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現在丁香姨的臉就很紅,卻並不是因爲害羞,而是因爲她剛洗了個熱水澡。
吉祥客棧的房間也是三兩銀子一天,也是不分晝夜都供應熱水的。
她一隻手挽着髮髻,一隻手拿着絲巾,從走廊那邊的浴室走過來,用屁股撞開了房門,嬌笑着,道:“這裡的房間太貴了,生意也不好,外面一個人也沒有,你應該也跟我一起去洗的!”
陸小鳳沒有聽見。他正在全神貫注地研究一隻木箱子。
這口箱子就擺在他面前的方桌上,上面雕刻着很精緻的花紋,還用金箔包着角,就像是富貴人家用來收藏珠寶的那種箱子一樣。
丁香姨轉回身,立刻也看見了這口箱子:“這是哪裡來的?”
陸小鳳道:“店小二送來的!”
丁香姨道:“是誰叫他送來的?”
陸小鳳道:“不知道!”
丁香姨道:“箱子裡有什麼?”
陸小鳳也不知道。
丁香姨走過來,道:“你爲什麼不打開來看看,難道你怕裡面會鑽出條毒蛇來?”
陸小鳳道:“我只怕裡面會鑽出個女人來,像你一樣的女人!”
丁香姨瞪了他一眼,又笑道:“我倒希望裡面能有個男人鑽出來,最好是像你一樣的男人!”
她打開了箱子,臉上的笑容立刻凍結,整個人都嚇呆了。
木箱裡裝着的,竟是一百多顆白森森的牙齒,還有五根黑帶子。
染着血的黑帶子。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丁香姨牙齒開始打戰之後,才能發出聲音:“這……這是人的牙齒?”
陸小鳳點點頭,臉色看來也有點發白。
丁香姨道:“這五根黑帶子又是什麼意思?”
陸小鳳道:“不知道!”
丁香姨嘆了口氣,道:“你好像什麼事都不知道!”
陸小鳳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丁香姨道:“你說!”
陸小鳳道:“男人的事,女人最好不要多管,也不要多問!”
這次丁香姨居然很聽話,居然乖乖地坐下來,而且閉上了嘴。
這只不過因爲她的人已嚇軟了,等她稍微恢復了一點力氣,立刻又說道:“今天在後面盯着你的那七個人,身上系的好像也是黑腰帶!”
陸小鳳板着臉,心裡卻也不能不佩服,她觀察得實在很仔細。
女人好像天生就比男人更細心的,尤其是這種喜
歡追根究底的女人。
丁香姨道:“今天這七個人,難道跟那天晚上死的五個人是一夥的?”
陸小鳳看着她,忽然道:“你是不是決心要管我的事?”
丁香姨嫣然道:“你應該知道,至少我們已不是陌生人!”
陸小鳳道:“那麼你就該替我去做一件事。”
丁香姨道:“什麼事?”
她的臉已因興奮而發紅,就像是個剛聽見大人要帶她去廟會的小女孩。
這是陸小鳳第一次看見她臉紅,他忽然發現她臉紅的時候,那雙狡黠迷人的眼睛,就會變得像小女孩般天真無邪。
他盯着她足足看了好半天,纔想起現在已輪到他應該說話的時候。
現在他應該扮的是個狠心的角色,不應該盯着女孩子這麼樣看。
所以他立刻清了清喉嚨,用最冷靜的聲音道:“把這口箱子替我送到對面去!”
丁香姨叫了起來:“你說什麼?”
陸小鳳道:“我要你把這口箱子送到對面去,因爲真正殺死這五個人的兇手,一定住在對面!”
丁香姨吃驚地看着他,臉色又變得像紙一樣蒼白。
陸小鳳冷冷道:“你若連這點事都不敢做,憑什麼去管別人的閒事?”
丁香姨咬了咬牙,跺了跺腳,“砰”的一聲,把箱子關上,閉着眼睛提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陸小鳳故意連看都不看她,他忽然發覺自己的心腸確實比以前硬得多了,對一個像他這樣的江湖浪子說來,這無疑是種好現象。只可惜他心裡還是有點難受。
叫一個女孩子提着口裝滿了死人白牙的木箱,去送給三個冷酷的兇手,畢竟還是件殘忍的事。
“但是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這件事!”他在心裡安慰自己,“我只有讓她去了,那三個老怪物自恃身份,總不會欺負一個女孩子!”
等到他良心稍微覺得平安一點的時候,他纔開始去想一些他早已應該想的事。
——這些人究竟跟我有什麼深仇大怨?爲什麼要這樣子苦苦追蹤我,一定要置我於死地?
——爲什麼他們每個人身上都繫着條黑帶子?他們究竟屬於哪一個秘密組織?
黑帶子,黑腰帶。
陸小鳳垂下頭,想看看自己的腰帶是什麼顏色,卻先看見了腳上穿的一雙白襪子。
他立刻就聯想到紅鞋子、青衣樓。
只不過那些驚心動魄的往事,現在看起來好像也變得很平淡了。現在最可怕的,還是
黑帶子。
連陰童子這種人都已投入他們屬下,可見他們這組織一定很嚴密、很可怕。
陸小鳳正在搜索記憶,想找出這個組織的來歷,丁香姨已回來了,空着手回來的。
“箱子已送過去了?”
“嗯!”
“他們說了些什麼?”
“什麼都沒有說!”丁香姨還是板着臉,道,“因爲他們的人根本不在,我就把箱子交給了他們的書童!”
“書童也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丁香姨搖搖頭,忽然冷笑道:“不管你把箱子送到哪裡去,那個陰陽人還是會來找你的!”
陸小鳳道:“他絕不會找來!”
丁香姨道:“爲什麼?”
陸小鳳道:“因爲我現在就要去找他了!”
丁香姨吃了一驚,雖然還想作出生氣的樣子,眼睛裡卻已露出關切之色:“你知不知道他們有幾個人?”
陸小鳳道:“七個。”
丁香姨道:“你知不知道七個人就有十四隻手?”
陸小鳳道:“我算得出!”
丁香姨道:“但是你卻只有一雙手!”
陸小鳳笑了笑,道:“是一兩金子值錢,還是一斤鐵值錢?”
丁香姨道:“當然是金子!”
陸小鳳淡淡道:“所以一雙手有時候也同樣比十四隻手有用!”
丁香姨看着他轉身走出去,已走到門口,忽然又問道:“你有沒有把握活着回來?”
陸小鳳笑笑。
丁香姨道:“你有幾成把握?”
陸小鳳忍不住回過頭,道:“你爲什麼要問得這麼清楚?”
丁香姨板着臉,冷冷道:“你若連一半的把握都沒有,就不如先把那些銀票留下來,我就算要做寡婦,也得做個有錢的寡婦!”
陸小鳳看着她,看了半天,慢慢地掏出銀票,擺在桌上,忽然笑了笑,道:“你放心,你這輩子都絕不會做寡婦的!”
丁香姨道:“爲什麼?”
陸小鳳道:“因爲我保證世上絕沒有人敢娶你做老婆。”
陸小鳳已走了,就像是去散步一樣,連衣襟都沒有攏,就隨隨便便地走了出去。
可是他爲什麼要把銀票留下來?是不是因爲他並沒有十分把握能活着回來?
那個陰童子究竟是個多麼可怕的人?
丁香姨看着桌上的銀票,忽然嘆了口氣,喃喃道:“你若不回來,我雖然不會做寡婦,有人卻要做鰥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