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周禪起牀時,呆呆的看着畫架上的那幅畫,驚訝的閉不攏嘴巴。
他恍惚記得,自己昨天迷迷糊糊睡着的時候,似乎這裡只有一幅沒有完成的半成品,怎麼一覺醒來,居然就出現了一幅很完美的畫作,難道說昨天晚上……
他忽然盯住了自己的一雙手,欣喜若狂。
和往常一樣,周禪白天照例上街擺畫攤,不過他今天卻是信心滿滿,整個人看着都精神煥發了許多。
或許是受到他的這股自信影響,今天的生意都開始好轉了起來,周禪很賣力氣,他雙手舞動,不停的在畫紙上勾勒,那種揮灑自如、淋漓盡致的感覺,讓他很是陶醉。
和以往完全不同,這一天的顧客,每一個人都很滿意,周禪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人誇讚和認可的興奮,通過那一幅幅畫,他由衷的感受到了一種奇妙的滿足感。
這天收工回到家,周禪癡迷的盯着自己的手,他真的是愛上這雙手了,現在他終於可以確認,昨天換手的事,是真的。
接連幾天過去了,來找周禪畫像的越來越多,他的名氣也越來越大,每天慕名而來的人都很多,他的身價也慢慢的開始上漲了。
漸漸的,小小的街頭已經不能滿足周禪的要求,僅僅兩個月後,他開始把畫像的地點換成了自己家裡,而且每天要來畫像的人,都需要提前預約,才能排上隊。
還有,他把畫像的價格上漲了十倍,而且對外宣稱,他每天只接受三個預約,因爲他要潛心去創作一幅驚世鉅作。
從此之後,更多的時間裡,他都把自己關在房門裡,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
這一天,周禪在完成了三幅畫像之後,似乎很疲累了,他關好了門,便轉身想回到房間裡,卻在這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周禪感到有些意外,他的門口已經掛出了牌子,上面清清楚楚的寫着:今日已休息,請勿打擾。
那麼是誰又來敲門呢?
周禪本不想搭理,不過隨後門外傳來的聲音,讓他停住了腳步。
“是、是周禪住在這裡麼?”
這聲音有些熟悉,周禪愣了下,一個身影隨即就出現在了腦海裡。
他打開了門,站在門外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身材很好,穿着也時髦,卻戴着口罩,墨鏡,把整個臉都遮的嚴嚴實實。
雖然看不清女孩的模樣,但周禪還是從剛纔的聲音聽了出來,他試探着問道:“你、你是欣雨?”
女孩的目光從墨鏡後透了出來,低低的聲音說:“是我……”
周禪忽然就覺得渾身有點僵硬,也感到很意外,他忙對女孩招呼道:“真的是你,快進來吧,你、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女孩卻沒說話,只是低着頭走進了周禪的家裡,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她叫張欣雨,是周禪的高中同學,當年是班級裡的班花,周禪也曾經暗戀過她,但自知配不上人家,一直也沒有敢表白,後來考上大學後,就各奔一方了,這轉眼數年過去,周禪萬萬也沒想到,張欣雨居然會來找他。
“我是來找你畫像的。”
沒有太多寒暄,張欣雨開門見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周禪有些意外,卻也有些得意,過去上學的時候,這個班花可是從來沒用正眼瞧過自己,現在自己名氣大了,她就主動上門,看來這人還真是……
他微笑着說:“哦,原來是這樣,畫像倒是好辦,雖然我今天的三個預約名額都已經滿了,不過咱們是老同學,就爲你破例一次好了,你坐到這邊來吧。”
張欣雨默默的點了點頭,起身緩緩走到畫架對面,坐在了椅子上,周禪鋪好了畫紙,拿起了畫筆,然後,張欣雨似乎猶豫了下,便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墨鏡和口罩。
周禪本來滿臉的笑意,但當他隨後看清張欣雨的臉孔時,幾乎驚訝的停止了呼吸,就連手中的畫筆都掉在了地上。
因爲他看到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一張被毀了的臉。
這張臉上幾乎佈滿了疤痕,坑坑窪窪,鼻子是歪的,嘴巴是斜的,眼睛的下眼瞼外翻,露出了瘮人的紅色,看上去讓人不寒而慄。
周禪的心跳怦然加快,臉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來,卻不是爲了見到心目中的女神而激動——他是被嚇的。
張欣雨發出了一聲悽笑,這讓她的面容看起來更怪異了。
“很意外吧,對不起嚇到你了。”
“你這、這是怎麼弄的,這個樣子……”
周禪故作鎮定的撿起了畫筆,目光卻開始遊離,他現在真希望自己剛纔沒有聽見敲門聲。
