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昏黃的燈光迷離,飄飄蕩蕩的霧氣中,有幾點燈火飄飄閃閃,一個隊伍吹吹打打,從霧中走出。
爲首幾人皁衣尖帽,吹着嗩吶,大步前行,那每一步都跨出一米開外,雙腳踏在霧中,宛如御風而行。
這幾人後面,一頂紅色轎子相隨而行,那轎子上罩紅幔下墜流蘇,正是一頂喜轎。
這奇怪的迎親隊伍周圍籠罩着一層淡淡的淡霧,從遠處緩緩行來,那霧便也隨之流動,夜空中飄蕩着詭異的喜慶樂聲,忽而很遠,忽而很近,斷斷續續,飄飄渺渺……
四喜站在街道旁,呆呆的看着這一幕,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娶親場面,只是這隊伍裡只有喜轎和送親的隊伍,卻不見黑麪鬼王。
他看着那隊伍緩緩從身前經過,目光凝視在那轎子上,那紅幔忽然無風自動,掀開一角,露出裡面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身影。
四喜瞪大了眼睛,這一瞬間,他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迎風飛揚的衣角,那仿若哀傷的側影,竟像極了記憶中的某人……
但他一愣神的功夫,那轎子就已經遠去,緩緩沒入了前方的霧氣中,那喜樂聲也隨着迎親的隊伍,一起漸漸消失。
他怔怔的看着那街道的盡頭,卻拔腳就往輪迴客棧的方向跑去,他要問問,今天的新娘究竟是誰。
依舊是那個大鬼衝出,攔住了他,但他根本沒打算跟那大鬼廢話,揚手將那令牌從大鬼頭頂拋過,就在那大鬼一愣神的功夫,他就已經矮下身子,從那大鬼腋下鑽了過去,隨即抄手接住那令牌,繼續往前跑。
那大鬼在後面連連喊叫,追了上來,四喜只當看不見,他一口氣跑到輪迴客棧的前面,卻見那門正敞開着,一個白衣年輕人正歪着頭,望着那盞路燈發呆。
四喜見過這人,他正是大鬼口中的獬豸神君。
“神、神君,我想請問,剛纔過去的迎親隊伍,那新娘是誰?”他停住腳步,還是很有禮貌的問道。
但那獬豸神君卻似乎並沒聽到他的話,仍然呆呆的望着那盞燈,就好像那盞燈裡有什麼吸引他的東西似的。四喜擡頭,這才發現,平日裡很是亮堂的那盞燈,今天不知怎麼,看上去卻似乎有些昏暗了。
“你剛纔說什麼?”獬豸神君過了半天似乎纔回過神來,轉身看着四喜說道。
四喜老老實實地又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我想請問神君,剛纔過去的迎親隊伍,那新娘是誰?”
“新娘?什麼新娘,我不知道。”獬豸神君搖着頭,好像對剛纔街道上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就是,就是那個,黑麪鬼王,今天娶親,我看到剛剛從這邊過去的,擡着轎子……”四喜不斷比劃着,試圖解釋自己剛纔看到的一幕。
“啊……你說的是這個。”獬豸神君似乎這纔想了起來,不過卻看着四喜,略微皺眉道:“可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小道士,半步多的事,不是你該管的。”
“我沒想管半步多的事,我只是,想知道那個、那個新娘是誰?”四喜很是認真的說着,獬豸神君卻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露出了淡淡笑意,對他說:“我聽說,你在這裡找一個女鬼,已經找了二十年?”
“嗯,沒錯。”四喜點頭承認,其實這是半步多裡,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這個可憐又倔強的小道士,爲了找那個叫做紅玉的女鬼,在半步多徘徊了二十年,卻都沒有成功,有人告訴他,半步多隻是一箇中轉站,既然這裡找不到,那就說不定早已離開了此地,或者去了冥界,或者入了輪迴,又或者,根本就沒有來過。
四喜卻很執着,他永遠都記得那時,紅玉在那懸崖之下,對他交代了一切之後,便黯然消失,她說,要想解開這一切的真相,就要到半步多去,找尋答案。
於是,四喜就來了,雖然他僅僅找尋那個傳說中的半步多,就用十年的時光,在半步多又耗去了二十年,他卻始終堅信,紅玉一定就在這裡。
這是一種直覺,一種信念,因爲紅玉曾說過,他們本是血脈相連。
雖然他一直不明白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卻是深信不疑。
獬豸神君揮了揮手,眼神似乎很奇怪,他對四喜說:“半步多地方並不大,爲何你居然找了二十年?我一直想問問你,你爲何如此執着?”
