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羅馬城和梵蒂岡臨近的一片樹林中。
年輕人擡頭眺望着迎向彈頭身影,有些驚訝:“是個混血種?拿着七宗罪就敢這麼玩,太勇猛了吧?”
老人順着年輕人的目光看去:“是卡塞爾學院去年招來的S級學生,路明非,就是他從諾頓和康斯坦丁的白帝城裡拿走了七宗罪,而且康斯坦丁也神秘失蹤,疑似被他殺了重新繭化,另外也是他在長江上用七宗罪殺死了一位身份未知的侯爵。”
侯爵已經是次代種通常能獲得的第二高的爵位,僅次於公爵,其力量即便在龍類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就是他啊……”年輕人眯起眼睛,豎瞳放射着灼熱的光芒,“我也只是個侯爵而已,要不是跟在您身邊,只有我自己來,恐怕還真危險了。不過那個被幹掉的侯爵身份還沒有查出來嗎?”
次代種級別的龍即便在龍類統治這個世界的時代也不多,有爵位的就更少了,照理說就算不認識,起碼也該聽說過對方,除非……
“它刻意隱瞞了自己的身份,”老人道,“明顯是不想被發現。”
年輕人面色微變。
混血種是不會,也沒有能力去考證一頭次代種的身份與來歷的,那麼對方的刻意隱藏究竟是在防備誰,答案不言而喻——是他們這些同類,他們這些放棄了龍的道路,轉而使用人類的邏輯,隱藏在人類與混血種世界的背後試圖操縱一切的,世界暗面的“君主”們。
就在年輕人神色變換時,天上向着七枚飛彈掠去的七宗罪發生了變化。
刀劍飛掠的速度並不算快,一層層的冰絲從刀劍上蔓延開,編織成龍類的形態,刀劍柄末的龍首和冰龍的雙瞳閃爍着同樣的金光。
照理說,就算是七宗罪這樣的鍊金刀劍,一旦脫離了釋放者的握持,就算活靈其中的領域有再強的力量也無法發揮出來,只能陷入沉寂,變成一把普普通通的鋒利刀劍,這是鍊金武器固有的缺陷,就算是最強的鍊金武器也不能免俗。
但在“劍之冬”獨特的力量下,七宗罪可以暫時擺脫這個限制——劍之冬會臨時賦予七宗罪“戰士”的概念,讓它們在寒氣的加持下暫時獲得獨立的行動能力。
於是高天之中,七頭猙獰兇蠻的巨龍帶着震耳欲聾的嘶吼,朝着七枚飛彈撲殺過去,龍爪和龍牙輕而易舉地突破了彈頭上刻畫的鍊金矩陣,將彈頭連着載體一起摧毀。
七顆火球不分前後地在空中綻放,因爲距離拉特蘭大教堂的廢墟已經不遠,在廢墟上的混血種們看來,彷彿天上在那一瞬間突然多出了七個小號的太陽,熱風呼嘯而來,讓人面色發燙刺痛。
而在七個小太陽光芒的掩映下,半空中路明非的背影雖然只是個小黑點,卻彷彿能佔據整個視野。
夏綠蒂仰頭,凝望着路明非的背影,倒還算淡定——因爲在長江她親眼目睹過更誇張的場面。
同時她也是在場中唯一一個親眼見過路明非在長江展現出的力量的人,因此除了她之外,其他人的表現和反應就要激烈多了。
伊麗莎白喃喃自語,“雖然看過摩尼亞赫號上的影像資料,但是親眼看到就是另一種感覺了……”
摩尼亞赫號上記載了一部分路明非和次代種戰鬥的影像資料,保密級別是最高,但對於她這種校董來說,卡塞爾學院不存在什麼秘密,她自然看過那份影響資料。
但正如她所說,從屏幕裡看到,和在現場用每個感官都體會到,感受完全是兩碼事。
在屏幕裡看時她只覺得震撼,但身處現場,熱風吹起她的頭髮,刺痛她的眼睛和皮膚時,那種對最純粹的力量的敬畏才真正從心底無可抑制地升起。
