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雪微微闔目。昨天在街上猝不及防遇上煌燦,丞焰又那麼一鬧,接着還說了那麼些令緋雪不舒服的話……
真是讓她有些心亂——差點失去判斷能力了。
“依我看——”緋雪妙目一張,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我們都錯了。天亦那小子還不曾離開歌城呢。”
“棠雨給他那根解語簪,讓永安當的景大俠給扣下了。你說他可能空着手去海棠山莊麼?”緋雪與丞焰步出客棧往當鋪走,一面解釋。
“永安當,景大俠?你說的該不會渝州城首富景、景天吧?”丞焰對這位景大俠可是久仰大名,他也流着口水讚歎道,“他可是全靈州最大的古董收藏家,什麼玉雙龍首璜,玉蟬出牙環,蟠紋古鏡,這樣傳世的珍寶全都收在他當鋪裡!那可是價值連城足夠本大爺吃喝好幾輩子的啊!”
“你怎麼就惦記着他有錢?”緋雪白了他一眼,不過丞焰的話倒是提醒了她——解語釵可抵不上景天任何一件藏品的萬一,他偏偏扣下簪子,究竟是何意?
“看來我們得去會會那個景大俠了。”緋雪遠遠地已經望見永安當的匾額,笑容在春風中舒展,“我倒要試試,他的絕技傾國銀彈波和鎮妖劍,是否真有那麼厲害。”
當鋪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紅火,緋雪一壁走一壁聽着店內夥計熱火朝天地喊着行話,心下盤算着對付景小樓的辦法。要過他那一關,也非易事。
“哎,美女姑娘,你看那不是歌社的小丫鬟如兒麼?她慌慌張張地朝咱們跑過來了。”丞焰一手指着前方,那個鵝黃衫子的小姑娘正是如兒。
看這丫頭煞白的臉色跑得發顫的膝蓋,必定沒有好事。緋雪搖搖頭,今天這永安當是去不成了。
“緋雪姑娘,丞少爺,家,家裡……”那小姑娘跑到緋雪腳跟前,踉蹌着幾乎要跌倒。她扶着腰喘了半天,才咳嗽着說道:“家裡,不好了!”
楊花歌社不管是伶人,樂師,舞師還是丫鬟小廝,凡呆到一年以上的都愛把歌社叫做“家”。他們的確像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緋雪初到時還真有些不習慣。
她一把握住如兒的手,急問:“怎麼了?不要着急,你慢慢說。”
“姑娘,有三個人,三個受傷的人闖進家裡,嚷着要見若晴姐姐!”如兒的手被緋雪握着,好容易鎮定了些卻又掉了眼淚,“他們蠻不講理,打傷了流姐姐和小恆哥!”
三個人,受了傷?如兒這丫頭每天窩在歌社裡,對外面的人事一概不知,現下遇了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緋雪腦中稍稍一回想,便將整個因由猜了十之**。
“好了如兒,我已知道。我們走。”緋雪說畢,臉上漫起一層冰霜似的殺氣。
三人行至歌社門前。粉牆墨瓦內的歌聲,飛入漢霄遏了行雲,響入深泉引出了游魚。然纖歌無力,若是這滿池荷香滿園楊花都沾了血腥氣,還去怎麼挽回?
這隻剩下歌聲的安靜讓三人的精神都繃緊到了極點。日影淡淡,影度長廊,清澈的池水中尾尾紅色的錦鯉朝池邊擠過來,肥肥的身子疊疊撞撞,水花撲濺。
緋雪一手拉着如兒冰涼的小手,另一隻手的指甲已經紅光暗動。她懶懶道:“魚兒們都該吃食了。如兒,你一向疼這些小東西,今日怎麼不細心了?”
如兒被緋雪突如其來的一言問得愣了。緋雪雖在歌社日子已久,但一直少言寡語,更不會跟丫頭小廝們閒扯這些。她清清發緊的嗓子,說道:“啊,這個,如兒,如兒疏忽了……”
“撲騰。”一大片水花嘩啦嘩啦飛濺起來,緋雪將手一伸,正抓住一條躍出水面的鯉魚。她左右手都佔着,只微眯眼睛看着廊下水面渾濁,朝那股沖天水柱徐徐吹了一口氣。
美人吹氣如蘭,更像極了歌聲中飄渺着吟唱着的歌兒,未及填詞,聽歌的人卻自然在那翩翩的柔情哼唱中沉醉了。
“譁……”水花濺溼廊上,如暈染的大朵墨跡。水上赫然懸着一個全身溼透,青衫已經變作黑衫的老太婆。她滿頭稀疏銀髮如一團亂草,掛着晶瑩的水珠,活像個十年沒出世的水怪。
耐着性子聽這老婆子喘了半天,緋雪凝視一眼手中死鯉魚紅玉般的身體,方冷笑道:“仁心妙手,你能躲在水中暗算,看來傷得還不重嘛。”
“咳咳咳……”仁心妙手狂咳着,似乎就要把五臟六腑都給咳出來,“妖孽,昨日在街市上我好心饒你一命,你如何又來送死?”
