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自家大宅的門口,康斯坦丁·尤里烏斯看着站在院外大門口拎着小行李箱的少女,面無表情地對着他的保鏢隊長點了點頭:“她沒有說錯,的確是故人之後。”
出身戎馬老兵保全中心的這位保鏢隊長聞言點了點頭,用他帶着一點口音的北方語做出了回答:“我這就去讓她進來。”
“不用,你去忙你的吧,我去帶她。”康斯坦丁選擇了拒絕。
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僱傭者爲什麼要親力親爲,但是隊長先生還是選擇了乖乖聽話。
讓他離開之後,康斯坦丁·尤里烏斯快步來到大門前,伸出手,接過這位少女手中的行李箱。
這是一個彷彿是從畫裡走出來的少女,大大的眼睛,硃紅的雙脣,精巧可愛的小鼻子,還有黑色長髮中若隱若現的小耳朵……康斯坦丁扭頭,用目光呵斥了想要過來一親芳澤的孫輩,然後伸出另一隻空閒的手,托住了她的小手,在那真絲的手套上輕吻了一下。
只一下,多一秒康斯坦丁都會覺得這是僭越,是凡人對高高在上者最大的褻瀆,死無葬身之地纔是他最好的歸屬。
眼前細長手指的主人有着最爲精緻的長裙,完全無視了初春寒風的這位泰南少女微笑着,似乎滿意於康斯坦丁的服侍,她微微點了點頭,及腰的長髮隨之被風揚起:“康斯坦丁,你老了很多了。”
“是的,女士。”明白自己應該在外面如何稱呼這位存在的康斯坦丁微笑着。
當然了,夫人,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只有十二歲,正好是年輕男性蠢蠢欲動的年紀。
他感嘆着當年自己的勇氣與毅力,同時扭頭看了自己的長子一眼。
後者很顯然是帶着使命而來,因爲他的長孫,正躲在宅門左側的第三個落地窗後,用期待地眼神看着這邊。
這個孩子,他有肉眼可見的害羞,也同樣有肉眼可見的堅強。
“父親,這位是……”這位慈愛的祖父爲了自己的後代盡力而爲的模樣讓康斯坦丁有些唏噓,他彷彿看到當年自己的父親爲自己而向祖父詢問祖父身邊的那位女孩是誰一樣。
“是素素夫人。”在占星師家族中,夫人有很多意思,但是在一家之主向家人介紹一個小女孩時,正常情況下不可能使用夫人或先生這樣有着性別針對性的形容詞,如果用了,而且是以非常尊敬的口氣做出說明時,就代表着這是一位家族的貴客。
如果長輩是用趕人的眼神看着晚輩,那代表的就是這是一位非常尊貴的傳奇超凡者。
正因爲如此,康斯坦丁的長子瞳孔收縮了一下,然後帶着一絲遺憾與畏懼,向着自己父親身旁的小女孩撫胸行禮:“向您致敬,夫人,您的到來令尤里烏斯家族蓬蓽生輝。”
“你這個孩子,上次來的時候,你還是一個嬰兒呢。”康斯坦丁身旁的少女微笑着點了點頭:“下一次來,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但想來,也應該是窗後那個孩子來接待我了吧。”
這讓康斯坦丁長子原本就低下的腦袋低得更加幽暗與深邃。
“您的目光如炬,那個孩子是家族中第四代最優秀的孩子。”康斯坦丁低頭介紹道。
“嗯,我可以看出來,非常優秀的天賦,命運的線條非常強韌,最重要的是,論眼光,像極了當初小時候的你。”少女的評價讓康斯坦丁笑了起來,他點了點頭:“是的,夫人,您沒有說錯。”
這個孩子,多智,狡猾,他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用言語改變了他祖父的心意,讓他心甘情願地爲了自己的孫兒挺身而出……就和當初讓父親去問祖父眼前這個女孩會是誰的自己一樣。
“人類的命運,總是在短短的剎那被確認和改變。”女孩說到這裡,對着窗後的那個男孩微笑着招了招手。
後者立即消失在了窗簾的後方,在康斯坦丁看來,一部分是因爲這個孩子面皮薄,他有些不好意思,另一部分則是……他感覺到了問題所在,畢竟這個孩子在家裡的綽號可是叫狡猾的鮑爾啊。
“還是和你一樣啊,康斯坦丁。”少女微笑着發出感嘆聲。
而康斯坦丁陪着笑,同時不着痕跡地提出了問題,畢竟他想知道,這位爲什麼要來這裡。
這可是……真正的神明啊。
“我爲什麼要來這裡,這個啊,是爲了看一看某個孩子。”這位少女微笑着給予了康斯坦丁一個答案。
這讓老人本能地想要問是哪一個孩子,是不是剛剛那個膽大包天的鮑爾,但是在下一秒,這位老人就搖了搖頭——不可能是他家的孩子。
尤里烏斯家族的孩子,以占星師與巫師爲家傳職業,如此竊取天命的家族,怎麼可能獲得命運女神的青睞,她沒有對這個家族斬盡殺絕,都已經是恩賜了。
那會是誰?