伊麗莎白都有點懷疑,如果路明非現在飛下來,狠狠地瞪着他們,她可能會直接雙腿一軟坐在地上。
“伊麗莎白姐姐,你坐在地上幹什麼?”夏綠蒂過來把伊麗莎白扶起來。
哦對,差點忘了,我本來就坐在地上。
伊麗莎白麻木地起身,目光環視掃過,心情好了不少——她的表現絕不算是最不堪的。
昂熱仰頭望着路明非,想要儘可能做出一副平靜的表情,但五官的細微扭曲還是出賣了他。
站在昂熱身邊,拿着念珠的校董仰望着天空,手掌無意識地鬆開,能工巧匠傾注半生心血製成的紫檀念珠滑落在廢墟里。
貝奧武夫族長臉上雖然全部被鱗片覆蓋,看不出表情,但是長大的嘴巴怎麼看都不像是淡定的表現。
至於其他元老們和元老們帶來的隨從就更不用說了,之前挑釁路明非中年元老膝蓋似乎有些顫抖,被路明非用暴怒拍在牆上,名叫加奧朗的元老艱難地嚥了咽口水,不禁露出幾分劫後餘生的僥倖——主要是爲自己竟然能活下來而感到僥倖。
楚子航緊緊握着村雨,就算是他這樣神經堅韌的人,親眼目睹剛剛的一幕,心中也會掀起驚濤駭浪。
但除了對路明非和七宗罪的力量感到驚訝之外,他心中還有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升起——如果我的力量也能提升到這個程度,是不是就有可能……找那個存在報仇了?
半空中路明非站在冰龍背上,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目光垂落,俯瞰着拉特蘭廢墟幾公里外的黑衣人們以及爲首的一老一少。
通常來講,這麼鬼鬼祟祟的人出現在這裡,不用想都知道肯定跟襲擊有關,但爲首的那個人又讓路明非不得不猜測,這對黑衣人是不是秘黨自己埋伏在這裡的護衛。
因爲爲首的老人路明非前兩天才見過——校董們聚會的那家披薩店的店主,因爲一場屠龍行動而殘疾退休的A級混血種,那個被校長他們叫做阿方索的老人。
但下一秒,路明非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爲地面上的老店主擡起頭和他對視。
路明非還沒有解除龍骨狀態和龍鱗狀態,幾公里的距離對他來說清晰可見,地面上老店主如蛇的黃金瞳綻放出熾烈的光芒,精神衝擊隔着幾公里向他傳遞而來。
只有高等龍類才能靠目光產生精神衝擊,而且只有極高等的龍類才能隔着幾公里傳遞精神衝擊,並且強度高到讓路明非都能有種腦門被錘子砸了一下的感覺。
雖然是被那種玩具橡皮錘砸的感覺,但隔着幾公里精神衝擊能讓路明非有明顯的感覺,就足夠證明老店主的血統有多高了。
純血龍類,而且起碼是有爵位的次代種。
也就是說……一條次代種,僞裝成了秘黨的功勳退休屠龍者,然後現在來襲擊元老會?
得出這個結論的一瞬間,路明非的第一反應是“荒唐”。
所有教科書裡都說龍類是有智慧,但暴虐且殘酷的生物,雖然它們的智力更勝於人,但無時無刻不在膨脹的征服欲和毀滅欲讓高等龍類每次復甦都只會集結一支豎起戰旗的軍團,要把人類的文明淹沒,重新建造龍類的文明。
低等的龍類尚且還有可能進行交流,但三代種以上的古龍幾乎是那種只要一出現就會立刻用龐大的力量去摧毀目光中出現的一些人類痕跡的毀滅者。
但現在他看到了什麼?
一條起碼是次代種的龍類,僞裝成秘黨的一員,然後在這裡搞偷襲?
是秘黨的教科書和歷史書有問題,還是有的龍類腦子出了問題?