死到臨頭還嘴硬。緋雪不屑與這老婆子計較,放了如兒手,囑咐道:“告訴你家社主,我已經來了,讓他再撐一會兒。”
如兒應諾之後便一路跑開了。緋雪對仁心妙手道:“我本來就是十惡不赦的妖孽,對你們這些正道自然恨透了,你不殺我,我便要殺你。”
仁心妙手一愣,表面上嗤笑一聲,卻轉而白了丞焰一眼:“我道是誰呢,原來烈焱谷的少谷主也來了。啊,差點忘了,昨日你還跟這小妖精聯手對付自己的伯父來着,真是人心難測呀——”
丞焰抱着肩沒有動,就如滿池澈水。仁心妙手看兩人不動手,越發的囂張起來:“可憐卿煌燦那個老傢伙,把侄子視如己出地養大,耗盡了心血卻養了只白眼狼出來——”
歌聲刺耳。丞焰冷冷盯着仁心妙手,還是沒有絲毫動作。
“哦,不對不對。”仁心妙手又咳了幾聲,卻比原先輕鬆許多,“煌燦那種正道敗類,早在二十多年前——不對,是三十多年前就跟妖界那隻騷妖精勾搭上了,還弄出了孽種!”
“我說卿丞焰啊,你這賊小子還真是得了你伯父的真傳呢。我早說妖界滅門烈焱谷這事有些奇怪。抓不着老谷主也就罷了,那些陰毒狠絕的妖物怎會單單放你一命,給烈焱谷留下最後的希望?”
仁心妙手在那裡喋喋不休,數片水草從她半禿的腦門上滑落下來,都沒將她的嘴塞住:“定是你與這小妖精裡應外合的吧!果真高明,這吃裡扒外的高招,真是叫人想破了腦子都想不出來呀!”
刺耳的大笑聲,讓人直想把這個老怪物撕成兩半。緋雪卻淡淡一笑:“仁心妙手猜得當真分毫不差,令緋雪佩服。只可惜——”
緋雪一手拍在丞焰肩上,他身上寒暖之流正穿梭不定,緋雪輸了真力幫他調理起來:“只可惜少主當時並未算到,我緋雪喑血殿殿主的位子會被妖王陛下罷掉。陛下既如此決斷,那便是也不睬少主棄暗投明之心了。
“既如此,仔細想來,少主不能被妖界接納;如果他私通妖界的事再被正道得知,天下之大,哪裡還有少主的立錐之地呢?”緋雪思忖般說着,另一隻手中紅光暗聚。劍影般的紅光照在仁心妙手青白的臉上,詭異非常。
“你,你想幹什麼?”仁心妙手情急之下後退了三退。她剛纔胡言亂語一番正是爲了拖延時間恢復法力,可也只夠全身而退的,想要再接緋雪一兩招,那卻萬萬不能了。
“妙手乃微瀾門人,我緋雪也仰慕瀲灩大人仁慈聖德,不敢冒犯她門下弟子。”緋雪手中,一把亮紅色長刀已經赫然在握,“可唯今之計……”
“爲了保全丞焰少主日後的聲譽,我只好委屈仁心前輩了。”緋雪一手已經離開丞焰,雙手握刀,雪亮的刀刃,正衝着仁心妙手的眉心。
“這,這這……”仁心妙手臉上冷水冷汗混成一片,因她眉毛稀少,額上流下的汗滴幾乎流到深陷的眼眶裡,疼得她更爲慌亂:
“你敢把我怎麼樣?你,你要敢動我一根寒毛,師父,師父她絕饒不了你!”
“瀲灩大人未必會知道。”緋雪握着刀又近了兩步,“若她知道你死在這裡,我只管說你因煉這吸收人怨氣以增長功力的邪門術法,被池底的毒藻怪吃了,試問瀲灩大人還能說什麼?”
她,她怎麼會看出來?仁心妙手擦着頭上的汗,她現在騰空於水面無可依憑,若是踩着實地早氣得直跺腳了。剛纔說了那麼多,爲何卿丞焰沒有放出半點怨氣供自己吸取?
“這池底,真有毒,毒藻怪?”仁心妙手又開始上氣不接下氣,不過這次不是被水嗆的,而是被緋雪連氣帶嚇的。
“你,你到底想把我怎樣!”
“管好你的嘴。”緋雪冷冷將手中的刀扔給她,“再廢了全身功力。要麼照做要麼去死,自己選吧。”
仁心妙手狠狠瞪着緋雪,緋雪雙眼直直迎着她的怨毒目光,全然不避。她冷眼看着那把刀刺進仁心妙手的小腹,絲絲白氣從傷處冒起,她全身邪功,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小妖女,你給我等着!有我們正道在,你們這種淫邪孽畜,絕對要不得好死!”
仁心妙手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天際。緋雪看着水面被她弄地一片凌亂,呵,這種人便是自詡正義的修仙之士?不過也是依着自己的**,除掉礙眼的異類罷了。
“丞焰?”緋雪叫了一聲,丞焰方睜開眼,眼神清亮,笑容依舊:“多謝美女姑娘,不然我剛纔真的要走火入魔了。”
“能抵抗這種邪術是你自己的精進。”緋雪招招手,“快,我們趕去絃歌臺,駱建勳那個老狐狸,可沒有仁心妙手這麼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