康斯坦丁思考着,同時注意到這位少女正在轉身,聽到了身後大門處傳來的馬車車輪壓實路面所發出的噪聲,康斯坦丁轉身,看到了那位女王的馬車,看到了正在打開車門的女衛士,也看到了抱着孩子走出來的女王。
您……是在等位小王子嗎?
不,應該不是吧,畢竟馬林閣下一次又一次的擊碎了名爲命運試金石的戰爭,他所改變的一切,只怕會讓這位女神發瘋。
康斯坦丁先是詫異,然後又如釋重負——你看,有時候失去關注都是一件好事,因爲這代表着安全,畢竟神明的關注有時候並不是什麼好事,尤里烏斯家族真的有些負擔不起。
“康斯坦丁大師,根據法羅爾公國的傳統,我想爲我的這個孩子進行一次占卜。”法羅爾的年輕女王抱着她的孩子來到了康斯坦丁的面前。
原本她可以讓她的衛士兼女僕來抱着孩子,但正因爲是公國的長子,她親手抱着更顯重要。
康斯坦丁並沒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
·您來嗎,夫人。
康斯坦丁以靈能叩響了眼前女神的心靈。
·還是你來吧,你是占卜大師,而我只是一個紡織女工。
令人意外的同時,這位少女並沒有接手的意願,她只是看着,直到康斯坦丁非常鄭重地伸出手抱住了這個孩子:“請跟我來吧,陛下。”
等得太久了,康斯坦丁就怕事情有所變化。
“好的,麻煩您了。”女王尊敬於大師的權威與實力,哪怕她的實力其實遠超於康斯坦丁,這讓老人驕傲的同時,更加謙卑。
這位女王是看在馬林閣下的份上,纔給予他這個老人以敬意,人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就像是必須明白自己在這個殘酷的世界扮演着何等角色。
康斯坦丁的確是一位傳奇占卜師與一個強大的巫師,但是……在傳奇靈能大師馬林閣下那手撕大魔的實力面前,這點實力不值一提,所以這讓康斯坦丁分外小心於懷裡的孩子,這可是一位傳奇的子嗣,註定會有着強大天賦的國王。
黑髮,傳承自父親的髮色;筆挺的鼻子,像他的父親;棕藍的異色瞳代表着父系與母系的糾纏,那張漂亮的嘴脣像是這個國家的女王,而他的命運線……康斯坦丁看着這個孩子斷掉的命運之線一時之間沒能再邁出腳步。
身後的女王並沒有因爲康斯坦丁的停下腳步而不快,但是她的衛士還是代替她的主人發聲,一聲清脆的乾咳喚醒了康斯坦丁,他有些歉意地轉身笑了笑:“抱歉,夫人,我想到占卜室那邊需要整理一下。”
這是事實,占卜室昨天晚上使用過,康斯坦丁爲他的那些新朋友占卜過,所以當兩位衛士表示她們纔是最專業的打掃專家時,康斯坦丁非常欣然地接受了她們的幫助。
這讓衛士們臉上的凝重消失了,兩位衛士推門走進了占卜室,第三位站在占卜室的房門前打量着她的同伴們開始工作,然後搖了搖頭:“康斯坦丁先生,我聽我們的親王陛下說過,吸菸有害健康。”
“是的,所以我想還是先打掃一下,畢竟昨天晚上我幫我的新朋友們占卜過,他們都挺喜歡這種娛樂方式。”
“是啊,新奇的方式,但還是請少抽一些。”這位說完,然後扭頭看向了走到了康斯坦丁身邊的少女:“夫人,您是……”
“康斯坦丁的老朋友。”少女微笑着打了一個響指,一整套塔羅牌出現在她的面前:“您看,我與康斯坦丁一樣,天生吃這碗飯。”
