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問道:“爲什麼呢?我只不過是想要一些食物和水。我可以付錢的。”
但是那個老管家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說:
"主人不許陌生人進入。現在這裡不安全。這座別墅裡所有的奴隸都逃走了,都投奔到角鬥土的軍營裡去了"
接着老管家激動的說:
"一切過錯都在黃元身上!但願老天把那個下賤、可惡的角鬥士天打雷劈! "
黃元立刻憤怒起來,即使他前面是一個老年人,他也真想對準他的肚子狠狠打上一拳。但是他剋制了衝動,向老管家問道:
"黃元究竟對你做了些什麼壞事?爲什麼你對他這麼痛恨?"
"他對我做過什麼壞事?你還問我他對我做過什麼壞事?"
"是啊,據說這個黃元公開宣揚要給奴隸們以自由,而你原來也是一個奴隸,因此,我覺得,你同情這個惡棍纔是合乎情理的。"
"由於黃元這惡棍的狂妄造反,我現在已經變成一個最不幸的人!雖然我是一個奴隸,但我們的主人卻極其仁慈,何況我還有兩個兒子,我曾經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們是一對雙胞胎!但願神保佑他們。"
"他們發生了什麼意外?"
"兩兄弟都逃到角鬥士的軍營中去了,直到現在已經有三個月沒有他們的消息了。誰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活着啊?啊,天上的神靈,保佑我那對兒子的生命吧!"
老管家悲哀地哭泣起來了。父親對孩子的孺慕之情感動了黃元。他沉默了一會,對老管家說:
"這麼說,你認爲黃元讓奴隸獲得自由的暴動是錯誤的嗎?你認爲你的兒子去跟他在一起也是錯誤的嗎?"
"當然是錯誤的。他們這種暴動的行爲是很糟糕的事情。這瘋狂的角鬥士在瞎說什麼自由?我本來就是生在遠山山區中的自由人。當時我們的族長高喊:'我們一定要爭取到城裡人所享有的那些權利,這不僅僅是爲我們自己,也是爲所有的山裡人!'於是我們開始暴動,我們進行戰爭,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但結果呢?結果是我這個自由的牧人,變成了別人的奴隸。幸而我的運氣好,碰到的主人是仁慈的。我這個自由的遠山人的妻子也做了女奴隸,她生下來的兩個孩子也跟着變成了奴隸。"
老頭子沉默了一會,接着說:"幻想!空想!夢想!世界上的人一向分成主人和奴隸,富人和窮人,貴族和平民。以後也永遠會這樣分的。說什麼平等,那是幻想!空想!夢想!爲了追求這樣的夢想,灑下了寶貴的鮮血,以及我的孩子們的鮮血。可是這一切爲了什麼?如果爲了奴隸們將來的自由,我的孩子們竟因此犧牲了,自由跟我又有什麼關係?那時候,自由對我又有什麼用處啊?”
“就算一切都很順利,就算我們在明天統統獲得了自由,那又怎麼樣?那又有什麼用呢?我們什麼也沒有,獲得了自由又有什麼用處?目前我們住在好心的主人家裡,我們的生活很不錯,我們有一切必需的,甚至比必需的一切更多的東西、我們對這樣的生活感到很滿意了。但是,我們如果在明天變成了自由人,那就得爲了極可憐的工錢,到別人的田地裡去做苦工,而且賺來的那些錢還不夠餬口的。
啊,我一得到自由會變得多麼幸福啊!我們會幸福得活活地餓死!啊,我們會變得多麼幸福啊!"
年老的管家說完了話。他不知道面前的這個人原來就是遠山的一個族長,也是由於當初的造反,現在是奴隸角鬥士。
老管家的話使黃元感到非常惶惑不安。他不禁垂下了頭,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他的話原本是對的,如果他的兒子戰死,生活對於他還有什麼意義呢?"黃元想。
"我們勝利了,但是自由和貧困、飢餓以及寒冷,手攙着手一起來,能給他什麼好處呢?他說得對!是啊,但是這樣一來會怎麼樣?我想幹的是什麼,我所追求的又是什麼呢?我所爭取的又是什麼呢?"
他突然停了下來,好象被他自己向自己提出的問題嚇住了,開始感覺到痛苦起來。接着,他又繼續的思考起來。
"那就是說,我所爭取的自由,只不過是一種具有誘人外表的的幻影,只是海市蜃樓,我爲什麼還要努力追趕這一我永遠追不到的東西?如果我追上了它,它也會象雲霧一般消散乾淨。這是爲什麼?難道我爲爭取自由的暴動,只是夢想、幻覺、空想麼?而我爲了自己的幻夢,卻叫大家血流成河麼?"
