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靖安道:“看來七公子並非在下知己。”
花滿樓道:“你的計劃,爲什麼不去找我大哥商量呢?我還是個孩子,懂的畢竟很少。”
樑靖安道:“你的大哥太精明瞭,他不會同意如此冒風險的做法。”
花滿樓覺得樑靖安沒有說出實情。他可不相信樑靖安千辛萬苦動用這麼多高手綁他來,只是爲了和他談談!而他的計劃的確有些無稽,更像空中樓閣。
樑靖安的確不是請花滿樓來聊天的。他把花滿樓綁架來,只不過是爲了更純粹的目的:贖金而已。此時花滿樓還不知道,段平王向整個花家提出一半地契,七千兩黃金的要求。
這怎麼看也是個瘋狂的數字。但是對花家來說,家庭成員永遠是最重要的。如果不需要考慮別的,他們自然願意花這麼多錢去換取七童的平安。可是,地契不光代表着土地,還有在土地上生活的人們。他們怎麼能輕易把這些人們送入虎口呢?
但是樑靖安很有自信。這種自信讓他看起來有一種貴族的氣質,彷彿生殺萬事,決於己手。
樑靖安道:“七公子可會下棋?”
花滿樓此時又餓又累,整個人昏沉沉的,但仍打點精神,道:“跟着哥哥們學過一點。”
“時辰尚早,不如手談一局如何?”
花滿樓點了點頭。他只能奉陪。
然而他並不知道,今日就是樑靖安給花家的最後期限。
杜樂遠遠地跟着馬車,見馬車停下來,大漢抱着花滿樓進了院子。那院門馬上就關上了。杜樂心中着急,四處望了望,見不遠處有一顆大槐樹。若是平時,爬上這樣的樹不是難事,可是這大雪天,樹上滿是積雪,連樹幹都比往常粗了一倍,哪裡那麼容易爬?
杜樂急的抓耳撈腮,正在這時,卻見街上跑來一羣奇特的人。當先的是個六七歲的小孩,騎在一匹巨大的黑狗上,後面跟着兩匹馬,其中一大一下共乘一騎,另一個是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眉宇間有淡淡的倦怠。
這羣人竟然在杜樂面前停住。杜樂平生最怕狗,看到那黑狗朝他吐着舌頭,連忙嚇得躲到了槐樹後面。
騎在狗上的孩子同情地看了杜樂一眼,摸了摸黑狗的毛道:“小黑不咬人。”
偏偏要和孩子作對一般,那狗伏地嗚咽,做撲人狀。
這是一聲呼哨從馬背上傳來,那狗聽了這呼哨,立刻乖起來。吹呼哨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他看了杜樂一眼道:“花滿樓是不是進了這裡?”
杜樂猶豫地點了點頭,又道:“你們是誰?”
和少年共騎的那人笑道:“放心,我們是來救他的。”
說罷,幾個人翻身下馬,直朝那院子走去。
他們竟也不敲門,那神情倦怠的公子輕輕一躍,就飛進了院子裡。那個少年從腰間掏出長鞭,鞭子捲住牆頭,也跟着翻了進去。倒是那位看起來很英俊很可愛的青年,和騎在狗上的孩子一起等在門外。
門打開了,這兩人才衝進去。杜樂猶豫了一會,也趕緊跟了上去。
他從門口偷偷望裡望了望,見幾個青衣少女倒在地上,而她們手上都拿着兵刃。杜樂躡手躡腳地進了院子,他當然聽不見院子深處不斷傳來的打鬥深,就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地往小院深處走。
漸漸地,他膽子也大了。因爲所過之處,那些拿着長劍的青衣少女全都倒在了地上,或者站着一動不動。
杜樂終於走到了最裡面,看到那奇怪的幾個人站在敞軒下。他走過去,就見到花滿樓坐在椅子上,手腳全被鐵鏈綁住。那鐵鏈從椅子裡伸出來,和椅子連爲一體。仔細一看,發現這椅子竟也是鐵的。
花滿樓的身後,一個金冠華服的公子手裡拿着一把長劍,架在花滿樓的脖子上。
他的神色很冷峻,道:“花無倦,沒想到你能找到這裡來。”
花無倦看着他,眼神有着說不清的疲憊,道:“我本來是找不到這裡的。不過,你不該殺了蔣春勝。”
樑靖安冷哼:“那樣的叛徒,留着何用?我替花府出手,你本該謝我!”
