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啊,這篇稿子你再改改。我們還是要突出人物地點,要把他埋頭工作,因而不能照顧家裡等等事蹟寫得煽情一點兒嘛,明白了嗎?重點地方我給你修改了一下!”看着劉主任在陽光下飛舞的唾沫星子,葉想幹笑着說:“明白了,謝謝主任。”劉主任滿意地揮了揮手,肥臉亮得都發光,“快去吧,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經驗不足,我們也只好受累一點兒。”
葉想剛關上主任辦公室大門,就看見幹事小夏衝她擠眉弄眼的。葉想喘口大氣走了過去,“幹嘛,眼睛抽筋啊?”小夏嘿嘿一笑,“神龜又讓你改稿子了?”“嗯!”葉想有點兒鬱悶,明明寫得挺好的稿子,主編也說沒問題了,偏偏他這個政治主任非讓改。
劉主任是第三編輯室的副主任,主管政工,工農兵大學出身,肚裡真沒什麼墨水,卻特別喜歡對記者們的稿子指手畫腳,以顯示他的“才能”。他的外號在葉想進報社之前就已經在私底下叫響了,聽說是他老婆跑來鬧離婚,都明說自己外頭有人了,他還是打死不離,因此人送外號“忍者神龜”。
“算了,你還不知道他,要是不讓你們改稿子,哪裡顯得出他來!”小夏不屑地一撇嘴。葉想扯了下嘴角,“不說了,我先去改稿子。”“小夏,你來一下!”劉主任突然從辦公室裡探頭出來喊了一句,小夏一吐舌頭趕緊跑了進去。
葉想拿着稿子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同屋的兩個記者,一個去了濟南某裝甲師採訪,一個在家休產假,所以倒很清淨。把稿子扔到桌上,葉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看向窗外。初春的樹葉都是那種嫩得能掐出水的顏色,讓人賞心悅目。可惜軍報辦公樓剛剛更換了白色塑鋼窗,葉想還是喜歡以前那油漆斑駁的木窗框,襯着外面蜿蜒而上的爬牆虎和隨風搖曳的槐樹葉子,特別有味道。
算一算,自己來軍報正式工作快一年了,工作還算順利。當然軍報也是一個小社會,該有的那些明爭暗鬥一樣不少。葉想盡可能地讓自己專注於工作,離那些權利功勞糾紛遠些,可有時候相要堅持出淤泥而不染,實在太難。
葉想看過一篇文章,說是想讓人感到絕望的方式有兩種,一個是心灰意冷,一個是躊躇滿志。前者不難理解,後者當時實在想不明白,可等葉同學正式軍報開始工作之後,她沒用多久就明白了。
別的不說,就這一個稿子,除了自己的名字,還得有XX大記者、老記者的名字,而且必須放在自己前面。現在可好,還得加上一個劉主任的名字。軍報嘛,看的就是誰發表的文章多而且質量好,很多人早就不下一線採訪了,但是大名依舊見報,越是重要重大的報道,越能看見他們的名字,這就是所謂的“潛規則”吧。
搖了搖頭,葉想拿起稿子翻看了一下劉主任給修改的地方,越看越無力,就算他改得狗屁不是,可自己還是不能一點兒不用。“可惡的神龜!”葉想喃喃罵了一句。“你這是在罵誰啊?”林燕的笑聲突然在門口響了起來。
葉想一扭頭,看見林燕正站在門邊微笑,看見葉想回頭,她敲了敲開着的門。葉想一看錶,“你不是說五點到嗎,怎麼這麼早?”林燕溜達了進來,“有人請吃飯我還不早點兒來?學校食堂都快把我吃傷了,從禮拜一就等着你這頓大餐呢!清華的食堂水準絕對跟教學水平相逆!”
“切!”葉想笑着示意她坐下,自己起身去給她倒水,“你說話的口氣聽着跟佳佳似的!”
林燕笑嘻嘻地接過杯子,“佳佳前天還給小朱打了個電話呢,說是工程年底就完工了,她準備回來探親過年!”
“真的?”葉想驚喜地笑了,“那可太好了!”
