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熱鬧的一天。
作爲隨國都城清源城的百姓們來說,似乎一年到頭都有看不完的熱鬧,前些日子不知是誰惹到了鄭將軍府上的千金小姐鄭慕,鄭小將軍鄭玄大怒之下全城搜索,連番大戰,整個清源城的客棧被拆掉了一半,這才消停沒多久,又傳來消息,鄭玄小將軍要納妾了。
鄭小將軍的正牌夫人是隨國第二大家族王家的女兒,作爲聯姻的手段,二人並無感情,因此鄭玄將軍一直在尋覓自己的真情,一連尋了三回,納了三房小妾,還是沒有找到那份感覺,這一回,鄭將軍又要納妾了,從將軍府上傳來流言,鄭玄將軍這段時間精神恍惚,茶不思飯不想,好像真的找到自己的真情了。
不過有那麼一些知道鄭家要娶的女子的人卻暗自嘀咕,莫不是又被蕭家的女兒克住了吧,那災星已經剋死兩個丈夫了,雖然鄭將軍家滿門陽剛,也不一定能壓制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
清晨,天才微明,鄭將軍府已經張燈結綵,下人們來來往往,大門外連串的鞭炮一直響不停,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見,還以爲這是迎娶正房呢。
日上一杆的時候,鄭小將軍就騎着高頭大馬,身穿大紅喜袍,臉上掛着洋溢的喜氣,迫不及待的朝蕭家趕去了。
隨國嫁娶的風俗,是女兒還未過門,便一個人也不能跨進夫家的大門,連下人都不行,因此,這一路迎親的隊伍裡全是鄭將軍府的人,除了長長一串敲鑼打鼓的下人們,還有幾張熟悉的面孔混在其中,白靈、鄭慕便在其中之二。此時鄭慕正撅着嘴,一臉“我不高興”的模樣,狠狠的盯着前面春風得意的鄭玄,恨不得把他直接用眼光殺死。
鄭玄和鄭慕兄妹感情一直很好,但鄭慕卻見不得哥哥把老婆一個接一個的往家裡娶,她認爲這是對嫂子的不尊重。前面三次娶妾,鄭慕都沒有在婚宴上出現,眼不見心不煩,可是一次,二次,三次……現在居然還來第四次,她忍不住了,決定要破壞掉哥哥這場婚禮,絕了他再往家裡帶小老婆的行爲。
所以,她拉了好友白靈一起,準備在見到新娘子的時候,實施一個驚天大計劃。
…………
蕭家並不繁盛,在清源城只能算是小有錢財,比普通百姓有餘,和那些手握實權,或者家財億萬的大家族來說,就只能算是一顆小豆苗,因此,這一次蕭落雁出嫁,蕭家闔府出動,力求在新姑爺面前表現得盡善盡美,討得對方開心。
蕭落雁一直沒有露面,一早就被幾個丫環推進房間梳妝打扮,這會兒已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等那邊的花轎來接,就立馬搖身一變,成爲鄭家第四房姨太太了。
“來了來了,姑爺到大門外了。”在外面望風的秋玲興奮的衝進屋內,對蕭落雁說道。
蕭落雁淡淡的點頭,示意蘭香拿紅蓋頭將自己蓋上,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繁冗的衣飾,確定沒有問題之後,才道:“你們都出去看看,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幾個丫環遲疑片刻,乖乖聽話的離開。
直到屋中沒了旁人,曲單才從一邊閃出來,笑着問道:“你真不願意嫁人?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蕭落雁掀開蓋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經過兩個多月相處,最初的興奮和陌生感消去,蕭落雁發現曲單和普通人差不多,很好相處,便漸漸的不怕他了,言談舉止間多有小兒女的神態。
“好吧,希望你不要後悔。”曲單點點頭,開始爲蕭落雁施法。
這是前兩天蕭落雁求他的事情,她不想嫁人,但又不能太得罪鄭家,因爲她蕭家還要在清源城生活,必須要一個兩全齊美的辦法退掉婚事,於是思來想去,最後決定:裝病!
