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瑪泰姬的靜室中，路明非轉頭看向遙遠的牆根。
像是整座屋子都被放大了一般，每面牆與他之間都像是隔了一條街那麼遠，天花板高如宮殿的穹頂。
作爲靜室來說這麼大是不合格的，隻身處於過於空曠的空間中，會讓人心中升起難以抑制的孤獨和彷徨。
就像獨居者的臥室，就算再有錢也不會做得很大，否則清晨睜眼後獨自置身於茫茫的空蕩中，巨大的孤獨會在轉瞬之間將人淹沒。
靜室也是一樣的道理，它的存在是爲了能夠讓修行者始終保持內心的寧靜，所以做得太大有害無益。
當然，現在這間靜室無論多大，路明非都不可能保持寧靜了。
因爲牆根的角落裡，正站着一個穿着打扮一絲不苟的精緻小男孩。
而且他剛剛還一邊開燈一邊念出了《聖經》裡的名臺詞。
話說你一個小男孩念什麼《聖經》，不怕招來神父嗎？你這樣皮薄餡嫩的，神父最喜歡了。
路明非本來想這麼吐槽，但他現在滿頭冷汗。
這間靜室他來了一週了，不說了如指掌，但起碼對於它的大小以及有沒有電燈還是門清的。
現在他很明顯已經不在那間靜室裡了，至少不是他認知中的那個靜室。
“何……何方妖孽，報上名來！”路明非朝着牆角的小男孩喝道。
男孩靜靜地看着路明非，剔透的黑眸，細節考究的小禮服，鋥亮的小皮鞋，還有微微卷曲的髮梢，優雅而又高貴，如果不是長着一張再東亞不過的臉，簡直就是像是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貴族少爺。
“哥哥，我是你的弟弟路鳴澤啊！”幾乎是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小男孩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單手托腮坐在地上，和路明非相對。
“扯淡！”路明非第一反應就是反駁，“我是有個叫路鳴澤的堂弟，但他身高160體重也是160，就算他小時候還沒發福時，也沒你那麼可愛！”
但旋即他就感覺不太對，明明剛剛他還對這個突兀出現的小男孩滿心警惕，怎麼他一開口，自己都開始交底了——雖然交的是他肥佬堂弟的底。
好像在這個小男孩面前，他會忍不住覺得放鬆，對他提不起警惕和敵意。
等等……
路明非伸出自己的手，回想自己從古一法師發給他的電子書裡學到的知識，集中起精力。
片刻之後，那隻手變得透明起來。
靈體狀態。
路明非一下子反應過來，他不是被古一法師一悶棍敲暈了——好吧可能也確實是被敲暈了，但與此同時他也得到了古一法師口中的“契機”，並順着這點契機達成了靈體出竅。
然後就不知道怎麼得出現在了這裡，還看到了一個小男孩。
突然，路明非想起了古一法師在教他們靈體出竅前說過的一句話——
“靈體單獨存在是一件危險的事情，甚至有很小的可能招來次元之外的奇特存在，有人曾自稱見到過天使或者魔鬼。”
路明非悄咪咪地看了一眼面前貴族少爺般的小男孩，心裡咯噔一下。
我不會那麼點背吧？第一次靈體出竅就被某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給盯上了。
路明非在那些電子書裡看到過，這些能在靈體形態下被看到的存在來自於不同的靈質次元，掌握着不同的能力，但相同的是它們都在渴求其他的靈體。
很多所謂的“天使帶聖潔的靈魂去天堂”或者“跟魔鬼做交易出賣靈魂”的傳說，本質上都是某些倒黴蛋的靈體被靈質次元的生物給帶走了。
至於被帶走之後會遭遇什麼……大多都是被吃掉，少數還不如被吃掉。
不過靈質界和物質界的規則是不一樣的，物質界抓人拿根繩子綁起來拎走就行了，靈質界想要靠暴力來抓人就極爲困難，但只要讓對方達成“同意”的概念，就算沒有繩子都能將其牽走。
這也是魔鬼交易靈魂的本質。
讓對方達成“同意”這個概念，是不能依靠暴力或者直接的欺騙進行的——但誤導、誘導以及文字遊戲這種間接的“欺騙”是不受限制的。
而某些靈質次元生物爲了方便誘拐無知的靈魂，就會演化一種獨特的“親和感”。
這種能力會影響目標，使其下意識地放鬆警惕，相信對方，進而被騙得褲衩子都不剩。