如果說當初讓魯佳和劉剛見面是給了他們一個機會,那後來魯佳絕對是讓所有人大吃一驚。誰都不知道她報名參軍的部隊居然是工程兵部隊,而且從劉剛那裡回來之後,她特別請求分到那支部隊,並且如願以償。她現在和彭戈、劉剛在一起服役。大家都玩笑說:“咱們還傻了吧唧地牽媒搭線兒呢,人家魯大俠早就暗渡陳倉了。”
“對了,劉剛是不是一起回來啊?”葉想又問。“嗯,她沒說,不過——”林燕拉了個長聲,做了個“你知我知”的鬼臉兒。葉想一笑,“那彭戈呢?他回來嗎?”“還不知道呢,爭取吧。你先忙你的吧,我等着你。”林燕笑着指了一下那篇稿子,“怎麼樣,稿子不順?剛纔一進門就看你齜牙咧嘴的。”
葉想做了個苦臉兒,把剛纔的事情說了幾句,“……我算是服了某些領導了。”林燕呵呵一笑,“這算什麼?別說部隊,社會上也一樣。學校按說應該很純潔吧,好多教授還不是在學生髮表的論文上署名,其實跟他也沒什麼關係。再說有了人家的名號才更值錢啊!”
“反正我就那不值錢的!”葉想扁嘴哼了一聲,林燕不禁莞爾。她低下頭喝水,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噗”地就笑了出來,嘴裡的水一下子噴到了葉想的稿子上。“哎喲!”葉想大叫一聲就趕緊搶救,“就算我這稿子不值錢,你也不能這麼毀啊!”
“對不起,對不起!”林燕一邊咳嗽一邊道歉一邊拿衛生紙幫着擦。葉想拿眼斜她,“你真的不是故意的?”林燕呵呵一笑,“當然不是,我就是突然想起昨天上課的事兒了。我們教經濟概論的周大平教授是山東人,剛從美國講學回來,挺能白活的。昨兒不知怎麼說起電子郵件跟經濟發展的聯繫了。”說到這兒,林燕忍不住又笑了一聲。
“然後呢?”看林燕樂得不行的樣子,葉想催促着,自己也忍不住咧着嘴樂,雖然還不知道有什麼可樂的。“後來就說起美國新出的一種電子通訊方式,他說他也註冊了一個。他沒寫出來之前,我們全班同學都聽傻了,就是周大平埃特後頭沒有點**!”最後一句林燕用山東口音說。“啥**?”葉想問。“後頭沒有點**!”林燕笑着重複了一遍。
葉想納悶了,琢磨了一下問:“什麼郵件後面都得有點**啊?”看葉想一頭霧水的樣子,林燕笑得東倒西歪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用手蘸着水在桌面上寫了一個詞。葉想歪頭一看,“噗!”她也噴了,那上面寫着:“Hotmail.”。
“哈哈哈……”兩人正笑得肚子疼,一陣電子音樂聲響起,節奏簡單僵硬。葉想一邊揉肚子一邊笑問:“你配BP機了?”林燕抹着笑出的眼淚說:“你反應可真快!好多人聽見這聲音都不知道是什麼呢。”說完掏出一個摩托羅拉BP機看了一下說:“葉子,我用一下電話。”
葉想點頭示意她自便,然後拿過那個BP機翻看,上面的摩托羅拉商標還真挺讓她懷念的。現在BP機已經開始流行了,軍報也有不少人腰裡彆着一個成天B過來、P過去的,而大街上已經有人拿這個大磚頭開始“移動說話”了。葉同學自然敬謝不敏,再過三四年就有手機滿天飛了,她纔不受這個累呢。
“喂,是我,我在軍報這邊呢。嗯,嗯!”林燕用口型說了句“周幹事”,葉想一笑,知道是彭司令的生活秘書,也就沒放在心上,低頭開始看稿子。一想起剛纔的笑話,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一邊看稿子一邊撲哧地笑。
“你說什麼?!”林燕突然低喊了一聲,葉想擡頭看去,林燕臉上早沒了笑容,眉頭緊鎖,“好,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說完她掛上電話,木然地看着葉想說,“彭騁出事兒了。”臉上笑紋還沒扯回來的葉想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她遲疑地問:“你說誰?”
