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百官肅立。
等商議完政事,皇帝以爲今日又是平平無奇的一天時,突然有御史站出來彈劾他家好大兒讀書卻不識禮。
“啥?”皇帝以爲自己耳朵出現問題,顧不得帝王威儀,伸手撩起擋住視線的冕旒:“你說吾兒不知禮?”
御史聽出皇帝語氣有些不太對勁,硬着頭皮道:“皇子殿下爲君,雲尚書之女爲臣。皇子殿下不顧尊卑禮儀,以皇子之尊爲雲家女在郊外降恩旨,是對皇上您的大不敬。”
皇帝:“……”
真是吃飽撐着,他這個做爹的不覺得有問題,你一個御史在這又叫又鬧的作甚?
皇帝鬆開冕旒,珠玉撞在一起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皇帝沒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隨即又有幾位文官站出來:“陛下,微臣以爲御史大夫說得有理。”
皇帝繼續白眼,他就知道某些成日把禮儀道德掛在嘴上的文人腦子有毛病。
“微臣惶恐。”雲望歸走出隊列,行朝臣大禮:“殿下禮賢下士,一切皆是微臣的不是。”
“雲愛卿,旨意是朕讓皇兒頒發的,你事先並不知情,何錯之有?”皇帝擡手:“快快請起。”
御前太監連忙走下臺階,笑眯眯地把雲望歸從地上扶起來。
“陛下垂愛,微臣百感涕零。”雲望歸用袖袍擦着眼角,一副誓死爲皇帝盡忠的模樣。
衆文臣見到這一幕有些酸,君臣相得是好事,若這個臣是他們,就更好了。
“御史大人說得沒錯,下尊上禮,但我不僅僅是皇子,還是一個兒子。”
經過雲望歸這番打岔,文臣們其實並不是太關心皇子如何頒的旨,他們更想知道,雲望歸憑什麼如此受陛下信重。
聽到皇子殿下開口,他們才反應過來,殿下什麼都還沒開始說。
“請問在場諸位,若是有人在危機之時,救下你們的父母,你們當如何報答?”
“自然是奉爲上賓,結草銜環都不足以表達感激之情。”
“恩人若是長者,當尊爲伯嬸,若是晚輩,當視爲子侄。”
在場諸臣誰敢說自己不感激救下父母的恩人,除非是不孝之人。
說着說着,大家就明白了殿下問這話的意思。
“朝堂之上,雲尚書是臣,他的子女自然也是臣。然而法理不外乎人情,若御史大人的救母恩人是平民百姓,難道你去道謝時,還要恩人向你三拜九叩,才能彰顯出身份的尊貴?”
歲庭衡並未爲自己昨天的行爲掩飾:“昨日之舉雖失儀,但我甘之如飴,御史大人的話雖有理,卻不是我的理。”
“喲,真沒看出來,御史大人竟是想讓救母恩人對自己三拜九叩的守禮之人,楊某佩服。”平時在朝堂上沒什麼存在感的楊侯爺豎起大拇指,陰陽怪氣道:“不愧是飽讀詩書之士,我等遠遠不及。”
“還是御史大人講究,我老曹面對恩人,只會想怎麼報答,哪裡還顧得上誰的身份高低。”曹將軍拍着大腿:“今日可算是開了眼界。”
武將們紛紛大笑起來,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御史被擠兌得面紅耳赤,偏偏還不好反駁。在朝爲官者,誰頂得起“不孝”的惡名?
“吾兒說得有理。”皇帝早就不耐煩御史們滿口禮儀道德,現在見到御史吃癟,心情好極了:“若非吾兒是皇子,給救母之人行拜禮也是應當。”
彈劾皇子的官員們:“……”
合着昨日還算是委屈雲望歸女兒了?
有人看向雲望歸,雲望歸還在滿臉感動地抹淚,絲毫沒有爲這幾個官員解圍的意思。
幾位官員無奈之下,只好跪下請罪。
真是糟心的一天。
皇帝趁機罰了他們兩月的俸祿,心情愉悅的退朝。
又爲國庫省筆錢,真是快樂的一天。
“雲尚書。”
雲望歸維持着滿臉感激之情,剛跨出殿門,就看到等候在外的皇子殿下。
“殿下。”雲望歸躬身行禮。
“雲尚書不必多禮。”歲庭衡伸手扶起雲望歸,“今日我給雲尚書添麻煩了。”
“殿下孝順仁愛,天下孝子莫不仰望,何來添麻煩一說。”雲望歸話音剛落,方纔彈劾歲庭衡的幾位官員走出來,剛好聽到這句話。
“諸位大人不要多想。”雲望歸向他們淺淺點頭:“本官沒有說你們不孝的意思。”
幾位官員:“呵呵。”
嘿,呸!
見這幾個人朝殿下拱手行完禮就走,雲望歸輕聲嘆息:“性子這麼急,不宜養生啊。”
陪着殿下一起站門口的內侍莫聞想笑不敢笑,縮着腦袋不敢擡頭。
“聽聞雲尚書喜茶,我前些日子得了罐新茶,”歲庭衡把錦盒交給雲望歸,“請雲尚書品鑑一二。”
“多謝殿下賞賜。”雲望歸雙手接過:“微臣一定好好品嚐。”
“雲尚書喜歡就好。”歲庭衡擡了擡手:“我送大人出宮。”
雲望歸把茶盒揣進袖子,連番推辭不過後,只能任由這位皇子殿下送自己出宮。
還是女兒的救駕之功顏面大,回京兩個月,他第一次享受皇子親自送出皇宮大門的待遇。
“皇子殿下親自爲我頒旨,肯定是看在家父忠心爲國的份上。”拂衣晃着手中的酒杯,對幾位紈絝道:“我一個朝臣之女,僥倖有了救駕之功,陛下破格賞賜郡君之位已是皇恩浩蕩,哪裡值得皇子殿下親至?”