四喜居然很是認真的想了想,纔回答道:“因爲我相信,我一定會在這裡找到她。”
他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呆,獬豸神君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和蘇晨學的毛病,聳了聳肩說:“那祝你好運吧,不過我要提醒你,你那個令牌,期限是三十年的,也就是說,再過十年,如果你還是找不到,你就必須要離開這裡,這是半步多的規則,因爲,你是一個凡人。”
四喜聽着,忽然笑了,他說:“是的,我知道,我是半步多唯一的一個凡人,還有十年,我相信我一定會找到她。”
他停頓了下又說:“可我還是想知道,剛纔那個新娘是誰?”
獬豸神君又摸了摸鼻子:“唔,這個嘛,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個黑麪鬼王的事,一向跟我無關,他娶親又沒有請我參加,我幹嘛要去?”
四喜皺了皺眉,正要說什麼,身後忽然衝過來那個大鬼,居然拔出了腰刀,對着四喜喝道:“大膽凡夫,居然在此衝撞神君,還不……”
他喊的聲嘶力竭,一副駭人的樣子,不過還沒等四喜反應,那獬豸神君就對他瞪起了眼睛,連連揮手道:“去去去,什麼衝撞神君,我只不過在這裡跟小道士閒聊,你瞎嚷嚷什麼?”
那大鬼也瞪大了眼睛:“神君不是說,九老闆不在家期間,任何妖魔鬼怪不準在半步多閒逛,違令者,違令者……”
他還是沒說出違令者怎麼樣,獬豸神君卻指着四喜說:“你眼睛真是白白長了那麼大,你看仔細了,他是妖魔還是鬼怪啊?”
大鬼的眼睛幾乎快要瞪出來了,卻是啞口無言,四喜也反應了過來,笑呵呵的指着自己說:“對呀,我可不是妖魔,也不是鬼怪,我是凡人。”
大鬼立刻啞口無言,獬豸神君也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的前仰後合,開心極了。
就在這時,遠處霧氣裡又奔來了一個奇形怪狀的傢伙,跑到近前叫道:“黑麪大王娶親,邀請神君大人,阿光先生參加。”
獬豸神君這才停止了笑聲,卻有些意外地說:“鬼王居然給我下請帖,這可真是少見,我還以爲趕不上這個熱鬧了呢。”
他說完就衝着輪迴客棧裡面喊:“喂,竹竿,你去不去?”
輪迴客棧的門無聲無息的打開了,阿光正站在門前,卻面無表情的丟出了兩個字:“不去。”
“哦,那好吧。”獬豸神君撓了撓頭,自語道:“我倒是忘了,你得留下來看家,那麼,我老人家就辛苦一下吧。”
不過他剛邁步要往前走去,卻似乎無意的瞥了四喜一眼,笑道:“小道士,你不是想知道那個新娘是誰麼,要不,跟我一起去如何?”
四喜心中一喜,卻隨即搖頭:“鬼王並沒有邀請我,我應該是不能去的吧?”
獬豸神君皺了下眉,回頭問那妖怪:“鬼王這次都邀請了誰?”
那妖怪回答:“並不多,若算上阿光先生,一共纔有五個人,原本是要請九老闆的,不過九老闆不在,所以……”
獬豸神君嘿嘿一笑,擺手道:“不用多說了,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就做主,小道士代替阿光先生,湊個數,嗯,就這樣定了,走,出發,我倒想看看鬼王的排場,究竟有多大。”
那妖怪似乎有些猶豫,但獬豸神君就那麼拉着四喜往前走,他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得轉身就跑,回去報信了。
輪迴客棧門口站着的阿光,卻很不滿的看了已經離去的獬豸神君一眼,哼了一聲,關上了客棧的門。
門內的燈光消失了,這半步多,便頓時陷入了一片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