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滿室淒冷,女子的陰魂在緩緩訴說。
羅小天的上一世,她已記不清那是什麼時候,只是記得,那時候羅小天是一個富豪子弟,姓龍,名字記不得了,只知道大家都叫他龍公子,用現在的話講是個富二代,生性好爽灑脫,平日裡結交了許多朋友。
這些朋友之中,有一個人叫做孟起,爲人倒不壞,就是喜好飲酒賭博,不務正事,整日閒逛,算是個紈絝之子。
不過這對於大家做朋友,也沒什麼妨礙,反正都是家道殷實,什麼都不做便能快活過一輩子,在羅小天的朋友之中,大多也都是這樣的人,只不過龍公子算是出類拔萃,很有經商的能力,繼承了家裡的產業,做的風光無限。
但那個孟起卻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幾年後龍公子已經繼承了家族產業,孟起的老父親去世後,他卻在短短几年內就把家業敗個精光,坐吃山空,很快就一貧如洗,和妻子一同被債主趕出了家門,房宅被人佔去,從此流落街頭,破屋棲身。
俗話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人尋,孟起落魄之後,當年的朋友一個個遠離了他,甚至對他冷嘲熱諷,他幾次厚着臉皮去求人資助,都被趕了出來。
那時候龍公子已經是富甲一方,平日難得一見,孟起被當年的朋友奚落後,便想去找龍公子試一試,怎奈他現在衣衫襤褸,如乞丐一般,連龍府的大門都進不去。
這孟起也是有毅力,他在龍府苦守了好幾天,纔等到龍公子回家,當即撲上去涕淚交流的向龍公子訴說苦情,求龍公子看在當年的朋友情分上,救助一二。
龍公子倒也還顧念舊情,就把孟起帶回家裡,給他換了衣服,吃了飯,再一問孟起近況,簡直慘不忍睹,妻兒都住在寒窯裡,缺衣少食,度日如年,而且孟起在外面還有不少賭債,他又不學無術,手無縛雞之力,身上的東西基本都已典當一空,堅持不了多久了。
龍公子也沒想到孟起會落魄到這個地步,想起當年風光,痛心之餘,他就把孟起痛罵了一頓,並且對孟起說,看在過去情分,和朋友之誼,妻兒家眷可以給些衣食,但要銀兩卻是沒有,而且他在外面欠的賭債,只能他自己去還。
於是龍公子就給了孟起幾件粗布衣,半袋米,一串錢,打發他去了。
看着這點施捨,孟起滿腹辛酸,但也無可奈何,只好謝了龍公子,獨自回到家中,和妻兒抱頭痛哭,好歹吃了頓飽飯後,便打算第二天去謀個營生,他雖然沒什麼本事,但起碼讀過書,也頗通詩詞,去給人家做個私塾先生,或者幫人寫個書信,也能勉強度日。
但他的妻子王氏卻不這麼想,她嫁給孟起的時候正是他風光之時,怎奈現在落魄,她本盼着孟起東山再起,沒想到一切成空。
這天晚上,王氏看着龍公子給的幾件粗布衣,只覺滿心羞憤,認爲這是龍公子故意羞辱他們,再看看這破屋寒窯,一時間只覺萬念俱灰,便在孟起熟睡之時,用那幾件粗布衣結在一起,懸樑自盡了。
王氏死後,怨念不散,執念難消,遲遲不能輪迴轉世,那幾件粗布衣便成了她的心結,以至於百多年過去,仍然記得龍公子的羞辱之恨。
羅小天聽到這裡,總算是瞭解了前情,同時也是一陣無言,心中暗想,看來每個人都曾有不爲人知的過往,這六道輪迴,生生世世,誰又敢說,從不曾虧負於人呢?
他嘆了口氣,這自稱地獄執法者的黑衣男人,也是難爲他了,居然能找來這個始終記恨自己的王氏,來跟自己算這上輩子的帳。
“你前世覺得我是故意羞辱你們,憤而自盡,可是我不明白,那個孟起去找其他人幫忙,沒人搭理他,我好歹還給了你們幾件衣服,和一點糧食錢財,怎麼你不去恨他們,反而來恨我?”