“不說這些,今日是你們爲我舉辦的賀喜席面,我要多喝幾杯。”
不管是何原因,拂衣都不想讓皇子殿下與自己有太多牽扯。人家好好一個皇子,未來太子殿下,自幼練習君子六藝,文臣武將皆讚不絕口,牽扯她這種紈絝子弟,豈不是有了人生污點。
“對,今日我們不醉不歸。”曹三郎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動腦子的事與我們無關。”
“我聽說一件事,跟昨天罵我們的盧探花有關。”林小五挽着袖子,提起盧探花滿臉嫌棄:“順王府有意招他爲婿。”
“你說誰?”楊二郎揉耳朵,以爲自己醉糊塗聽錯了:“歲安盈能看上那麼個東西?”
“自然是看不上的!”
一位衣着華貴的女子推門進來,走到拂衣身邊坐下,伸手奪過她手中的酒壺,仰頭喝下幾大口,用袖子擦嘴道:“也不知我父王聽了誰的狗吠,非要招他做我的上門女婿。”
“令尊的眼光還挺特立獨行。”曹三郎遞給歲安盈一雙筷子,歲安盈拿過筷子埋頭苦吃。
“這是幾天沒吃飯?”拂衣被她的吃相嚇一跳,舀了碗湯端給她:“先喝湯。”
歲安盈一口氣把湯喝乾淨,感動地看着大家:“總算是活過來了,你們不知道我這幾日過的都是什麼日子,爲了讓我答應娶姓盧的做夫婿,父王把我關家裡不讓出門。”
“難怪這幾日我們去王府邀你出來玩,王府管家都說你不得空。”林小五趕緊給她夾幾筷子肉:“你怎麼餓成這樣?”
“爲了反抗這樁婚事,我鬧了整整五天的絕食,不然姓盧的三日前就成了我未婚夫。”歲安盈抓起桌上的點心啃:“我給你們傳的求救信,全被王府侍衛攔下來,一封都沒送出去。”
見她這麼可憐,大家酒也不喝了,紛紛給她挑菜夾肉。
“幸好昨日皇子殿下在杏花林發現姓盧的欺壓百姓,把他押入了牢中。”歲安盈感激地看着拂衣:“拂衣,你是我的大恩人!”
“皇子殿下抓的盧探花,你感謝我?”拂衣憐憫地摸了摸歲安盈的腦袋瓜,本來就不聰明的腦子,餓這麼幾天恐怕更加空空如也。
“若不是你有救駕之恩,皇子殿下怎麼會去杏花林?”歲安盈任由拂衣摸自己腦袋:“你也是我的恩人。”
“早知道有這事,昨天把他踹進水溝後,我應該再補兩腳。”拂衣有些遺憾,現在人已經被關進京兆府大牢,想踹也踹不了。
“你們還踹他了?”歲安盈雙眼放光:“不愧是我的好姐妹!”
“恭喜姐妹脫離苦海,喝酒!”
“你被關在府中是怎麼出來的?”
“爬牆溜出來的,再給我來兩塊點心!”
隔壁廂房的丫鬟聽到吵鬧聲,小聲道:“王妃,奴婢去讓他們小聲些?”
“不必。”寧王妃輕輕搖頭:“我並不覺得吵鬧。”
這樣肆意張揚的生活,她雖從未體驗過,但也曾羨慕不已。
拂衣。
俯視人間懶歸去,拂衣徑欲御天風。
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跟友人玩鬧一天,拂衣準備回府時,天已經快黑了,她看着堵在自己馬前的人,嗤笑着問:“歲瑞璟,你究竟想幹什麼?”
“拂衣,你爲何與我走到今天這一步?”寧王雙瞳漆黑如墨,似有無限情緒翻涌:“我不明白。”
“不明白?”拂衣反問:“就跟當年我不明白爲何會有人追殺我全家一樣?”
“不是我。”寧王看着拂衣,試圖在她臉上找到一點信任,可是她臉上什麼都沒有。
他打了個寒噤,夜裡的風實在太冷。
屋檐下的燈籠晃晃悠悠,他臉色一變,伸手抓住拂衣的手腕往旁邊避開:“小心!”
一支箭擦過,刺破他肩上的布料,深深紮在旁邊木柱上。
“這支箭衝着你的性命來,你要小心……”
寧王看着掐進肩膀傷口的手,雙瞳顫抖:“拂衣?!”
“苦肉計還是英雄救美計?”鮮血順着手腕滴落,拂衣卻沒有鬆手,反而用力剜進寧王肩上的傷口:“歲瑞璟,當年你的母親靠着這個手段穩固聖寵,現在你又把這種手段用在我手上?”
眼見寧王的血越流越多,拂衣笑了:“從京城到充州,一路上我們雲家遭受十七次追殺,這十七波人中,當真沒有寧王派系的手下?”
“我從沒想過傷害你。”寧王痛得嘴脣發白,卻沒有掙扎:“從來沒有。”
“這很重要?”拂衣把手從傷口上移開,用腳狠狠踹在寧王身上,寧王痛得跪倒在地。
她用手帕輕輕擦拭沾滿鮮血的手,低頭看他狼狽的模樣:“誰會跟傷害自己傷害家人的狗東西談感情講道理,我看起來很傻還是看起來很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