不是那種臥牀不起的怪病,而是由曲單出手,在她臉上弄一些難看的東西,比如紅疹之類的,在出門的時候,她會故意將蓋頭弄下來,讓鄭家的迎親隊伍看見,到時候鄭家發現新娘子竟是一個醜八怪,多半是不會將這場婚禮繼續下去的。
畢竟當初的鄭玄只見過蕭落雁一面,連話都沒說過就跑上門來求親,自然是看上了她的姿色,如果這一項優勢突然沒了,那還娶回去幹嘛。
一層淡藍色的水光籠罩着蕭落雁,很快,圓潤光滑的臉蛋上就出現了一些紅色的斑點,一點一點,破壞了原來的美感,曲單靈力不停,斑點緩緩擴大,變成了一片一片的紅斑,和傳說中的那些無藥可治的病症比較相似了,這時候蕭落雁已經變成了一個醜丫頭。
蕭落雁拿過一面銅鏡,看看鏡子裡的自己,皺了皺眉,然後說道:“不夠,還要再嚴重點。”
曲單汗顏,這妞兒對自己還真狠,要是有人敢在他臉上這麼幹,他必定一巴掌把對方扇飛到世界另一端去。
不過,女人的要求自然不能拒絕,曲單繼續加了一把力,已經很難看的紅斑上冒出了一些痘痘,甚至生瘡化膿,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了。
直到這時,蕭落雁才滿意的點點頭,扯過紅蓋頭,重新蓋了回去。
曲單嚇得落荒而逃,他發現自己和這個女子比起來,還是少了七八分狠勁,道行明顯不夠。
嗩吶鞭炮震天,外面熱鬧了好一陣子,終於丫鬟們敲門進屋,攙着蕭落雁出了門,鄭玄搓着手在門外等着,丫環們拿過一段紅綢,上面一朵豔豔的大紅花,分給新郎新娘一人一邊,兩人並排而行,往外面走去。
無數的親戚下人圍觀在側,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
鄭慕拉着白靈站在人羣中,看着哥哥那志得意滿的樣子,怒衝衝的哼了一聲,突然躥出,攔在兩人面前。
“妹妹,你幹什麼?”鄭玄顯然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出,愣在原地。
鄭慕哼了一聲,不去看他,而是盯着新娘子說道:“這位就是蕭落雁姐姐吧,小妹早就聽說姐姐的大名,哼哼,想不到今日見面,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新娘子沒有說話,但是露在外面的手略微有些攥緊。
鄭慕繼續道:“蕭落雁的美名清源城人人都知道呢,不過,姐姐更大的名聲,怕是一連剋死了兩個丈夫吧,怎麼,這一回還想剋死我哥哥麼!?”
剋夫這個流言,是蕭家上下最爲忌諱的話題,卻在迎親之時被人當場指了出來,場中所有蕭家人都尷尬在原地,彷彿被人狠狠扇了一個大耳刮子。
“蕭姐姐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被我說中了?”鄭慕繼續不依不饒,“我告訴你,我哥哥是朝廷最年輕的將軍,是清源城最有出息的人,不是你這樣的女人高攀得起的,今天我鄭慕就在這裡說了,你,不能嫁到鄭家!”
此話一出,全場皆驚。
這是什麼,赤裸裸的侮辱!
蕭落雁願不願意嫁到鄭家,那是她的事兒,但是鄭家既然來求了親,連迎親隊伍都進了家門,卻突然說她高攀不起,不準進鄭家的門,這種侮辱,不是她能忍受的!
這時候,蕭落雁突然非常的後悔,爲什麼要求曲單在自己臉上整那些難看的東西,現在她很想掀開蓋頭去反駁一番,但卻突然發現,這種情況之下,她不能!
如果真的做了,迎來的將是對方更加多的侮辱,因爲她現在這張臉,絕對是所有人厭惡的對象!
不過,她不能反駁,並不代表別人也不能,鄭玄驚怒不已,一把拽過鄭慕,怒聲喝道:“小妹,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當然是破壞你的親事!家裡四個老婆還不夠,你還要娶!娶那麼多回去,你有多少時間陪她們?你大半的時間都在軍營裡,即使回家,也是在父親和爺爺那裡時間多一些,每次嫂子們都望眼欲穿,你瞭解她們的感受嗎?還要娶,這個女人剋夫,整個清源城都知道,你娶回去做什麼,剋死你纔好!?”鄭慕發飆了,各種質問機關炮一樣不斷轟擊,打得鄭玄沒有還手之力。
“你在說些什麼?蕭姑娘好好的良家女子,什麼剋夫?那些都是傳言,不能當真的。有什麼話回家再說,不要在這裡鬧!”鄭玄有些生氣了,這個妹妹也太沒教養了,能在大哥的婚禮上搗亂麼。
“我不!”鄭慕也鬧出脾氣了,一指蕭落雁,說道,“蕭家的女人,我鄭慕今天說過的話算數,不許你進我鄭家的大門,即使今天我哥把你迎回去了,以後我也會把你趕出來,我告訴你,我哥每年有大半的時間不在家,他不在,鄭家就是我說了算!”