花無倦道:“他的確該殺,但不該是你殺。”
樑靖安:“這個人爲了一個女子就背叛主人,殺害好友,這樣的人,你還替他說話?”
花無倦搖了搖頭。
樑靖安道:“不過我也沒想到,他臨死了,還能禍害我一把。”
“他是臨終悔悟。”
樑靖安的笑容有些嘲弄。
“收手吧。”花無倦道。
樑靖安把劍往花滿樓脖子前送了送,道:“花無倦,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就是你的假道學!上次若不是你,我的一定能賣一個好價錢,可惜啊可惜,你竟然把它給毀了。”
花無倦道:“你用我的字作假,辛苦佈局,不惜死人,目的不過就是讓那副看起來像真的。若不是那日南宮博邀我鑑賞,我又怎會想到這一切?”
樑靖安道:“你既然已經識破,爲何不來找我對質?”
花無倦的眼神很悲涼。半晌,他道:“因爲那時,我們還是朋友。”有時候朋友利用了朋友,被利用的人卻並不想去對質。因爲他總相信,朋友這樣做是有自己的理由,而且這理由,他一定能接受。
或者,他只是擔心,如果一對質,他們的友情是不是就面臨破裂?以往的一切,是不是就全成了虛假?
樑靖安哈哈笑起來:“朋友?不錯!有你花無倦做朋友,豈不知我有多快意!”
然而,也越來越覺得痛苦。因爲他總是會聽到兩個人被比較,而每次這個時候,花無倦的名頭總是會壓過樑靖安!事實上,在江湖中,花家的公子們的名頭都大得很,可是他樑靖安仍舊默默無聞。
不過那並不打緊,樑靖安心道,這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有的人喜歡名揚四海,有的人喜歡隱藏與幕後,操控着這一切不是嗎?況且,花無倦還把他當朋友!
花無倦沒有說話。
樑靖安道:“若不是你這位朋友擋住了我的財路,我也不會輕易出此下招。那本是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可惜,全被你打破了。所以,我損失的東西,只好從你身上找找回來了。”
花六童冷哼道:“二哥,還和他多廢話什麼?”
樑靖安笑起來:“不錯!我們的確不需要再廢話了!不知這次的商品,花公子可出得起價錢?”
他指的是花滿樓。而花無倦也知道,無論再快的招式,也阻止不了樑靖安放在花滿樓肩上的那把劍。
這時,屋後走出一個人來。那人影如小塔一般,腳步卻十分輕巧,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這個人正是樑南山。忽然一人從側撲出來,擁住樑南山道,道:“你終於回來了!”
樑南山皺眉看着眼前景象,拉開荷姑的手臂,筆直地朝樑靖安走去。
樑靖安卻冷冷地道:“你終於知道回來了?”
樑南山一幅躬身受責的模樣:“屬下辦事不利,半途遇到追蹤,很久才擺脫他們。”
樑靖安道:“罷了,就算你擺脫了,這邊也已找上門來了。”
荷姑卻是氣極,走過來道:“南哥,你爲何這樣聽他的話?莫忘了他不過是你的侄子!”
樑南山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荷姑又道:“你的人怎麼都變了!以前的你不是這樣!”
樑南山低聲道:“不要這樣。”
荷姑道:“我真想不到,就算當初孩子沒了你不願意原諒我,可是,你怎麼會變得這樣沒氣勢,聽命與他人呢?”
樑南山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兩個人吵鬧不休,樑靖安卻衣服氣定神閒的模樣,似乎還很享受兩人的紛爭。樑南山對他躬身行禮:“荷姑長於金鈴之鄉,不懂規矩,還請公子不要生氣。”
樑靖安道:“我不生氣。”
荷姑怒道:“樑靖安,你又是什麼人?竟然對自己的叔父頤指氣使?哼,我荷姑可不像他那個膿包!”