等打車趕到醫院的林燕和葉想一出電梯,就看見幾個小兵站在電梯外面小聲說着什麼,人人都一臉嚴肅。“林姐!”一個小兵看見林燕出電梯就趕緊跑了過來。“小張,阿姨她們呢?彭騁怎麼樣了?”林燕一邊急走一邊問。“首長和阿姨都在病房外面的會客室裡,你跟我來,彭大哥還在昏迷中!”小兵飛快地說了一句,就帶林燕往裡走,葉想跟在他們後面。
高幹病房這邊很安靜,人人都跟被按了靜音鍵似的,要是看見個兩毛三小心翼翼地幫着倒痰盂,那也不算新鮮。沒走多遠,周幹事就迎了上來,他先對林燕低聲說了兩句,林燕點頭進了意見病房,他這纔對葉想點點頭笑說:“葉想,你也來了,葉副軍長和阿姨好嗎?”“他們很好,謝謝。”葉想禮貌地回答,然後猶豫着要不要進病房。
周幹事正想開口,就聽見病房裡傳來了一聲壓抑的哭泣,聲音中的痛苦讓葉想心裡一擰。“到底怎麼回事兒?”葉想示意周幹事到一邊去說。
事故,一個突發事故。在進行常規訓練的時候,彭騁的降落傘和一個新兵的傘被風絞到了一起。爲了保護新兵,彭騁毅然割斷了自己的傘繩,可留給他打開備用傘的時間太少了,雖然萬幸被棵大樹攔了一下,還是有多處骨折,而且頭部受了重傷,一直昏迷不醒。醫生說他顱內有淤血壓迫着神經,動不動手術,都有極大的危險。
葉想聽周幹事說完之後,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自己雖然因爲白天鵝的關係跟彭騁沒有深交,但是這樣一個英俊又優秀的年輕軍人,難道就這樣……葉想用力地搖了搖頭,讓自己不要多想。
看來今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好在明天週末。葉想跟護士說想打個外線電話。因爲來這裡看病或探病的人,在部隊都是有身份背景的,所以小護士挺客氣地說自己這邊都是內線,去608打吧,吳醫生在和首長做彙報,現在應該沒人。
按照小護士的指點,葉想左拐右拐找到了那間辦公室。門虛掩着,看不出有人沒人,葉想正琢磨要不要敲門呢,一個女聲從屋裡飄了出來:“你怎麼會來總院?”那聲音有些嘶啞,帶着疲憊,但葉想還是一下子聽了出來,是白天鵝。雖然有點驚訝,但是彭騁進了醫院,她的出現也是理所當然的。葉想跟她沒什麼好說的,轉身想走,可後面那個男聲,卻讓她僵住了腳步。“我來辦點兒事,你來這兒幹嗎?”孫國輝問。
葉想步子禁地咬住了嘴脣,有多久沒聽見老虎的聲音了,快三年了吧?恍惚間就聽見白天鵝把彭騁的事情簡述了一遍。“是這樣……不過醫生不是說有機會嗎?總院的醫療水平很高,他們一定會盡力的。你不要放棄。”孫國輝沉聲說。“放棄?”白天鵝的聲音裡充滿了自嘲,“國輝,從我放棄你的那天起,我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放棄了。”
孫國輝沒說話,白天鵝又說:“你不必用那種表情看我。同情我?可憐我?還是蔑視我?!因爲我嫌貧愛富攀高枝,現在遭報應了!”白天鵝的聲音越發尖銳,葉想忍不住後仰了一下。屋裡的孫國輝不知什麼表情,只能聽見白天鵝情緒激動的喘息聲。
“玉敏,你冷靜點兒。選擇誰、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是你的自由,我們每個人都得爲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孫國輝好像話裡有話,葉想不自覺地往前探了探頭,“再說,我相信彭騁他一定挺得過來。而且……”說到這兒孫國輝好像遲疑了一下。“而且他是真心對我好,如果我現在放棄他,就豬狗不如是吧?”白天鵝淡淡地說。
見孫國輝不搭腔,白天鵝突然笑了起來,那聲音簡直讓人無法形。葉想覺得自己擺弄文字也有一段時日了,卻沒法找出一個詞彙來描述她的笑聲。悲傷?嘲諷?無奈?壓抑?“王玉敏……”孫國輝連名帶姓地叫了她一聲,聲音裡帶着不贊同。
“你放心吧,我不會放棄他的。就算一開始我是動機不純,現在過了這麼多年,我們也有了深厚的感情,我真的愛他……再說,如果我現在放棄他,那我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就算彭司令他們不計較,也有的是想拍他們彭家馬屁的人來收拾我……人生就像賭博,籌碼放下,就已經不能再反悔了!”說到最後白天鵝的聲音近乎苦澀。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之亦然,這話果然沒錯。葉想搖了搖頭,想過好日子並沒有錯,只是那應該是靠自己的努力和真心,誰也沒有開天眼,難道能靠着算計得失過一輩子?
