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伏擊,令衆人剛剛有些放鬆的神經重新繃緊起來,每個人都意識到現在面臨嚴峻形勢,積極的投入到出發的準備工作中去。
「斷刀」戚畢勝和「情刀」柳真兩人負責武器和乾糧的準備,「毒刀」顧賀率領衆武士留守驛站。秦浪將一切分工完畢,想起趙輕裘要會見自己的事情,徑直向他府上而來。
府上傭人將秦浪引入後花園,秦浪雖然曾經來過趙府,卻從未進入過府上的花園。趙輕裘平時嗜好收集各類花木奇石,加之有雄厚的財力作爲後盾,整個園林到處長滿了奇花異草,放眼處處蜂鳴蝶舞。比起皇家園林也不惶多讓。
秦浪沒有想到第一個見到的居然是趙可兒,她一身白底蘭花的長裙,靜靜坐在鞦韆之上,遙望天空明月若有所思,她的眼眸中已經不見了往日的驕橫與任性,卻多了一分幽怨和惆悵。
她馬上覺察到了秦浪的到來,輕聲喚道:“玄烈公子!”秦浪止住腳步,向她望去。
趙可兒嬌軀隨着鞦韆上輕輕搖動,衣裙隨風飄舞。她示意秦浪來到身邊,皓齒咬住下脣,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秦浪微笑道:“大小姐可有事情要交待?”趙可兒沉吟片刻,默默點了點頭。秦浪心中一動,猜度道:“你是不是想問辛九的消息?”
趙可兒俏臉微紅,美目流露出幾許哀思,她柔聲道:“我此生除了大哥,便是他對我最好……”秦浪明白她口中所指的「他」必是「天鷹」辛九,趙可兒幽然道:“若是你……能見到他,代我向他說聲對不起!”
秦浪心中一怔,難道趙可兒對辛九產生了感情?他衝口道:“你爲何不親口告訴他?”
趙可兒輕嘆一聲,自鞦韆上來到地面,輕移蓮步,背向秦浪道:“大哥去世以前,我從不知道人世的痛苦艱辛,可到我懂得這一切的時候,自己的命運已經不知不覺深陷其中。”
秦浪望着她曼妙的背影,心中無限感慨,生在豪門未必是件幸運的事情,趙可兒根本無權選擇自己的生活,她現在的處境更像一顆棋子,所有的一切都任人擺佈。
趙可兒聲音悽楚道:“我今天才知道,往往輕易得到的東西並不去珍惜,一旦失去才發現他在自己的生命中如此重要……”
秦浪默默無言,趙可兒的悲哀更是辛九的悲哀,他們的一切都隨着命運的潮流不斷跌向無底的深淵,既然相愛,爲什麼不去改變這一切?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悄然出現在秦浪的身前,恭敬道:“城主在裡面等你。”秦浪深深望了趙可兒一眼,轉身隨他向內園而去。
趙輕裘身穿灰色粗布長袍,坐在園中石桌之前,桌上擺了四碟簡單的小菜,酒已斟滿,濃烈的酒香散發在空氣中。
他微笑着示意秦浪坐在他的對面,端起酒杯道:“酒淡菜薄,卻可助話興,先陪我幹上兩杯。”秦浪恭敬從命。
那白髮老人垂手恭恭敬敬站在主人的身後。趙輕裘道:“我讓你來,是想讓你將一份地圖交於有硅!”秦浪心中一驚,難道他說的是安祿山的藏寶圖?臉色卻依然不見絲毫改變,平靜道:“玄烈必不辱使命。”
趙輕裘道:“此圖便是當年安祿山四份藏寶圖之一!”秦浪做出無比吃驚模樣道:“城主何以將如此重任囑託於我?”
趙輕裘道:“此圖在我手中已有三十年之久,可是我一直都無法找齊其他三份,如今以我目前之境況,找齊三份更不可能,我將它送給有硅,也許對他將來成就大業有所幫助。”
他苦笑道:“其實我此舉也有些私心,有硅若是可得天下,可兒將來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這就算做父親的對女兒的一點補償吧!”