“我這是自作自受……”張欣雨的頭再次低了下去。
她告訴周禪,這是一次失敗的整容手術造成的後果。
她從小就是一個愛美的女孩,對自己的長相很挑剔,其實在很多人的眼中,她已經很漂亮了,不過她就是對自己不滿意,總是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小,鼻子又不夠挺,臉又稍嫌瘦了點。
大學畢業後,她慢慢的接觸了許許多多的人,於是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夠漂亮,後來不知怎麼,聽了一個同事的話,便開始了漫長的整容之路。
開始的時候,她是一點點嘗試着做的,幾次之後覺得效果不錯,就越來越喜歡上了整容,她發現自己的嘴脣有點薄,便去做豐脣,發現顴骨有點高,便去做削骨,鼻子不夠挺,就墊鼻子,眼睛不夠大,就開眼角。
就這麼前前後後的折騰了兩年多,然而她卻對自己的長相越來越不滿意,幾乎每次照鏡子的時候,都能發現出瑕疵,或者在有人對她投過異樣的目光時,她也會覺得,是不是自己哪裡醜了。
於是,就在三個月前,她別出心裁的用電腦軟件,親自設計了一款自己最滿意的臉型和相貌,然後找到整形醫生,要求按照電腦設計裡面的,徹底改變自己的模樣,讓自己成爲一個完美的女人。
但整形醫生卻勸她不要再進行大的改動,因爲這兩年以來,她的臉已經承受了各種手術,如果再來一次徹底的改頭換面,手術失敗的危險係數會比較大,那將導致很嚴重的後果。
她卻很固執的認爲不會出事,並且說,這是最後一次,只要手術成功,付出什麼代價她都願意。
那一天,她滿懷着憧憬進了手術室,但是……
後面的事情,張欣雨沒有再講下去了,她似乎在哭,可是周禪卻只看到了一張僵硬的,毫無表情的臉,甚至,沒有淚水。
她的淚腺也失去了功能。
房間裡沉默了,周禪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因爲無論他說什麼,都是對張欣雨的又一次傷害,所以,他只好選擇了閉嘴,靜靜的坐在那裡,嘆了口氣。
記憶中,那是怎樣一張清純甜美的面容,可是現在……
“我想,讓你幫我畫一張像,就是我過去的樣子,好嗎?”
張欣雨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出了她的要求,周禪有點奇怪,如果她想看自己過去的樣子,那看照片不好麼,幹嘛要畫像呢?
張欣雨卻再次悽笑着說,她過去的照片,都因爲不滿意,而被她統統燒掉了,所以現在,不但一張照片都沒有,而且,她竟然都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的模樣。
周禪再次沉默了,他很清楚,那張熟悉的面容,早已深刻的印在自己的腦海裡。
“好吧,你先坐,給我點時間。”
周禪說着,便轉身跑上了樓,關上了房門。
他實在無法看着此時的張欣雨,去回憶那曾經的美好,因爲,那太殘忍。
……
一個小時後,周禪才滿臉疲憊的走出房間,他的手裡,拿着一張已經完成的畫像。
那畫中的少女,長裙曳地,神情專注,在一棵樹下靜靜的讀書,清晨的陽光下,映着一張清純無瑕的面容。
周禪的臉色有些蒼白,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似乎有些虛弱,他把畫像遞給了張欣雨,跌坐在椅子上,頗爲滿意的笑了,因爲這畫裡面,曾經是他最美好的回憶。
張欣雨凝視着畫面中的自己,目光中流露出極爲複雜的神情,她看了半晌,幽幽的嘆了口氣,對周禪說:“謝謝你,讓我又找回了曾經的自己。”
周禪笑着擺手:“沒什麼,如果你喜歡,以後我就經常畫一些你的畫,然後送給你。”
張欣雨彷彿也在笑:“不用了,其實最美好的回憶,往往只在一瞬,只可惜,逝去了的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這兩句話似乎有些矛盾,周禪還想說點什麼,卻突然臉色一變,雙手下意識的顫抖了起來,整個人就像被什麼東西控制了一樣。
他甚至來不及和張欣雨說什麼,飛也似的轉身便跑回了房間裡,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他現在好像變得有些奇怪了。”
張欣雨重新戴上了墨鏡和口罩,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語着,隨後在茶几上留下了一個電話號碼,便轉身離開了。
周禪衝進了房間,關上門,急匆匆的打開畫架,卻伸手,關掉了房間的燈。
嚓,一點燭光跳動着燃起,照亮了周禪那滿頭大汗的臉,眼中流露出難以控制的緊張和興奮的神情,燭火搖曳,映得他的臉孔甚至有些扭曲。
“可以開始了。”周禪終於抹了一把汗,低低的說道。
只是,這房間裡明明只有他一個人,他在和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