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夜心連連搖頭,緊緊抱住花滿樓。他知道自己確實錯了,如果早知道自己任性的決定會讓花滿樓這麼傷心,他絕對不會說出來。
其實,就這樣過一輩子又有何妨呢?人或許總是很貪心,得到了這個,卻還仍期待得到更多。
花滿樓輕輕撫了撫他的背,柔聲道:“我只願你再不要說這樣的話,否則……”
“花滿樓,我錯了……”韓夜心的聲音悶在花滿樓的懷裡,說道:“我再也不說這些話了。”
假如真的有離開的那一天,那也是,無怨無悔。
花滿樓輕輕笑了:“夜心,說話要算話。”
兩個人長到現在,從來沒有這麼吵架過。又是哭又是鬧的,到現在平靜下來,互相擁抱一會,韓夜心從花滿樓懷裡擡起頭來,彼此一笑,卻也沒什麼尷尬。只不過剛剛被眼淚糊了一臉,十分難受。花滿樓喚來芍藥,端水進來,兩人洗了臉,收拾一番。因爲書桌上的東西被花滿樓掃了下來,那芍藥看見,也一點驚訝的表情也沒有,不動聲色地就收拾完了。
待到晚上陸小鳳和司空摘星迴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看見韓夜心臉上被衣袖掃過留下的傷痕,彼此交換了一個別有意味的眼神。
“小韓弟弟,我離開不過才半天,你臉上怎麼就掛彩了?”陸小鳳一邊佯裝喝茶,一邊問。
韓夜心被問得極不好意思,道:“這……這是不小心被草葉子劃到了。”
陸小鳳道:“可不是!這院子裡蘭花太多了!都怪花滿樓,種了這麼多花花草草,平白讓咱小韓弟弟臉上多了道口子。”
韓夜心連忙咳嗽,一邊拿眼偷偷去看花滿樓。
花滿樓輕啜一口茶,放下茶杯,朝韓夜心招了招手。韓夜心立刻走過去,花滿樓拉住他,手拂過他臉上的傷口,問:“疼麼?”
韓夜心連連搖頭:“不疼。”
花滿樓倒是笑了:“還是疼些好。長記性。”
這次咳嗽的卻輪到陸小鳳。陸小鳳敲了敲桌子,道:“花滿樓,你還記得請我來做什麼的嗎?”
這話一出口,花滿樓的臉立刻沉靜了幾分。屋子裡一時有些安靜。韓夜心見花滿樓沉眉不語的樣子,知道他是在做一個決定。
終於,花滿樓輕嘆一口氣,道:“陸兄,這件事也的確是時候請教你了。”
陸小鳳被剛纔那陣沉默弄得不自在,靠在椅子上,動了動,道:“要不你再想想。”
花滿樓搖頭:“不必再想了。”
陸小鳳卻是看了眼韓夜心,終於坐正了身子,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來:“上次你讓我打聽苦竹的下落,我也算不負所托,這是他的親筆書信。”
司空摘星連忙道:“這裡也有我的不少功勞。”
屋子裡只有他們四人,下人也被遣得遠遠的。韓夜心接過信,心裡隱約知道這信的內容。
把信拿到花滿樓手上。花滿樓道:“夜心,你來讀吧。”
韓夜心點了點頭,拆開信封。信上的內容並不多,字跡很重,想來是爲了方便花滿樓這封信是苦竹所寫,上面說到他那位或許能解開韓夜心體內寒毒的朋友的住址。
“大雪山……”陸小鳳喃喃道。
天下間的雪山或許有很多座,但大雪山只有一座。
這座雪山,向來是生人勿進,傳說裡面封印着誰也沒有見過的妖魔鬼怪。
雖然這傳說接近神話,但是這麼多年來,的確有很多人無意中靠近了大雪山,也的確在雪山中間消失了。
這麼說來,大雪山和金鈴鄉倒有些類似。但是金鈴鄉虛無縹緲,連在哪兒也不知道,大雪山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只不過人們都相信在金鈴鄉能有一場富貴榮華稱霸江湖的夢,在大雪山,等待的卻只有不知落入什麼妖魔鬼怪之手的命運。
韓夜心合上信紙,把信重新裝回去。不知爲何,他對信裡所提到的這件事十分平靜。或許能救自己一命的人住在大雪山,相當於給了一個希望,卻把希望置於火中一樣。
“苦竹當時並沒有和我說太多,只說一切都在這信裡了。”陸小鳳也很苦惱,他總覺得圍繞在韓夜心周圍的事,每一件都非常不順利。
“如果這個人真的住在大雪山,那麼他有可能就是控制雪山中那麼多妖魔鬼怪傳說的人。”司空摘星道。
陸小鳳點了點頭:“一個這樣的人,勢必比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要可怕得多。”
花滿樓的神色凝重,此時道:“但不管如何,我們還是要去的。”
韓夜心看着花滿樓,有些吃驚。他皺了皺眉,道:“既然大雪山這麼恐怖,或許我們還沒找到那人便在裡面栽跟頭了。再說……如果不進去,我也只是每月發作一次而已。”
花滿樓搖了搖頭:“如果寒毒不能解,你就一輩子受制於金鈴鄉。”
這種事情,怎麼能讓他發生?何況,夜心最近的狀況越來越糟糕,也是到了不得不解的時候。
“之前我們一直懷疑苦竹和金鈴鄉有關係,沒想到他給出的這封信,卻是和大雪山有關。”陸小鳳道。
“現在無論他和金鈴鄉有沒有關係,都只有去那兒試試了。”花滿樓道。
陸小鳳斟酌許久,終是說道:“花滿樓,我們是不是需要再考慮一下?畢竟進入大雪山的人,還沒有聽說誰能全身而退。”
花滿樓道:“離下一個月圓之夜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或許我們可以在路上考慮。”
陸小鳳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畏首畏尾的確不是我們的作風。有些事,不去闖闖又怎麼知道答案呢?”