“夫人,您的實力令我心生敬意。”這個國家的女王微笑着提了一下她的裙邊。
“您的孩子,真的很可愛,真可惜,我並適合占卜一個孩子。”少女伸出手,撫摸了一下康斯坦丁懷中的王子。
女王在微笑,她有足夠的信心,而且絲毫不擔心眼前的陌生占卜師會傷害到她的孩子。
衛士皺了皺眉頭,但是一位傳奇所表達的善意讓她最終當剛剛發生的一幕並沒有發生——尤其是在她的主人也沒有發聲的時候。
只有康斯坦丁看着眼前的少女用她手中的紡線連接到這個孩子那斷掉的命運之線上。
命運之線再一次變得完整,懷裡的這個孩子並不知道他的命運已經改變了,他還在笑。
這讓康斯坦丁更加小心翼翼地抱住他懷裡的這個孩子——這可是接受過命運女神賜福的孩子,他的人生一定會順利的吧。
康斯坦丁突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這個國度的敵人跳出來,如果他們能夠喪心病狂地詛咒這個孩子,那麼康斯坦丁只怕就能夠看着詛咒返回,然後將那些想要刺殺未來的國王死無葬身之地。
·您的仁慈,令我感覺到了詫異,夫人。
出於好奇,康斯坦丁感嘆了一聲,在他看來,命運女神是不可能爲一個命運坎坷的孩子重新紡織好他的命運之線,甚至有時候這樣的命運就是她的考驗與詛咒,這個孩子命運之線過短,也許他連成年都活不到。
在康斯坦丁看來,這無可救藥,再強大的紡織者,都不可能爲這個孩子織就好一條全新的命運線條。
·因爲這是馬林的孩子啊。
少女微笑着做出了回答,她轉身走向了大廳,在那邊的茶几上,有點心與軟軟的沙發。
康斯坦丁看着她坐到了沙發上,然後像一隻小寵物一樣拿起了糥米的點心,她咬了一口,露出了非常愉悅地笑容。
這一切看起來很正常,傳奇閣下也有口腹之慾,衛士臉上的警惕盡去,而女王臉上的笑容更盛。
只有康斯坦丁在戰慄着。
對,戰慄着,因爲康斯坦丁發現自己找到了什麼足夠在一瞬間決定他命運的對話。
我的天哪我聽到了什麼,我是不是就要死了,爲什麼我能夠從這位女神那兒聽到如此令自己心生畏懼的話語。
這是馬林的孩子……終於,在馬林擁有公正之主與那位戰神的雙重寵愛之後,寵愛着他的名單上,又多出了這位的名字嗎?
不,等一下,康斯坦丁下意識地看向懷中的孩子——這個孩子……這個孩子真的會是馬林閣下與這位女王的孩子嗎,剛剛重新接上的命運之線,會不會是鳩佔鵲巢的神子已經在侵佔這個可憐孩子的無辜軀殼。
命運女神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就在康斯坦丁胡思亂想之際,來自沙發上的冰冷視線令他猛然站直了身體。
我剛剛……我剛剛竟然在亂議神明?
我竟然沒死?
這讓康斯坦丁緊緊閉上了嘴。
這是女神大人用來讓某些老不死的占卜師閉上臭口的祭品吧。
帶着這樣的想法,康斯坦丁低下頭。
少說少錯,不說不錯,康斯坦丁,記住,知識可以是苦口的良方,也可以是甜蜜的毒藥,爲了你自己的後代,最好不要把你所管理的東西一股腦地說出去,知識與災禍都如流水,而你最好保佑你的嘴永遠都不會是噴泉的出口。
要不然病從口入,禍從口出,人類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