“那你好自爲之吧。”孫國輝顯然也是一樣的想法,不想多說什麼了。“我會的,”白天鵝的聲音恢復了平靜,“我已經對不起你,就再不會對不起他了!”
“你沒有對不起我!”孫國輝說了一句。他聲音很平和,葉想能感覺到他真的是這樣想的。屋裡一時安靜了下來,葉想正準備離開,就聽見迎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吳醫生,我們先把片子拿過去給何教授看一下吧,那片子?”一個溫和的聲音問。“就放在我辦公室呢,請跟我來,”顯然是那個吳醫生。
這時孫國輝正好推門出來,他跟葉想打了個照面,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葉想,人一下子就愣住了。正在辦公室抹眼淚的白天鵝也嚇了一跳,發現是葉想,她的表情不自覺地武裝了起來,不再悲傷,而是淡漠加一點點傲氣,一如從前。葉想發現白天鵝瘦了也黑了,雖然依舊漂亮,卻有了一點兒滄桑的感覺,那雙漂亮的眼睛紅腫不堪,就連肩膀上那金黃色的肩牌也顯得暗淡無光。
葉想禮貌地衝白天鵝點了點頭,然後悄悄吸了一口氣纔看向孫國輝,他正目光灼然地看着自己,依舊是皮膚黝黑,嘴脣緊抿,表情卻更加嚴肅。
“王參謀,就是……”後面的話沒說完,走過來的吳醫生就愣住了,“你們是……”“葉想?”跟過來的王參謀先叫了一聲,他當然認識葉想。看了一眼孫國輝之後,王參謀掃了一眼辦公室,也是一愣,“小王,你怎麼在這兒呀?”
“啊?”王玉敏從看到王參謀那一刻起,就手腳冰涼。他是彭司令的親信,彭騁有一次曾笑言:“我家的事兒就沒有王哥不知道的。”雖然她只是無意間碰到了孫國輝,可眼前這個狀況要是落在有心人眼裡,就不止是尷尬了。
“報告首長,我是XX師英雄團裝甲偵察營副營長孫國輝!”孫國輝一個立正敬禮,因爲王參謀是個中校。一聽他的名字,王參謀微微一皺眉頭,他曾經幫彭司令調查過王玉敏,孫國輝的名字他記得很清楚。
王玉敏一時間覺得自己的心臟都結了冰。雖然彭騁從來不說,但自己總是覺得彭家人一定知道些什麼,這幾年自己盡心盡力地工作,在大西北吃風喝沙、謹小慎微,就怕彭司令夫婦不滿意,同時還要憂心於莉的近水樓臺先得月。
好在彭騁一直不爲所動,今年春節的時候彭騁還說,彭司令夫婦那邊有所鬆動,自己以爲終於要苦盡甘來了,可沒想到彭騁卻出了事故。從聽到這個消息開始,自己就沒有一天好過,爲彭騁也爲自己的將來擔憂。
“王參謀,我陪燕子來的,想給家裡去個電話說晚點兒回家。護士說608能打外線,我找辦公室的時候正好碰到師姐。”葉想的聲音突然傳進了正不知所措的王玉敏的耳中,王玉敏一怔。葉想這話說的很有技巧,是實話沒錯,但讓人感覺她先碰到了自己,並沒有孫國輝什麼事兒。
“這樣啊,辛苦你跑這一趟。”王參謀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
“孫副營長,那您是找我嗎?”吳醫生問了一句。“您是裴主任嗎?”孫國輝問。“裴主任呀,體檢的事兒吧?他的辦公室在618,我這是608,您走錯了!”吳醫生微笑着指了指右邊。