秦浪暗道:“此圖在他手中的消息已經傳出,現在已經成爲燙手山芋,恐怕裡面還有急於解脫的成分在內,返回大梁的途中必然變得更爲兇險。”
秦浪從趙輕裘的手中接過地圖,小心的藏入懷中。
趙輕裘道:“後日祭祖你們就不要參加了,明日便帶着可兒前往大梁!”秦浪一怔,趙輕裘畢竟不同凡響,他故意將祭祖之事弄得天下皆知,意在迷惑敵手。
趙輕裘補充道:“船隻、武器我都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明日一早你們便出發到「怒波港」,可兒會在那裡和你們會和,鄭軒揚後日護送的是我送與朱溫的歌妓。”他指了指身後老人道:“樑伯會陪可兒一路前往大梁,呆會他會和你商量具體路線。”
秦浪暗道:“趙輕裘既然如此放心的只派樑伯一人陪同,看來此老必有一身驚人武功。”趙輕裘輕釦桌面,似乎有些心緒不寧。秦浪道:“城主還有什麼要交待我的?”
趙輕裘緩緩搖了搖頭,望天長嘆道:“李存勖已經攻破幽州了!劉仁恭父子已降,天下恐怕再無太平之日了!”秦浪身軀劇震,他顯然被這個消息震驚了,李存勖短短數月之間竟然可滅掉桀燕,他的實力隱然已可與朱溫抗衡。
趙輕裘擔心的卻是無雙城未來的命運,大梁作爲桀燕的盟國,在此次戰爭中居然一兵未發,不知將來李存勖騰出手對付無雙城之時,他會不會面臨和桀燕同等的命運。
趙輕裘感慨萬千,由衷道:“放眼天下年輕一代之中,應推契丹耶律阿保機和李存勖最爲出衆,恐怕再也無人可與此二人抗衡,可惜……”
秦浪望向趙輕裘,趙輕裘飲盡杯中美酒,停頓了一下方道:“耶律阿保機雄踞契丹,風掃殘雲般吞併北方各部,對中原虎視眈眈。李存勖短短一年之間敗大梁,滅桀燕聲勢與日俱增,弱小諸藩爭相歸附,不過他們兩人皆非我族類,無論是誰一統天下,我中華百姓必將受盡奴役。”
秦浪安慰道:“城主威名遠播,無雙城經你多年經營,實力也非同泛泛,也可與他們一爭短長!”趙輕裘雙目灼灼有神望向秦浪:“若是天蒙未死,我還有此雄心……”他的臉上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許久方道:“便是我爭到天下又有何用?是不是可以換回天蒙的生命?”
秦浪無言以對,趙輕裘嘆道:“如今我已經對名利早已看淡,只求無雙城的子民能夠平平安安的生活,莫遭到戰火塗炭。”
秦浪心中反問道:“在這樣一個紛亂的時代,縱然你想偏安一隅,與世無爭。可現實會讓你如意嗎?今日你以女兒的幸福換取片刻的安寧,明日你是不是要拿無雙城的土地、財富去交換?如果這樣又怎能得到真正的安寧呢?”秦浪始終都未說出口來,和樑伯商量了路線默默告辭離去。
秦浪生怕再生波折,對趙可兒行程之事不敢有絲毫泄漏,就算是對患難之交柳真也一樣守口如瓶。
翌日清晨,秦浪吩咐衆人準備停當,縱馬出城而來。
柳真雖然迷惑,但知道秦浪此舉必有深意,忍住未問。倒是戚畢勝先行問道:“玄烈公子,大清早便帶我們出城,這是要去哪裡?”
秦浪微笑道:“回大梁!”衆人皆是一怔,齊齊望向秦浪。
柳真忍不住道:“我們還未接到趙大小姐!”秦浪揚鞭道:“昨日城主見我時已經決定自行送趙可兒到大梁,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柳真半信半疑道:“如此空手而歸,大公子豈不是要怪罪?”