他看了眼韓夜心。
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韓夜心就像置身事外一般。陸小鳳暗自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或許換了任何人,別命運如此玩弄,都該激憤癲狂許多吧。
接下來的時間,幾人商量了一下去雪山的細節。雖然也沒什麼好商量的,但上雪山這件事即使是對早就走南闖北的陸小鳳來說,也是一件不能輕忽的大事。雖然天生有很多冒險因子,但是有些事總是能判斷出“現在還不是時候”。
至於商量,只是心理安慰罷了。對一無所知的對手,根本沒有準備的方向。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帶點抗寒的物品罷了。
商量了明天就啓程去大雪山,幾人各自休息。韓夜心照例回到了花滿樓的臥室。
燈下,花滿樓拉着韓夜心坐下,找來藥盒,輕輕給他的臉上撲上一層藥粉。
末了,道:“好在不會留疤。”
韓夜心笑道:“這麼點口子就留疤了?”他見花滿樓一臉愧疚,搖了搖他的衣袖,道:“七童,你別太在意,這點小傷,明日就改好了。”
花滿樓道:“你總該躲開些。”
“我哪還顧得了?”韓夜心起身,拿走藥盒,拉這花滿樓的手到牀邊坐下:“七童,既然明日之行這麼危險,我們還是早些休息吧。”
花滿樓道:“我以爲你會反對?”
韓夜心搖了搖頭:“老實說,如果是我自己,其實早就已經不想管他了。什麼金鈴鄉大雪山,好像一輩子也不會碰到一樣。不過,既然是你和陸小鳳都決定要去,那就去吧。”他輕輕擁住花滿樓的肩頭:“有這樣的朋友,夫復何求呢?”
花滿樓拍了拍他的背:“無論怎樣,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韓夜心輕笑道:“七童,其實你不必把我當成你的責任。”
“嗯。”花滿樓輕輕應了一聲,在他的肩頭閉上眼睛。今日之前,聽到這話或許還會生氣。可是現在聽到,內心已經沒有了波瀾。
確實沒有當成責任。只是當成生命中的一部分而已。
這一天經歷的事太多,兩人沒說一會話便睡着了。韓夜心又夢到了那隻名叫雪團兒的貓。自從決定上雪山開始,他忽然對金鈴鄉的事變得平靜起來。韓夜心跟着貓來到那日他差點掉進去的潭水邊。
銀鈴兒一身白衣,背對着他站在那兒。聽到韓夜心過來,她才轉過了頭。
韓夜心發現銀鈴兒的臉上有淚痕。
“你怎麼……”
銀鈴兒低下了頭,微微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已經決定了?”
韓夜心不明白她說得是什麼。
“如果去了那兒,你有可能就回不來了。”
不知銀鈴兒是怎麼知道的。韓夜心心裡一邊驚奇,一邊道:“不會的。”
銀鈴兒搖了搖頭:“住在雪山那個人……他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韓夜心道:“你認識他?”
銀鈴兒點了點頭:“我不能說太多。總之,他很怪,你若去了……”
會變得很痛苦。
銀鈴兒剛剛把話說完,韓夜心卻笑了。“變得痛苦?不,不會……”
對這樣的笑容,銀鈴兒很不解。
韓夜心道:“謝謝你的忠告。不過,只要有機會,我就一定會去嘗試。”他在夢中聽到了隱約的笛聲,轉而一笑:“或者說,只要花滿樓決定要去的地方,我就一定會去的。”
銀鈴兒聽到這話,一瞬間皺緊了眉。
“我要走了。”
“因爲他在找你了是嗎?”
韓夜心點了點頭。他總有一種感覺,他和銀鈴兒會很久都不會再見了。
銀鈴兒望着他,不捨地咬了咬嘴脣,終是揮了揮手。
韓夜心順着笛聲回來。他走得很輕,很快,不一會,就見到那個在夢裡竹林邊吹笛的人。
韓夜心醒了過來。
滿天星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他只看見花滿樓坐在身邊吹着短笛,烏髮垂在一身單薄的衣衫上。
知道他醒來,花滿樓放下弟子,手摸了摸韓夜心的額頭:“還好醒了。”
韓夜心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大汗。他爬起來,笑着說了聲:“我沒事。”
“沒事就好。”
韓夜心覆住花滿樓的手,才發現他的手心在微微顫抖。
他把頭靠在花滿樓的肩上,柔聲說道:“七童,我真的沒事。”
花滿樓聽了,許久才嘆息一聲,輕輕擁住他的肩頭。[陸小鳳]花葉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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