路明非目光微動,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心念電轉之間,乾脆將計就計,在承受了來自老店主的精神衝擊後,他刻意晃了晃身體,做出一副體力不支的樣子,將龍鱗收回體內,只保持着龍骨狀態。
緊跟着路明非擡手一招,摧毀了飛彈的七條冰龍一邊劇烈晃動着身軀一邊朝他飛來,一邊飛行一邊不斷地解體,如下冰雹般灑下無數的冰塊碎片,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勉強飛到了路明非身前便紛紛破碎墜落,只留下七柄刀劍,萎靡不振地飛回來插回七宗罪的匣中。
當然,這都是裝出來的。
如果是芬布爾之冬進化前,對路明非而言創造七條冰龍無疑是個極大的消耗,隨便讓七宗罪的寒冰身軀解裂,等於花了一大截藍條釋放技能,但只打了一部分傷害出來就把技能取消了,實在浪費至極。
但在又一次吸收了遠古冬棺後,路明非體內的寒氣儲備也有了顯著的提升,雖然不至於說能把七條冰龍的消耗當成灑灑水的程度,但浪費這部分寒氣來玩個示敵以弱還是可以接受的。
七宗罪回到背後,路明非半蹲在冰龍上,絲絲寒氣在自己的體表淺層遊走,血色瞬間消失,營造出一種虛弱蒼白的假象——以下面老店主的視力,絕對能看清除他的變化。 操縱着腳下的冰龍,歪歪扭扭地朝着拉特蘭廢墟飛去,路明非不着痕跡地轉了轉視線——在下方,老店主、他身邊的年輕人,還有他們身後的兩隊黑衣人,都在以一種極爲誇張的速度朝着拉特蘭廢墟的方向靠近。
果然是衝着秘黨和元老會來的,我倒要看看你們是什麼來頭,想搞什麼事情。
路明非微微眯起眸子,飛到拉特蘭廢墟上空,腳下冰龍崩潰,他彷彿虛弱到無法行動一般以自由落體墜地,七宗罪也和他分離開,在他身旁墜落。
雖說這也是演戲的必要一環,但路明非也沒打算真的讓自己砸在地上,他特地在飛到楚師兄附近上空時才自由落體,以他對楚師兄的瞭解,楚師兄肯定會第一時間接住他……
一道輕靈的黑影掠出,伸出雙臂將自由落體的路明非接住,七宗罪則徑直砸落在地面上,震出一片碎石。
路明非臉色蒼白冰冷,用裝出來的迷濛目光,看向以公主抱的方式接住自己夏綠蒂,腦中疑惑刷屏——夏綠蒂你從哪兒冒出來的?還有爲什麼是伱來接我?我剛剛做的計劃裡也沒給你安排戲份啊!
路明非瞥了一眼本該接戲的楚子航,發現他站在自己和夏綠蒂身邊,握着村雨戒備。
其實楚子航最開始是想去接路明非的,但在他的判斷裡,周圍很可能還有某種未知的危險,所以他纔會一直握着村雨戒備,因此夏綠蒂撲出去接路明非的時候,他就收回了邁出去的腳步,繼續持刀警戒周圍。
“路明非!路明非!”夏綠蒂不顧形象地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路明非放在自己大腿上躺下,“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放心,我……就是體力消耗大了點……”路明非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看來用鍊金武器去砍導彈還是有點勉強了……”
“你也太沖動了!”夏綠蒂眼圈微紅,也顧不得什麼貴族禮儀了,在儘量不影響躺在她腿上的路明非情況下,雙手從身上摸索出一個石英瓶,瓶子裝着淡紅色的液體,像是泛着微光,“快把這個喝了,能穩定傷勢,加速恢復……來……”
“不用……我休息沒受傷,休息休息就行……”路明非微微搖頭。
他喝什麼藥?他的虛弱都是裝出來的,瓶子裡的藥一看就不便宜,爲了演個戲就喝也太浪費了。
“楚師兄……”路明非朝着持刀戒備的楚子航開口,神態彷彿電視劇裡要交代遺言的角色。
楚子航半蹲下來,靠近路明非。
路明非掙扎着從夏綠蒂的膝枕上爬起來,胳膊搭在楚子航的脖子上環住,讓楚子航把自己架起來。
與此同時,寒氣悄無聲息地從楚子航的後領流淌蔓延,轉眼間就在楚子航體表凝結成了一層薄薄的甲冑。
楚子航目光微動,看向路明非——雖然別人沒有發現他身上的變化,但他自己能感覺到那一層甲冑的存在。
路明非虛弱地彷彿要把頭靠在楚子航身上,小聲道:“保持警惕,有危險,可能有臥底。”
楚子航面不改色,只是連續眨了兩次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既然老店主是龍類臥底來的,那路明非有理由懷疑在場的混血種裡還有其他臥底,所以他只給楚子航提了個醒,還順便用冰霜巨人的巫術給楚子航上了個甲。
“明非!你怎麼樣?!”昂熱和貝奧武夫跑過來,一臉擔心。
但表面上的擔心之下,昂熱心中也有些疑惑——一來他不覺得路明非接個導彈就會虛成這樣,二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只覺得路明非這個虛弱的狀態……有點像是演的,但他也沒有證據。
不等路明非說話,昂熱和貝奧武夫幾乎同時面色一變,轉頭看向樹林中一個方向,大喝道:“全體戒備,有敵襲!”