秦浪大聲道:“此時哪還顧得上那麼許多,無雙城危機四伏,我們還是儘早離開……”
戚畢勝怒道:“懦夫!大公子看錯了你,我要回去,沒有趙大小姐同行我絕不返回大梁!”「毒刀」顧賀隨聲附和,兩人撥轉馬頭欲要回轉。
秦浪打馬攔在二人身前,冷冷道:“你們可記得臨來前大公子的吩咐嗎?”顧賀怒道:“如今你要臨陣脫逃,我們再也不願聽你指揮。”他向衆人喊道:“兄弟們!大公子待我們恩重如山,我們豈能辜負他的信任!”衆人竊竊私語,若有所動。
秦浪輕撫腰間「傲天刀」,面色冷峻道:“誰要離開,格殺勿論!”戚畢勝怒衝衝道:“玄烈!你不要欺人太甚!”腰間「斷刀」噌然躍出,顧賀已然「毒刀」在手。
柳真早就看出氣氛不對,連忙衝到三人中間,將他們從中隔開,苦勸道:“大家千萬別傷了和氣!”戚畢勝怒道:“老六,你到底站在哪一邊?”柳真左右爲難,望向秦浪道:“不如讓我四哥,五哥帶領一些武士留在大梁……”秦浪斬釘截鐵道:“不行!想留下,便將屍首留下。”
戚畢勝、顧賀二人哪裡還能按捺的住,推開柳真,縱馬衝出,雙刀先後向秦浪胸前刺來。秦浪曾經和兩人交過一次手,對兩人刀路有一定的瞭解。他從兩人前衝的角度和氣勢上,立刻分析出攻擊的力量和速度。
「斷刀」在空中已經幻化出十二種變化,「毒刀」宛如毒蛇吐信,沿着一條曲折的路線向秦浪攻來。秦浪猛然用力勒住繮繩,坐下駿馬一聲長嘶,雙蹄高高擡起。「傲天刀」同時出鞘,對手的刀芒立刻被掩蓋了下去。
秦浪看似隨意的一刀,充滿着無以匹敵的霸氣,這一刀彷彿可將千軍萬馬斬於足下。
戚畢勝、顧賀的眼中同時閃過驚懼的目光,跨下駿馬齊聲嘶鳴,同時止住了步伐。身後傳來柳真的驚呼之聲。
秦浪凝刀不發,經過這些日子的磨練,他對「傲天刀」已經掌控自如。戚畢勝和顧賀同時感到冷風迎面吹過,兩人心中明白,這冷風是秦浪無匹的刀氣所致。
柳真看到無事方纔放心下來,驚魂未定道:“如今四周強敵環伺,我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團結一致,豈能在內部再起紛爭?”戚畢勝冷哼一聲歸入隊中,顧賀無限怨毒望向秦浪道:“我看你回到大梁如何給大公子交待?”
秦浪微微一笑:“那是我的事情,無需顧兄擔心。”顧賀向戚畢勝追去。
柳真嘆了口氣道:“玄烈兄,你是何苦來哉?”秦浪向他笑了笑,縱馬衝到隊伍的最前方。手下武士見秦浪一招之間便震住了戚畢勝兩人,哪個還敢多嘴,一個個老老實實跟在秦浪身後。
「怒波港」位於沵水之上,它在大唐時曾經是「無雙城」最大的港口,後來因爲連年的戰亂而逐漸荒廢,隨着「楓林渡」的逐漸崛起,它的名字幾乎已經被人遺忘。近些年來趙輕裘爲了運送各類珍稀花木,將它改造成私人碼頭。沵水是黃河的一條小小支流,從「怒波港」駛入黃河大約有三十餘里。
衆人的眼前出現了一片高約兩丈的圓木柵欄,高闊的轅門前分立着十名衛兵,秦浪縱馬衝在最前。高聲道:“我等奉城主之命,返回大梁!”瞭望樓上出現了一個老者,秦浪看得清楚,那人正是樑伯。
大門緩緩打開,衆人魚貫而入,卻見前方寬闊的水面之上早已停靠了一艘商船,船身長約十餘丈,寬也在五丈左右,船上二十餘名水手已經整裝待發。
秦浪命令衆人先行上船,他四處觀望卻未見到趙可兒蹤跡。
樑伯顫巍巍走到秦浪身前道:“玄烈公子,貨物已經備齊,可以走了。”秦浪明白他此話必有深意,看來在他們來到之前,趙可兒已經先行登船。
柳真來到秦浪身邊,悄聲道:“我已經清點過人數,沒有一人逃脫!”秦浪滿意的點了點頭,向樑伯大聲道:“啓程!”