路明非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跟那個小男孩開口說話時，似乎就下意識地覺得對方很親近，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所以纔會順勢就把肥佬堂弟的底給交了。
果然，這貨一定是來騙我的靈魂的！
路明非瞬間對面前的小男孩升起十二萬分的警惕。
坐在路明非對面的路鳴澤愣了一下，不明白爲什麼只是兩句話的功夫，路明非就開始用一種彷彿大公雞見到了黃鼠狼來給自己拜年的警惕目光看着他。
“不好意思打擾了！”
路明非飛快的起身，跑到靜室門口，拉門，跑路，隨手關門，一氣呵成。
然後他就看到自己走進了一間一模一樣的靜室。
可惡，果然就像書裡說的，那些了靈質界生物會構建把雙方都囊括進去的靈質空間，輕易是很難掙脫離開的。
路明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哥哥你先別急着走啊，我對你又沒有惡意。”小男孩站在路明非身邊，拽了拽他的褲腿。
我會相信你纔怪了。
現在在路明非眼裡這個自稱“路鳴澤”的小男孩已經是個青面獠牙的吸魂鬼了。
“那你能不能放我出去。”爲了避免被對方通過表情猜到自己的想法，路明非面無表情地問道。
“完全沒問題哦，但哥哥你不好奇我爲什麼會來找你嗎？”路鳴澤仰着小臉道。
“別跟我說你是來跟我做交易的，交易對象就是我的靈魂。”路明非冷着臉吐槽道。
“哥哥你怎麼知道！”路鳴澤一驚。
我就知道！路明非心裡一拍大腿，心說果然沒錯，遇上他媽人販子……不對，魂販子了！
“你走吧，我是不會跟你交易的，快放我回去！”路明非脖子一梗，“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師父可是至尊法師古一！”
“要是被她老人家發現你把我拐來了，到時候把你吊在十字架上別怪我現在沒提醒你！”
路明非果斷扯起虎皮。
雖然不知道古一的名頭在靈質界好不好用，但連北歐神王奧丁都要以禮相待的人物，想必就算在靈質界也該有一定的威懾力纔對。
沒想到路鳴澤怡然不懼：“哥哥我們兄弟相親相愛，關那個老女人什麼事，她是管不了我們噠！”
路明非心說壞了，還碰上個不怕古一的。
也對，他要是害怕古一又怎麼會跑到卡瑪泰姬來抓人？
“來，哥哥，我們坐下說吧。”路鳴澤拉着路明非坐下，他們身下自然有蒲團浮現。
“我是絕對不會跟你交易的，”路明非道，“別以爲不知道你是什麼，你就是傳說中的魔鬼，來騙我的靈魂！”
“哥哥你是不想交易靈魂的話，我們也可以交易點別的東西嘛，”路鳴澤道，“我真的不是什麼魔鬼啊，從某種角度來講，哥哥你甚至可以把我當成是你的天使。”
可以交易別的？
路明非一愣，心說難道是我錯怪他了？
“比如我們也可以交易你的生命，一次四分之一……”路鳴澤悠悠地補充道。
靠！搞了半天不還是魔鬼嘛？
路明非翻了個白眼，心說我就不該有那麼一瞬間的動搖，還天使呢，我可聽說了，最開始的基督教神話裡，天使都長得奇形怪狀，倒是魔鬼一個比一個好看，就爲了能欺騙那些只知道看臉的顏狗……
話說你這形象雖然可愛，但到底是個男孩子，我又不是神父怎麼可能被你迷惑？要迷惑我起碼來個穿裙子的美女吧？
路明非的思維發散了幾秒，等他回過神來，頓時嚇了一跳。
他面前的小男孩……現在很難說還是不是小男孩，他面前的路鳴澤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原本精緻的髮型變成了柔順的齊耳短髮，小禮服變成了紅白兩色的華麗洛麗塔長裙，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他面前。
再加上那張男女莫辨的秀氣可愛的臉蛋，瞬間從一個英倫貴族少爺變成了甜美可愛的貴族少女。
路明非頓時一驚：“不是吧兄弟，你爲了我的靈魂犧牲這麼大的麼，連女裝都穿上了？可是你就算從小魔鬼轉職成小魅魔也沒用啊，我不喜歡腿短還平胸的小蘿莉，我只喜歡長腿大胸的御姐，而且誰知道你是不是隻是換了條裙子，萬一其他東西還在……”
路鳴澤黑着臉：“是你給我穿上的！”