“謝謝您!”孫國輝點頭道謝,然後給他們又敬了個禮,“那我先走了。”經過葉想身邊的時候,孫國輝忽然對她點了點頭,表情溫和,葉想下意識回了一笑。
“吳醫生,那我們趕緊拿片子吧。”王參謀對吳醫生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又對王玉敏說:“小王,上海請來的那位腦科專家何教授,已經到了。”“真的嗎,太好了!”王玉敏的喜悅絕對發自內心。
葉想打完電話回到病房,正好林燕焦急地走了出來,“葉子,你通知小朱沒有,她不會還在飯館傻等咱們吧?她也沒呼機。”“壞了,着急出來早把她給忘了!”葉想一拍腦袋。“這樣吧,你留在這兒也沒什麼用,先去跟阿姨打聲招呼再去通知小朱,回頭要是有事兒的話我給你電話。”林燕想了想說。“也好。”葉想點頭,跟着她進了病房。
登出了病房,葉想的心裡也很不好受。向來雍容高雅的彭夫人是一臉的憔悴,彭司令好像一夜之間多了很多白髮。彭騁在ICU,葉想只遠遠地看了一眼,只覺得視野裡一片蒼白,天花板、紗布還有他的臉色。葉想暗自爲他祈禱,就算找白天鵝是個錯誤,也沒道理報應在他身上。
勸回了要送她出門的林燕,臨走之前葉想忍不住回頭張望了一下,不知道孫國輝來醫院有什麼事兒,體檢?不會他的身體也出了問題了吧……呸呸!葉想暗罵了自己一句烏鴉嘴,匆匆忙忙地去找小朱。
找到小朱跟她說明之後,自然也都沒了吃飯的興致。小朱乾脆輝學校趕一篇論文,葉想坐着公共汽車回了家。一路上,孫國輝、白天鵝還有彭騁的臉交替出現,弄得葉同學頭大無比,還差點兒坐過站。
一進門葉媽媽就問:“你不是說晚回來嗎?”“燕子讓我先回來了,說是有事再找我。”葉想把書包扔在了沙發上,一屁股坐下。“是嗎,彭騁怎麼樣了?”葉媽媽關心地問,“你爸爸說彭騁剛送進總院,也不讓我去看,說人家正心煩呢,別去湊熱鬧!”
“是啊,肖阿姨憔悴了不少。彭騁頭部有淤血,壓迫神經,有一定危險。”葉想轉述了一下週幹事的話,葉媽媽眼淚頓時就下來了。葉想趕緊安慰說:“哎,媽你別哭啊。我回來之前,一個腦科專家剛到,聽說特有水平。再說彭騁是司令公子,那些醫生自然會竭盡全力,而且吉人自有天相,彭騁肯定沒事的。”
“也對。”葉媽媽趕緊點頭贊同,好像這樣彭騁就會沒事似的,“回頭我先給你肖阿姨大哥電話再說。”“嗯,我爸呢,還沒回來?”葉想來回活動着自己僵硬的脖子。“回來了。”葉媽媽一笑,“跟小晃在書房說事兒呢。”“啊?”葉想就聽見自己脖子“嘎巴”一聲,“林晃回來了?”
“瞧你高興的樣子,小心點兒!”葉媽媽笑嗔了她一句,伸手過來幫她揉。“他怎麼來了?”葉想好奇地往書房方向張望,葉媽媽搖頭,“好像是說有事兒臨時請假的,你爸爸一回來就把他叫進書房了。”
“哦。”葉想琢磨着,什麼事兒啊神神秘秘的?如果是公事,那應該在部隊說,如果是私事……
“想想,你先去樓上換身衣服。醫院那地方不乾淨,細菌多。”葉媽媽說着摩挲了一下女兒的頭髮,“快去吧!”