黃元在這些苦痛的思想的壓抑下停了下來,後退了幾步,好象有一個看不見的可怕的敵人逼近了他,那就是後悔。但他立刻醒悟了過來,高高地昂起頭,開始堅決而又自信起來。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誰說自由與窮苦是不可分的,而人的尊嚴只能披上貧困的破衣?"
黃元思想轉變過來,又變得鎮定而又堅決,恢復了平素蓬勃的生氣。
"是誰,究竟是誰把人分出等級來的?難道我們生下來不都是一樣的嗎?難道我們都不是有同樣的肉體、同樣的要求和同樣的慾望嗎?
難道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是同樣具有感情、理智和良心嗎?
難道大家生活上的種種要求不是相同的嗎?
難滿我們大家不是同樣的呼吸空氣、同樣在吃糧食,同樣在用泉水解除同樣的口渴嗎?
難道大自然曾經住在地上的人類分過等級?
難道它曾經讓和煦的陽光照亮和曬暖一部分人,同時卻註定另一部分人的命運,叫他們永遠處在黑暗之中?
難道野外的露水對一部分人有益,對另一部分人有嗎?
難道所有的人,不管他是帝王或是奴隸的孩子,不是經過母親十月懷胎才生下來的嗎?
難道不幸的女奴隸遭受生產孩子的痛苦,而皇后生孩子就能夠豁免她的痛苦嗎?
難道貴族就能長生不老,或者有另一種特別的死法,跟平民的死不一樣嗎?
難道偉人的屍體不會和奴隸的屍體一樣腐朽嗎?
或者,富人的骨灰就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和窮人的骨灰不一樣嗎?
究竟是誰在人與人之間劃出等級來的?究竟是誰第一個說:'這是你的,那是我的',把自己同胞的權利攫爲己有的呢?
這種人是橫暴的壓迫者,他仗着自己力氣大,用他強有力的拳頭打在被壓迫的弱者的脖子上!
但是,如果暴力曾經造成了第一次不平等、使他們強佔了別人的權利、建立了奴隸制度,那麼爲什麼我們不能夠運用我們自己的暴力恢復平等、正義和自由?
如果我們曾經爲了撫育和餵養我們的兒女,在別人的土地上流汗勞動,我們又爲什麼不能爲了孩子們的解放和權利,灑出我們的鮮血?"
黃元停了下來,吐了一口氣,極其滿意地結束了自己的思想:
"去他孃的!老管家他說的是什麼話?他已經在奴隸生活中變得無力、懦怯而又麻木,他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是一個人,只會象蠢驢一般被矇住眼睛,渾渾噩噩地駝着沉重的負擔。他象畜生一般地苟且偷安,完全忘掉了尊嚴,失卻了理智!"
角鬥士們放棄了舊的大營,建造了一個新的更大的大營,四周圍着很深的壕溝和巍然高聳的防護柵欄。每一天都有成羣結隊的新的角鬥士投到角鬥士隊伍中來,現在人數已經達到五萬人以上。黃元把它們編成了十個軍團,每個軍團五千人,把三千名騎兵分成了六個小隊。他在五萬三千名角鬥士熱烈的、異口同聲的歡呼下當選爲總指揮,因爲他已經在事實上顯示了一位軍事統帥所具有的英勇氣概和卓越的指揮藝術。
軍隊改編後一星期,他決定把自己的軍隊檢閱一次。
當黃元披着普通的鎧甲、騎着那匹配備着極普通的鞍墊、馬勒和繮繩的黑馬在三軍列隊的黑石山前平原上出現時,五萬三千名角鬥士的胸中就發出了同心一致的轟雷也似的歡呼聲:
"黃元!"
這轟雷似的喊聲挾着猛烈的力量重複了好幾次,歡呼聲才平息下來。
黃元足足花了一個小時,才走遍了他的所有的軍團。他鼓舞戰士們的勇氣,誇讚他們,竭力強調遵守最嚴明的紀律的必要性,因爲軍紀是一切軍隊的基礎,也是他們亟需爭取的勝利的保證。
他結束了檢閱,跳上了他的黑馬,從劍鞘中拔出了短劍做了一個手勢。軍號就發出演習開始的信號。角鬥士的軍團按照黃元的命令以無可指摘的準確動作演習了某幾個陣勢,然後三個軍循序轉入進攻:首先是跑步,接着是聯合發動不可阻擋的猛攻。他們的呼喊震動了空氣。三個軍的戰鬥演習剛剛停止,他們就在小山上面列成了隊伍。接着,他們用極整齊的隊形在自己的領袖前面走過,戰士們重新對自己的大元帥發出一陣陣熱烈的歡呼。最後,他們才循着次序一個軍團又一個軍團地回到大營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