大船共分成三個區域,水手和舵工佔據了船頭的位置,秦浪幾人和隨行的武士被安排在了船尾,正中的艙位存放趙輕裘給可兒置辦的嫁妝。
「斷刀」戚畢勝冷冷望着秦浪的背影,他知道秦浪正在監視着自己,仇恨染紅了他的雙目。「毒刀」顧賀怡然自得的喝着烈酒,他一向認爲麻醉自己是最好放鬆方式。
秦浪站在船尾,「怒波港」在他的視線中漸漸消失成了一個黑點,直至不見。他能夠感覺到兩人在他的身後正在虎視眈眈的望着自己,他不想解釋,也根本沒有必要向他們解釋,只要能平安的護送趙可兒回到大梁,他此次的使命就全部順利完成了。
戚畢勝不知何時回艙去了,顧賀好像已經有些微醉,口中含混不清的哼着小調。秦浪對他們不敢放鬆一絲警惕。
忽然艙內傳出一聲驚心動魄巨響,緊接着傳來一聲慘呼,從聲音聽來好像是戚畢勝所發。秦浪猛然向艙內衝去,眼前的情景讓他吃了一驚。戚畢勝斜靠在艙壁之上,一柄短刀深深刺入了他的肩頭。秦浪連忙扶住他就要倒下的身軀,戚畢勝指向右側破損成一個大洞的窗口,無力道:“黑衣人……他從那裡跑了。”
此時柳真和衆武士聽到動靜,驚慌失措的趕了過來,見到戚畢勝慘狀都是一驚。秦浪忽然身軀一震,他猛然放開戚畢勝身軀,轉身向艙外衝出。
船尾上空空蕩蕩,原來在那裡喝酒的「毒刀」顧賀早已不知去向,秦浪心中一涼,到底還是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記。
秦浪的雙目望向身後河流,五六十丈外,一個黑點出現在他的視野之內。秦浪自身後飛快的摘下「霸天弓」,彎弓搭箭瞄準了水上目標。
“玄烈兄!”「情刀」柳真發瘋般擋在秦浪鏃尖之前,雙手死命抓住箭桿。秦浪怒吼道:“我絕不可放他離開!”柳真虎目含淚,以胸膛擋住鏃尖,毅然道:“除非你先行穿過我的胸膛!”經此耽擱,那水中黑點已經不見,秦浪怒極大吼道:“你可知道放他逃走的後果?”柳真緩緩跪在秦浪身前:“他始終都是我的五哥,我甘願替他接受一切懲罰。”秦浪緩緩垂下箭矢,他長嘆了一口氣道:“我們的行程已經敗露,只有全力趕往大梁,但願還來得及。”
秦浪回身向手下武士道:“將戚畢勝給我捆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接近他半步。”他向柳真道:“如果你想見他……現在也許正是時候!”
戚畢勝的臉上掛着一絲得意的微笑,柳真默默坐在他的身邊,痛苦道:“爲什麼?”戚畢勝仰天狂笑了一聲,轉向柳真:“六弟……世上的事情根本沒有那麼多爲什麼,任何事都逃脫不了權和利的圈子。”柳真激動道:“我們是兄弟,難道說爲了權利連兄弟都可以出賣?
戚畢勝冷冷反問道:“兄弟?難道生死關頭你可以爲我犧牲生命?”柳真含淚點了點頭。戚畢勝哈哈笑道:“老六……你太幼稚了,友情會換回金錢和地位嗎?我也是人,我一樣想出人頭地,我不想一輩子都像狗一樣跟在別人身後,聽別人呼來喚去!”
柳真緩緩站起身來,他的目光中充滿了鄙夷和蔑視:“你不配做我的朋友!”
樑伯坐在船舷上默默抽着旱菸,煙霧籠罩着他的面容,令他本就深邃的眼神平添了幾分神秘。他覺察到了秦浪的到來,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道:“有內奸?”秦浪點了點頭。樑伯狠吸了兩口煙,吐出一團濃重的煙霧。他長眉微微動了動道:“好在內奸不是你!”
秦浪臉上露出笑意,樑伯道:“看來下面的路程不會安寧了!”秦浪道:“我已經嚴令手下人活動區域不得超過尾艙。”樑伯滿意的點點頭道:“朱有硅沒有看錯你。”他這句話已經是對秦浪最大的讚賞。
秦浪望向遠方,平靜道:“我想重新清點一下船上所有的人員。”樑伯將煙鍋在鞋底磕了磕,站起身來冷冷道:“你只管管好你的人,其他的事情不勞你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