葉想上樓先去洗了把臉,又梳了頭,回到自己屋正想換衣服,突然一個強壯有力的手臂就從背後把她抱了起來,“哎呀!”葉同學一聲尖叫。樓下正抽菸的葉師長差點兒沒把嘴裡的煙給咬斷了,他瞪着樓上,“什麼毛病!”葉媽媽和警衛員小牛偷偷地笑了。
“放開我啦!”葉想扭股兒糖似的掙扎真,林晃緊緊抱着就是不鬆手。他把頭埋在葉想的頸窩裡,葉想就覺得一股股熱氣噴得自己直癢,縮着脖子笑說:“癢癢死了。臭狐狸,再不放手我可叫解放軍叔叔上來收拾你了!”林晃撲哧一笑,稍稍鬆開了手,把葉想轉了個個兒,抱着她坐在了牀上。
葉想剛要矯情幾句,一看林晃的臉色,忍不住一愣,“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好像幾天沒睡似的。”說完輕輕摸了一下林晃的臉龐,手感有些粗糙。林晃握住她的手湊在嘴邊一吻,然後笑着說:“這幾天工作忙,又加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就沒休息好。”
葉想聳了聳鼻子,“是夠忙的,都沒功夫洗澡了吧?一股子汗酸味兒。”林晃側頭聞聞自己,“我怎麼聞不見。”“人家是久居蘭草之室而不聞其香,你這是……”葉想話沒說完,林晃咧嘴一笑,“是嗎?那我好好聞聞蘭芝之香!恢復一下嗅覺!”說完就把頭埋在葉想的脖頸裡,用下巴上的胡茬兒使勁蹭,弄得葉想連笑帶叫的。
兩人親親密密地折騰了一會兒,葉想用手指攏了攏頭髮,“說吧,怎麼突然回來了,你那邊不是說新兵來了之後忙得要死嗎?”林晃抱着葉想搖了搖,“想想,咱們手裡現在有多少錢?”“嗯?”葉想一愣,話題怎麼轉到存摺上去了。
雖然納悶,葉想還是迅速估算了一下,然後告訴林晃大概數額。從林晃跟葉師長明說要娶葉想的那一年起開始,他的工資什麼的就一律上繳了,說是老婆管錢,天經地義。兩人這幾年也攢了些錢,當然是爲了結婚用。
“想想,這錢我有用,明天你給取出來行嗎?”林晃琢磨了一下才說,帶了點兒小心翼翼。“當然行,不過能告訴我理由嗎?”葉想挺痛快地點頭。這幾年基本都是在部隊活動,個人需要用錢的地方不多,葉同學的經濟頭腦和金錢都退化了不少。“我一個戰友家裡出了點兒事兒,急需用錢。”林晃皺眉說。
“哦,那這些錢夠嗎?這也沒多少。”葉想隨口問道。那年月當兵的能掙幾個錢,葉想又是去年纔開始有工資的,所以幾年下來,那存摺上的數字看起來還是清湯掛麪型的。林晃搖了搖頭,“能給多少是多少吧。”
“看樣子他跟你關係不錯啊,瞧你這愁眉苦臉的樣兒。”葉想伸手去幫林晃按摩太陽,林晃極享受地嘆息了一聲:“還是有媳婦好啊。”“少拍馬屁!”葉想手重了點兒。林晃咧嘴笑了笑,又說:“以前總覺得當兵的跟錢沒太大關係,等事到臨頭才知道什麼叫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啊!”