樑靖安忽然眉頭一皺,他的手腕突然覺得軟弱無力,連劍都握不住。六童長鞭出手,卷向樑靖安的手腕,同時花無倦長劍閃着寒光,也直向樑靖安眉頭迫來。
荷姑冷笑到:“誰讓你不答應我放了南哥?就讓你知道厲害!”
原來荷姑先把花滿樓放在破廟裡,就是來和樑靖安談交易。她讓樑靖安放了樑南山自由,她就說出花滿樓所在的位置。樑靖安自是不願,而荷姑哪裡曉得那個破廟到處都是樑南山的人?何況花滿樓還去找“青衣閻羅”看病!青衣閻羅一看就知道花滿樓是易容,立刻派人通知了樑南山,這纔有了之後的事。
荷姑見樑靖安竟毫不費力地找到花滿樓,本以爲人算不如天算。但她早就在見到樑靖安時就在他身上下了毒,樑靖安也絲毫沒有察覺。
此時樑靖安忽然覺得渾身上下有如無數螞蟻在啃食,痛苦非常,但他仍咬着牙,一聲不吭。
手腕被六童的鞭子抽出一道鮮紅的血痕,長劍掉到了地上。花無倦卻被樑南山迎住,樑南山一手招架花無倦,一手推來了樑靖安。
荷姑見此,跺了跺腳,卻也無可奈何。他見樑靖安坐在地上,咬牙忍着痛苦,就走過去拿話譏諷。但無論她怎麼說,樑靖安就是一個求饒都不吐露。
荷姑倒是越來越有興致,正準備加大藥量時,卻突然聽樑靖安道:“我知道你的孩子在哪。”
荷姑一怔,卻馬上又幾欲瘋狂起來,抓着他道:“我的孩子在哪?”
“先給我解藥!”
“你在騙我?”
樑靖安道:“你的孩子,是不是左胸前有一顆紅痣?”
荷姑呆了,這本是很少人知道的事,是不是樑南山告訴他的?
荷姑正欲問,樑靖安道:“我這就帶你去找他。你願不願意賭?”
荷姑當然願意賭。她正欲喂樑靖安吃下解藥,卻見花開一劍插了進來。荷姑滿心煩亂,手中藥粉一揮,抓着樑靖安就往後退。
花無倦和樑南山戰纏鬥起來,若論內力,他根本不及樑南山,果然被樑南山幾招雷霆之勢強迫推開長劍。樑南山向前一跨就要抓起綁着花滿樓的鐵椅。外面忽然涌進一羣人來,各個手裡拿着笤帚木棍,大喊道:“是誰要欺負恩公?”
這些人,都是樑靖安給予安排生活的人,他們視樑靖安爲恩人,即使面對六童的長鞭也毫不退縮。而六童雖然看起來很冷淡,但絕不是一個對普通人橫下殺手的人。
局面越加混亂,韓夜心和杜樂一人擡着鐵椅的一邊,使勁把花滿樓往外挪。但是流民越來越多,他們根本寸步難行。而花無倦也馬上就要擋不住樑南山。
這時忽然一隻響箭劃空而過,屋外傳來一陣整齊規律而又急速的腳步聲。立刻就有人喊道:“官府的人來了!”
三童人如飛鶴,從牆頭飛身而下,手中弓箭正對着樑靖安。
而人實在太多了!他扔下弓箭,人成一道白影,就向樑靖安追過去。
“二叔,快帶我走!”身上毒藥尚未完全解清的樑靖安喊道。樑南山一聽,立刻舍了花無倦,化身成一道黑影,抱住樑靖安就向外跑去。
荷姑已經和樑靖安達成了共識,此時竟願意在二人身後斷後。一時間小小的院子裡呼和不斷,人滿爲患,除了兵刃相交的聲音,空中還飄着一股難聞的味道。
不一會,許多人就咳嗽了起來,覺得滿喉嚨都是蟲子在爬。花開和花無倦相望一眼,立刻一人提起一邊鐵椅就向外衝去。
那椅子意外地沉重,加上流民和官兵擁堵在一塊,一時間竟寸步難移。不一會,門口那又冒出了濃煙。不知什麼人竟點着了房子!