路明非更驚：“你別血口噴人啊！我就走了兩秒的神，總不能這兩秒裡我突然睡着，然後夢遊的時候獸性大發強行給你換上了衣服吧？！”
但說完這句之後，路明非愣了一下，旋即他意識到——好像還真是他給路鳴澤換上了這身衣服。
因爲這身洛麗塔裙好像還真是他思維發散的時候想到的——當他想到起碼應該來個穿裙子的美女來迷惑他時，腦子想的就是一條和眼前差不多的裙子。
所以在這裡我其實也是有一定的控制權的？
路明非突然意識到這點——這其實是不合常理的，靈質界的生物是玩弄靈魂的行家，照理來說可以完全屏蔽其他人對其的影響纔對。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可以影響到對方，但這無疑是件好事。
路明非打了個響指。
路鳴澤身下突兀地張開一道傳送門，他尖叫着掉了下去。
隨後傳送門的正上方又打開了一扇傳送門，路鳴澤尖叫着掉下來，又掉進下方的傳送門裡。
這是前不久在彩虹橋宮殿裡古一法師教訓洛基時用的辦法，路明非並不會傳送門，使用這個能力也要去跟那些強大的魔法實體簽訂契約，但在這個精神空間裡，他完全可以模擬出類似的效果。
“哥——哥——”
路鳴澤的哀嚎久久迴盪，路明非意識到自己似乎不僅能夠影響到對方，而且權限竟然好像還要更高。
這就更不合理了啊……
路明非怎麼都想不通這是爲什麼，但反正是件好事。
那麼……我是不是可以嘗試自己離開這個地方？
路明非試着集中精神，想要離開這個“靜室”。
下一秒，他猛然“驚醒”。
“啊！”路明非睜開眼睛，低頭，看到下方蒲團下彷彿熟睡的自己——他現在正以靈體的形態漂浮在半空。
環顧四視，周圍的靜室也變得正常了。
在他的不遠處，班納博士半透明的靈體正盤坐在他自己的頭頂上，身體一會兒變綠膨脹，一會兒又恢復正常。
“看來你已經學會讓自己的靈體離開身體之外了，”古一在不遠處悠悠道，“班納博士還在嘗試把他自己和浩克的意識分離開，這不是個容易的過程，他需要時間。”
“古一法師您不能幫他一下嗎？”路明非飛到古一身旁。
靈體狀態下的他感覺無比輕盈，而且行動自如，簡直隨心所欲。
“我可以幫他分離，但這樣對於他和浩克的溝通並沒有幫助，”古一看向了路明非，解釋道，“讓他完全依靠自己進行和浩克的靈體分離，這本身也是在加強他們之間的溝通，如果我強行介入，反而會拖慢這個過程。”
“就像是你嘗試靈體出竅的過程一樣，我可以強行把你的靈體帶出去，讓你體驗靈體獨自存在是什麼感受，這並不困難，但這樣對於你學會靈體出竅來說並沒有什麼幫助。”古一道。
“您說起這個，”路明非哭喪着臉，“我還不如沒學會呢，我剛學會就中黑獎了。”
“哦？”古一疑惑，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
片刻之後，已經迴歸本體的路明非跟古一把剛剛的情況複述了一遍。
“我可以肯定那不是夢，太真實了，而且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如果是夢的話我應該已經開始遺忘了纔對。”路明非道。
“嗯……”古一沉吟片刻，認真道，“那他應該就是想要吞噬你的靈體的靈質次元生物了，所幸主導權似乎在你手裡。他應該還回來找你，你要小心，別被它蠱惑了，它說什麼你都不要信。”
“嗯，”路明非認真點頭，“下次他要是還來找我，我就直接讓他無限自由落體。”
“嗯。”古一點點頭，表示贊同。
同時她的視線微不可查的瞥了一下自己身側。
在路明非看不見的維度，古一的身側，一個黑髮黑瞳，衣着考究的小男孩正對她拳打腳踢。
……
次日，卡瑪泰姬。
“好，託尼，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我下次回來再去找你。”路明非掛斷手中的電話。
一週前從阿斯嘉德回來之後，他就給託尼打了個電話報平安，順便告訴他自己要和班納博士在卡瑪泰姬學習一段時間。
而現在他的能量也消耗得差不多了，雖然班納博士還沒有在靈體方面跟浩克完成分離，但他也只能先回去。
“古一法師，再見了。”
路明非朝古一揮揮手，古一朝路明非微笑着點點頭。
旋即路明非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