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禪眼中流露出迷醉的神情,凝視着面前架上的一幅山水畫,已經快有半個鐘頭了。
“老闆,這幅《黃山雲海圖》多少錢肯賣?”周禪猶豫了很久,纔開口問道。
周禪知道,這幅畫他很可能買不起,但他還是想從老闆的話裡瞭解一下,這到底是否真品。
“我這裡不做買賣,只做交換。”滿頭白髮的年輕老闆輕笑道,黑亮的雙眸中映出了周禪失望的神色。
“那,我想冒昧的問下,這幅畫是不是唐寅真跡呢?”周禪沒有問如何交換,而是問出了自己最關心最好奇的問題,因爲他知道,自己只是個窮畫師,根本拿不出什麼交換的東西。
老闆淡淡道:“黃山雲海,人人畫得,何來真假之分?只不過是功力和筆鋒的區別罷了,你若喜愛,贗品也是寶貝,你若不喜,真跡也只是一張污了的廢紙。”
周禪不由肅然起敬,這位老闆雖然年紀不大,卻長着一頭白髮,看去有些怪異,這番話倒是極有禪理。
不過這位老闆的潛臺詞,他還是聽出來了,這幅畫並不是真跡。
但周禪也不禁讚歎起這位臨摹者的畫功,他的目光在畫上不斷遊移,忍不住嘆道:“要是我也能有這樣一雙巧手,能畫出這樣的水平,真是死而無憾了。”
周禪望着畫作,內心羨慕不已。
他是一所美術學院的畢業生,愛畫成癡,怎奈畢業後,一直受天賦所限,成績平平,只好在街頭擺攤幫人畫像,但今天卻出了點麻煩,由於把一位美女不小心畫成了醜女,結果差點捱揍。
就在他無比鬱悶,收攤回家的路上,卻無意中遇到了這家古玩店,於是便被店內的一幅畫作吸引,走了進來。
“如果真的能交換的話,我倒寧願去換這幅畫作的作者的一雙手,哪怕少活幾年。”
周禪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隨即嘆口氣,轉身就欲離開。
“你是說,你想換這作者的一雙手?”那位年輕怪異的老闆,忽然開口問道。
“沒錯,如果有了這樣一雙手,我就可以任意的去畫自己喜歡的東西,甚至還可能成爲畫家,成爲大師,舉辦自己的畫展,你知道麼,我從小就有這樣一個夢想。”
周禪說着,忽然莫名的激動起來,手舞足蹈的,在這幅畫前比劃了起來,就好像,面前的這幅畫是出自他親筆所畫一樣。
老闆的眸子裡面,又閃爍出黑亮的光芒:“既然這樣,那你想用什麼來交換?”
“用我的手,用我的這雙手,它既然沒用,我還要它幹什麼,不如拿去換這雙巧手……”
周禪揮舞着手,叫嚷着,眼中露出瘋狂的神色,甚至對自己的手露出了嫌棄鄙夷的神色,他似乎已經只看得見那幅畫,再顧不得其它。
老闆輕輕一笑:“看來你與這畫作主人倒也有緣,不過,我這裡的規矩,如果誠心交換,便不能後悔,你真的願意麼?”
周禪舉起雙手,狀若顛狂:“一雙手換一雙手,這又不虧本,幹嘛不換,我不後悔!”
老闆凝視着他漸漸發紅的眼睛,只淡淡道:“你隨我來。”
周禪被帶到了一間空屋,裡面只有一張紅木小桌,以及兩把雕花椅,牆壁上隨意的掛着幾幅字畫。
那位老闆走了過來,身後跟着一個瘦高的年輕人,手裡捧着一個透明的瓶子。
這年輕人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白裡泛青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健康。而且瘦的有些離譜,那衣服掛在身上,不斷的搖擺着,就像掛在了一根竹竿上。
透明的瓶子,輕輕擺在周禪的面前,大小如尋常花瓶一般,但奇異的是,瓶子裡面有淡黃色的霧氣不斷涌動,卻看不出裝的是什麼。
周禪有些愣了,剛纔那種莫名的瘋狂,似乎在悄悄退去,他恢復了一些理智,擡頭道:“老闆,這是什麼?”
老闆笑了,那笑容看上去是如此的燦爛陽光,如旭日,如春風,是那麼的親切自然,但,這笑聲卻很快充斥了周禪的腦海,老闆的黑亮雙眸在周禪眼前不斷放大,漸漸的,他整個人都開始昏昏沉沉,眼中的一切變得模糊,終於,疲倦的跌坐在座椅之上,緩緩合上了眼簾。
……
彷彿只過了一瞬,又好像已歷千年,周禪悠悠醒來,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正趴在那副《黃山雲海圖》的前面,竟不知何時迷迷糊糊睡了一覺。
記憶中,好似發生過什麼,卻又模糊,周禪愣愣的看着那幅畫,又轉頭看着那依然一臉微笑的年輕老闆,不禁有些羞赧地說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居然在這裡睡着了。”
老闆笑道:“無妨,你愛畫成癡,容易迷醉其中,用神過度,睏倦也是難免。”
周禪勉強笑了笑,回頭又望了那幅畫一眼,卻不由自主的,彷彿下意識般,擡手撫摸了一下。
一股奇妙的感覺從心底升起,周禪忽然覺得自己和這幅畫之間,竟似乎有了某種奇妙的聯繫,就好像……對了,那是一種極強的熟悉感。
這是怎麼回事?
周禪身上忽然有些莫名的發冷,以至於他的雙手都變得冰冷,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的雙手正在發抖,剛纔昏睡前的一幕,剎那閃過腦海。
“老闆,我、我剛纔是不是已經……”
周禪心跳突然加快起來,他想起了剛纔換手的事,老闆未知可否的點點頭,對他露出了一個看去竟似有些傻傻的笑容,說:“恭喜你,已經成功了。”
周禪欣喜若狂,就好像生怕剛得到的雙手被人搶走似的,對老闆鞠了一躬,然後逃也似的奔出了店鋪。
他跑出店外,立刻便打量着自己的手,但卻發現雙手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他不由愕然,忍不住回頭打量那店鋪。
這是一座二層紅磚小樓,漆黑的雕花大門,卻沒有窗,看上去古樸而又詭異,顯得與周圍建築非常的格格不入。
夜已經深了,街道兩旁不知何時起了朦朧的霧氣,藉着身前昏黃的街燈,周禪看見了店鋪門楣的牌匾之上,寫着兩個漂亮的篆字。
“輪迴”。
……
回到家之後,周禪連飯也沒顧得吃,便匆匆跑進房間,支起畫架,研好筆墨,按捺着自己怦怦的心跳,開始嘗試畫那幅山水圖。
只是完全出乎周禪的預料,一切還是和原來一樣,他一個人悶在房間裡畫了兩個小時,廢稿丟了無數,也沒搞出一張像樣的,他心裡很是沮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想起了剛纔那奇怪的經歷,不由苦笑着自語道:“看來我真是成了個畫癡,居然連這種事都相信。”
他抹了抹滿頭的汗,疲憊的倒在牀上,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房間裡靜了下來,只是片刻後,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突然在昏暗中響起……
午夜,周禪的房門虛掩着,昏黃的燈光從裡面透出,穿過那虛掩的縫隙,便能夠看到一雙揮舞跳躍的手,不斷的在畫布上點點畫畫。那手,是如此的靈動、輕巧,似乎根本不需要多加思考,眨眼的功夫,就在畫布上勾勒出了一片墨色。
房間內,燈光昏暗,那雙手的影子映在牆上,扭曲的有些可怕。
然而此時,周禪酣睡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