葉想笑說:“這回好了,這錢一給,咱們也一夜回到解放前,一窮二白了。”林晃咂巴咂巴嘴說:“還真是,你說要是再有什麼事兒需要用錢可咋辦?”葉想撓了撓頭說:“納尼只能把我賣了,然後我再跑回來,憑咱的武裝越野能力,那還不是小菜一碟!”“撲哧!”林晃噴笑了出來,一把抱住葉想就啃了下去。
葉想被啃得神魂顛倒之際,還記得問:“您這錢到底是借還是白給啊?”她知道部隊裡好多人對兄弟情分看的比什麼都中,這錢很可能是一去不回頭了。林晃一咧嘴,“我倒是想白給呢,人家本來連借都不肯,非要自己硬扛,這還是我跟他幹了一架他纔要的。”
“哈哈!”葉想樂了,“誰啊?這麼牛,借錢還得人求着?”“是老虎,他家裡有事兒,需要用錢。”過了會兒,林晃輕聲說了一句。葉想的笑容頓時卡住了……
“想想,錢我前天已經給他了。對了,這些錢是哪裡來的?那天我一看匯款數額嚇了一跳,你不是真把自己給賣了吧?”林晃又高興又疑惑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葉想笑嘻嘻地說:“是啊,賣給別人當媳婦了,你怎麼辦啊?”林晃嘿嘿一笑,“納尼跟那買主說一聲,咱買一送一,我這兒還一陪嫁的呢,身強體壯,讓他一起帶走!”
“哈!”葉想笑了一聲又趕緊捂住嘴。“想想,部隊就要集合了,等我抓個空再給你打電話。謝謝你,還有,我愛你。”最後一句林晃壓低了聲音。電話這邊的葉想臉一紅,含糊應了一句:“知道了,你忙吧。”說完等林晃掛上了電話,她才掛。
提到借錢的那天,林晃吃過晚飯就趕回部隊了。葉想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一早出門取錢的時候,葉媽媽被她臉上兩個大黑眼圈兒下了一跳。葉想只好大概說了一下情況就想走,沒想到葉媽媽叫住了她,然後跟變魔術似的拿出了一個存摺來。一看上面的數字,葉同學的眼珠子差點兒沒突出來,可眨巴了半天眼睛,那些數字也沒長個翅膀飛了,依舊大咧咧地趴在存摺上炫耀着自己的金光閃閃。
葉同學的腦筋立刻歪出十萬八千里,自己家裡雖然吃喝不愁,可要弄出這筆錢來,除非是葉師長貪污受賄喝兵血了。葉媽媽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這丫頭想岔了,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明了錢的來路,就一巴掌把葉同學扇出了家門。葉想一路傻笑地去了銀行,沒想到啊沒想到,自己三年前說炒股的事兒,老媽居然揹着葉師長幹了,而且賺了。
等到了銀行,眼看着那鈔票飛舞,葉同學那嘴巴咧得跟瓢似的,兩眼放綠光,心說這世上一大爽事,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啊!銀行工作人員一邊數錢一邊瞄着葉想,要不是她又存摺和密碼,光看她那樣兒不像是來取錢倒像是來打劫的!
“呼——”想到這兒,葉想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心裡輕鬆了一勺。那筆錢一定能幫上孫老虎吧,這兩天一直在想,也許老天爺安排自己走這一遭,就是爲了讓自己幫他這一次的,順便再揀只狐狸回家。如果是這樣……葉想笑了,咱值了。
“鈴……”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下了葉想一跳,她趕緊拿起電話,“喂,你好。”電話裡的聲音有些嘈雜,好像在車站一類的地方,卻沒人說話。“喂?哪位?”葉想提高了點兒聲音,“請說話!”那邊那個人還是不說話,只是隱約有呼吸聲傳來,葉想突然明白是誰了。
葉想只覺得自己心口一燙,好像熱血一下子都涌向了那裡。她已經聽林晃說了,爲了能多掙一些錢,孫國輝報名參加了維和部隊,因爲那裡有特殊津貼,賺錢會多一些。他政審文化考試還有體檢都合格了,人已經離開英雄團去某部集合,經過培訓之後,就會被派到非洲某戰亂之地待上三年,負責保護當地的醫療隊和僑胞。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着,在雜亂的聲音裡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孫國輝,你電話打完了嗎?咱們就要集合上火車了!”一個清脆的女聲突然從電話裡傳來,有些氣喘,好象是跑過來的,葉想從沒聽過這個聲音。“盧芳,小孫,你們倆快點兒,隊長開始清點人數了!”一個男人又喊了一句。
“你保重!”葉想輕聲說了一句,這是一聲急促的哨聲響起。“謝謝,再見,想想……”孫國輝啞聲說了一句,就把電話掛上了。聽着電話裡傳來“嘟——嘟——”的聲音,葉想愣了半晌,眼睛有些模糊,揉了揉眼睛她才微笑着對話筒說了一句:“再見,老虎……”
“我奠哪,還要爬多久啊?熱死了!”葉想向上張望着,那臺階彷彿望不到頭兒似的。“想想,馬上就到了,我聽戰友說,那上面的風景特別好。”林晃笑着擰開一瓶礦泉水遞了過來,葉同學老實不客氣地開始狂飲,今天的氣溫怎麼這麼高!