終究是各個家族的精銳,幾乎在昂熱和貝奧武夫開口時,就有人開始反應了,等到一句話話音落下,廢墟里所有還能動的混血種全部轉身,向着昂熱與貝奧武夫所看的方向戒備,即便那裡只是空無一物的樹林。
“啪!啪!啪!”
鼓掌聲從密林中突兀地響起,樹木在某種無形巨力中被向着兩側分開,纖維崩斷髮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密林打開了一條通道,或者說掀開的帷幕,露出後面一老一少兩個男人,還有整齊列隊的黑袍人。
看着來者,昂熱的臉上頭一次浮現出如此濃郁的疑惑和驚訝:“阿方索?”
“這麼多年沒有並肩戰鬥過了,但昂熱你的感覺還是和以前一樣敏銳。”
老店主拄着柺杖走過來,黃金瞳的光芒像是一面牆般壓在所有混血種身上——這是混血種龍類的精神領域所產生的壓力,它不會對實體造成破壞,卻能夠阻擋言靈與元素,並給靠得太近的敵人留下難以恢復的精神層面的創傷。
他每走一步空蕩蕩的褲腿就充盈一分,等他走到昂熱和貝奧武夫身前二三十米並停下時,那條空的褲管已經伸出了一條完整的腿,被鱗片包裹,如鋼鐵澆築,爪子像是匕首。
“你是龍?臥底在秘黨裡?”
昂熱臉上並沒有太多悲傷和震撼,他身爲戰士的神經已經經過太多磨鍊,多到即便當年的戰友突然變成了死敵也能保持平靜。
但他臉上的疑惑是難以遮掩的——阿方索是潛伏在秘黨裡的龍類這件事,碾碎了他多年以來研究的“龍類行爲學”這門學科。
阿方索並沒有回答昂熱,而是把目光轉向了被楚子航扶着的路明非。
果然,就算是再怎麼優秀的混血種,正面對抗了七枚導彈之後,也不可能再保留戰鬥力了。
目光從路明非身上掠過,阿方索的目光鎖定在路明非身邊那個矗立在廢墟碎石裡的金屬長匣——七宗罪。
“老朋友,”阿方索重新看向昂熱,語氣幽幽,“以你作風,應該不太會想跟我談談條件吧?”
沉默了幾秒,昂熱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微笑:“怎麼會呢?就算現在是敵人,但開打前跟老朋友敘敘舊又違反了哪條法律呢?”
“大人,他明顯是想拖延時間!還有套取我們的情報!”阿方索身邊的年輕人開口。
阿方索扭頭看了年輕人一眼,年輕人立刻低頭噤聲。
“那就聊聊吧,畢竟以後應該沒機會聊了。”阿方索一屁股坐在因爲高溫而枯黃蜷曲的草地上,把柺杖橫放在膝蓋上,看向昂熱。
昂熱和貝奧武夫也坐下,昂熱把玩着手中的折刀,緋紅的刀刃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路明非也在楚子航的攙扶下坐下,轉頭看向昂熱和阿方索,默默關注着他們。
但旋即夏綠蒂就重新扶着躺在了她的膝枕上,幸好不影響路明非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