逸的方向,最後交手的那一劍讓秦浪久久不能忘懷,他清楚的記得在天娜與「冰火雙奇」交手之時用的是同樣的一劍,這個白衣男子究竟是誰?他爲什麼會協助朱有貞刺殺自己?
趙輕裘在議事殿接待秦浪一行時,又恢復了他那一方霸主的威儀,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秦浪很難和昨晚那個傷痛欲絕的老人聯繫起來。
趙輕裘的神情高傲而冷酷,他的目光平靜的掃過廳中衆人,最終在秦浪的身上停留下來。
“可兒的嫁妝已經準備停當,三日之後你們就可出發!”趙輕裘每句話都像在宣佈一個決定。秦浪示意隨從將聘禮呈上。
趙輕裘輕輕揮了揮手,他根本不在乎這些表面上的東西。
“我會讓鄭軒揚率領兩百名武士護送可兒到大梁!”趙輕裘斬釘截鐵道,他的生命中已經承受不起更多的不幸,他絕不可以讓可兒再出任何的差錯。
趙天野從隊列中大步邁出,躬身行禮道:“爹爹!後日可兒祭祖之事已經安排停當,初步定在巳時。”
趙輕裘閉上雙目:“這件事,你全權負責吧,到時候族中子弟需要全部到場。”
趙天野連連稱是,趙輕裘睜開雙目望向秦浪道:“玄烈!我還有件東西讓你帶給有硅,你今晚到後花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