花無倦和花開提着鐵椅衝出了院子,花無倦又立刻回身進去!不一會韓夜心和杜樂就被他一邊一個夾了出來。
韓夜心還在不住地咳嗽,就抓着鐵椅,問花滿樓道:“花滿樓,你有沒有受傷?”
不知爲何,花滿樓看到韓夜心狼狽的臉,心裡竟十分柔軟,也有些愉快:“沒有。”
“那太好了。”韓夜心終於鬆了口氣,在椅子邊坐了下來。
這場大年初一的大火立刻引來很多街坊鄰居,所有人都拿着水桶木盆趕來救火,終於在火勢蔓延之前止住。索性本就天降大雪,本來就很難燒起來。要擔心的倒是混亂的時候互相踩踏的人羣。那些流民有的逃竄出去,有的受了傷,被官府羈押起來。
當場只有三童一個人去追了樑南山,也只有他的輕功能和樑南山一較高下。
不一會,花家的大人們也趕了過來。見到花滿樓沒事,每個人都鬆了口氣。只是那張鐵椅,卻都拿它沒辦法。花如海把花滿樓連人帶椅子的搬進了客棧,他本已準備派人去找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魯大師,花滿樓卻想起一個人來,道:“朱停是不是還住在家裡?”
朱停的確還住在花府。他雖然和花滿樓相交不多,也覺得這個人不錯,聽到他被綁架,也有些擔心,但這擔心並不足以讓他離開他溫暖的屋子。
花如海一拍腦袋,立刻讓人騎快馬去接朱停。如果花滿樓還沒有讓朱停行動起來的感情,那麼這張機關椅一定讓他興趣滿滿!
花無倦趁着空閒去了一趟官府,他是替那些流民做保釋的。原本對這些人來說,他們根本沒做錯什麼。樑靖安的許諾對他們來說是做夢都在想的事,保護樑靖安又有什麼可指責呢?
不過讓官府大年初一就出動,又引起這麼大騷亂,之後花家自然要有一番應酬。
就算再快,朱停也得過一天才到。花滿樓也只好就這樣被綁在鐵椅上接受每個人的關心照料。他望着米如玉粒的白粥,想起城外破廟裡大鐵鍋熬出來的粥。見花滿樓憂思沉沉的樣子,秋素萍一問,笑道:“孩子,這不是你現在需要操心的問題。”
花滿樓知道,秋素萍如此說,就是說她會去想辦法了。
“對了,杜樂呢?”
花滿樓左右瞧了瞧,已經不見了那個會讀脣術的少年。他對大人們說道:“杜樂是救了我的人,幫了我很大忙。”
大人們相視一笑。接下來的話不說別人也知道。只是花滿樓仍舊有些憂心。杜樂會不會覺得他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反而不願意接近他了?或者去找杜樂的人說了會讓他受傷的話?
話才說完沒多久,就見二童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手正搭在一個少年肩上。杜樂走到花滿樓面前,有些不好意思:“你沒事就好了。”
花滿樓笑着說道:“阿樂,謝謝你,若沒有你,我一定比現在糟糕。”
杜樂笑了:“你是吉人自有天相。”
花滿樓道:“現在公子走了,沒有人發你工錢了,你打算怎麼辦?”
杜樂道:“走一步看一步唄。反正我這種人,就是天養活!”
花滿樓道:“那你願不願意去花府?我保證工錢只多不少!”
杜樂有些驚訝,有些高興,又有些猶豫:“可是我什麼都不會?”
花滿樓笑道:“阿樂你怎麼會什麼都不會呢!至少你的脣語,會的人可不多!”
聽此一說,杜樂才放了心,道:“那我以後得叫你公子了!”
花滿樓一笑。這時一直睡在鐵椅旁邊的韓夜心手一揮,發出一聲夢囈:“誰是阿樂?”
一直豎起耳朵聽的大人們也不禁笑了起來。
強烈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