五一剛過,戰備輪值結束的林晃請了兩天假,說是要帶着葉想去踏青。其實兩個人都有出來放鬆一下的意思,對於林晃而言,能幫上孫國輝,他從心底裡高興,葉想亦然。而且還有一個好消息,彭騁的手術很成功,人已經清醒了,現在需要的就是仔細調養。他還年輕,只要休養得好,還可以重返部隊的。聽林燕這麼說的時候,葉想除了爲他高興,也暗想,看來白天鵝這回賭贏了。
“那上面有什麼好的啊?”葉想慢悠悠地喝着水。林晃一臉笑容,用袖子幫她抹額頭上的汗,“上面有座寺廟,明代的,供奉的好像是藥王神什麼的,好多生病的人都來這兒拜佛求神,聽說很靈。”說完他一把拉起葉想,“不許偷懶,繼續行軍!”葉想被他扯着前行。兩人一路上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後來葉想懶得走,就提議猜拳,誰輸了,就負責揹着對方爬一段,反正那石階也不陡。
結果葉大小姐連耍賴帶撒嬌,基本上都是林晃揹着她走。眼瞅着廟門近在眼前,葉想又猜輸了,林晃一臉“看你再找什麼藉口耍賴”的表情,葉同學大方地一揮手,“來吧,我揹你直達廟門!”林晃笑嘻嘻地說:“真不容易,可算輪到我了。來了啊!”說完就揹着個大包(都是葉同學要吃的零食)躥了上來。“哎喲!”葉想被壓得叫了一聲,“看你沒變胖啊,怎麼死沉死沉的!”
林晃特得意地說:“咱這叫腱子肉,不顯眼但壓秤!”“腱子肉?我看你是五花肉吧!”葉想翻了個白眼,抱着林狐狸的兩條長腿開始往上爬。看葉想爬了十幾階之後就開始喘粗氣,林晃故意搖頭晃腦地說:“要堅持啊小葉同志,堅持就是勝利!”
統共也就七八十級臺階,葉想走得這叫一個艱難。沒辦法,這狐狸身高腿長,葉想揹着他不好使力,很彆扭。最後她乾脆放開了他的腿,就抓着他的手臂往上拖着走,跟背傷兵似的。林晃兩條腿也不怎麼用力,就在地上拖拖拉拉。
搖搖晃晃折騰了半天,好不容易就剩十幾級臺階了,葉想停下來喘了口粗氣,準備一鼓作氣,直衝廟門。林晃趴在葉想的背上時間長了也不好受,要知道葉同學的身材也算是比較骨感的了,他的被葉想後背的斧頭硌的挺難受,就說:“想想,瞧你累的,要不你別管我了,把我放下吧。”葉想說:“不行,說好揹你上去的,咱說話算話!”
林晃苦笑,在葉想背上蠕動了一下,“我這前胸都疼死了,你還是放下我爸。”葉想樂了,你剛纔不是打死都不下來嗎,現在覺得難受了?沒門!葉同學回頭特溫柔地說:“親愛的,堅持一下,就到廟門了!”然後故意慢慢地走,最後終於到了廟門口。
葉想喘着大氣還沒來得及撒手呢,兩個看起來是來爬山鍛鍊的老太太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滿頭大汗的葉想和被硌得齜牙咧嘴的林晃,然後其中一個特真誠地說了一句:“姑娘啊,我們剛纔都看見了,瞧這小夥子難受成這樣,這有病還得去醫院瞧,可不能光拜菩薩!”
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