“因爲那些人不理我們,是人之常情,大不了恩斷義絕。但你若是要幫我們,便需有些誠意,你故意羞辱,只給一些粗衣簡食,所謂士可殺不可辱,我雖是女流,也知榮辱,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羅小天啞口無言,這道理真是夠奇葩,原來幫人還要順着她的意思,稍做的不夠,就成了故意羞辱?
黑衣男人冷笑道:“你看到了吧,世人皆有因果,誰也逃不掉,你故意用胎記來找我出來,那現在就承受後果吧。”
那女鬼王氏滿面陰沉,便向羅小天撲來,羅小天卻是壓根就沒把她放在眼裡,堂堂封妖師,豈會怕一個女鬼?
他順手從懷中抽出一張驅邪鎮煞的符咒,就要往前拍,但就在這時,也不知怎的,他渾身忽然僵硬,手臂也動彈不了,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女鬼撲上來!
他驚駭至極,卻不知何故,黑衣男人哈哈大笑道:“封妖師,哈哈,好厲害麼,忘了告訴你,這種和你有夙世之仇的冤魂,一旦上來索命,事主是無法逃脫的,就算你有天大的能耐也沒有用,這就叫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那女鬼怪叫着,一雙冰涼的手爪已經觸到羅小天的脖子,羅小天心中一沉,這時想要喊救命已經來不及了,只覺那手爪死死扣住了自己的咽喉,一分一分的勒緊,他只從喉嚨裡發出幾聲咯咯的聲音,就體會到了窒息的感覺。
就在這時,緊閉的房門忽然打開了,一道紫色的光華出現在那裡,其中一個聲音淡淡道:“這世上的事紛紛雜雜,豈是你憑着一己之念就能解決的。”
羅小天頓時覺得自己脖子上一鬆,那女鬼戰戰兢兢退到一旁,他這才鬆了口氣,擡頭再看,一個男子,靜靜的立在那裡。
男子穿着一件淡藍色長袍,一塵不染,乾淨得如同剛裁剪好的新衣,他面色蒼白,滿頭白髮,左手中指戴着一枚翠玉戒指,在夜色中瑩瑩的發着光。
他的臉上,卻是掛着如同孩子般的微笑,羅小天一眼認出了他,驚喜道:“九老闆,你怎麼來了……”
這人正是蘇晨,他望着羅小天,淡淡笑道:“我來,是想告訴他,這世上的善惡是非,並不是他所想那麼簡單,所謂天道循環,也並不是冤冤相報。”
黑衣男人常天恩見到蘇晨,踉蹌退後,轉身欲跑,蘇晨一翻手,一道白光便將他攝住,慘叫着冒出煙霧,片刻後就化作一把剃刀,落在了蘇晨手中。
“沒想到你過了這麼久,居然還是偷偷跑出來了,”蘇晨又看了一眼那個女鬼,搖頭道:“生死本輪迴,何必存執念,這世上的因果總是如此循環,難道你甘願在冥界痛苦百年,也不願開始一段新的輪迴麼?”
女鬼低頭不語,羅小天定了定神,吐舌道:“九老闆,還是你厲害,想不到這女鬼居然還是我的仇人。”
“呵呵,不要說你,這世間的每一個人,又有哪個沒有仇人呢?即便你只是殺了一隻雞,若干年後,說不定也會找上你,報了前世之仇。”
蘇晨低頭,再次看着那把鬼剃刀,淡淡道:“但卻總有些人想不通這個道理,那麼,就只好繼續在半步多待上幾百年了。”
“那死去的那些人呢?”羅小天問道。“還有,那個胡大海怎麼辦?”
“那自然是另一段因果和輪迴了,殺人者,人恆殺之。”蘇晨微笑着,揮了揮手,女鬼化作煙霧投入他的袖子之中,羅小天剛要說些什麼,蘇晨整個人便漸漸消失。
“好吧,殺人者,人恆殺之……不過,胡大叔的頭髮理的確實很好呢,唉,看來說不定哪天,那家小小理髮店也會消失吧。”
羅小天搖着頭,關上了門。
窗外月光如水,滿室安寧,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