所有人都無言了,這迎親搞得……迎親的是鄭家,不準迎的還是鄭家,這成了什麼事兒。蕭家每個人都覺得顏面無光,臉上都是怒氣升騰,若不是顧忌鄭家權重,他們甚至立刻就要撲上去一口咬死鄭慕。
“小妹,回去!再鬧下去,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妹妹!”鄭玄終於臉黑了下來,他的婚事,父親和爺爺都不操心,幾時輪到妹妹來說三道四了,平時他對小妹溺愛,但並不代表他沒有脾氣。
“你……”鄭慕愣了一下,恨恨的道,“好,爲了這個女人,你連我都敢不認,不認就不認,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如何把這個女人娶回家!”說完,拉着白靈轉身走了。
場中衆人面面相覷,一時冷了場,都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
“對不起各位,小妹頑劣不懂事,回去以後一定我好好的教訓她!繼續,婚禮繼續……”鄭玄尷尬的說道。
“哈哈,是啊是啊,不懂事,不懂事,沒什麼,繼續繼續——樂手,奏樂!”蕭老爹也從人羣鑽出來打圓場,雖然是一場鬧劇,但還是得繼續演下去,本來已經夠丟臉了,如果半途而廢,那就是把臉丟到天涯海角去,再也撿不回來了。
正在這時,新娘子卻突然開口了:“算了,我不嫁了。”緊握着紅綢緞的纖手鬆開,任那一匹紅綢掉落在地,然後,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
“不要——”鄭玄大喝一聲,拉住了蕭落雁。
蕭落雁也不掙扎,只是冷冷的說:“你鄭家不歡迎我,我可高攀不起,再說我是個剋夫的人,你就不怕我怕剋死你?已經有兩個男人被我剋死了,你還敢娶嗎?”
“那些都是傳言,是巧合,我是真的喜歡你——”鄭玄猶不放棄,“今天的事算我對不起你,我向你道歉,並向你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在發生類似的情況。”
蕭落雁靜了片刻,問道:“你喜歡我,喜歡我什麼?”
“我……”
“喜歡我漂亮是嗎?”新娘子聲音帶着落寞,“你們男人都這樣嗎?只見過一次的女子,連對方什麼性格,什麼脾氣都不瞭解,就敢光明正大的說喜歡,喜歡什麼呢?只是漂亮嗎?”
蕭落雁突然湊近鄭玄,輕輕掀開紅蓋頭的一角,將面容露在對方眼前:“你現在還喜歡嗎?”
拽着她的手鬆了,鄭玄呆在原地,蕭落雁放下蓋頭,輕盈盈的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將外面的喧鬧尷尬繁華侮辱虛榮嘲笑全都關在了外面。
所有人都只看到蕭落雁掀起蓋頭的那一幕,但裡面的那張臉,卻只有鄭玄看見了。鄭玄呆呆的站着,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嘆息一聲,垂頭喪氣的揮了揮手,帶着迎親的隊伍離開了。
一場婚禮,就此可笑的收場。
…………
房間內,蕭落雁插上門,一把扯開紅蓋頭,臉上露出一個勝利的笑容。
“曲大哥,曲大哥你在嗎?”蕭落雁喊道。
曲單顯出身形,笑得極爲開心:“嘖嘖,真好看的一場戲呀,還是免費的!多謝你了小丫頭。”
蕭落雁狠狠瞪他一眼,道:“你還笑,我都氣死了!那個女人什麼人呀,竟然不准我嫁過去,雖然我的確很不想嫁,但也不許她說出來!唉,這回一鬧,清源城是再沒人敢娶我咯。”
“不正是你希望的?”
“是呀,明明是我希望的那樣,心裡還是有點不甘呢。”蕭落雁坐在梳妝檯前,纖手揉了揉臉,“曲大哥,幫我解了法術吧,好醜,好癢!”
曲單啼笑皆非,女人啊,本身就是矛盾的集合,又想這樣,又想那樣,但當事情真的這樣那樣了,她們又會抱怨不已。
走上前去,施展法術,將蕭落雁臉上難看的痘痘小瘡紛紛消去,不多時,那個越看越漂亮的美人兒又變回來了。
蕭落雁捧着自己臉蛋,美美的看着鏡子,水嫩光華,吹彈可破……
…………
女兒回房了,迎親的隊伍撤了,一場婚事變成了一場鬧劇。
蕭老爹攀上高枝的願望最終沒能實現,心頭失落不已。府上喜慶的裝飾還沒有撤換下來,但蕭老爹看着,怎麼都覺得像是一種嘲笑。
難道,女兒的命運就真的如此嗎,許的夫家,不是死就是中途出事,總之就是嫁不出去,或許,蕭家真的要沒落了……
夜色不知不覺降臨,蕭老爹突然站起,朝後院跑去。
他想起女兒從上午回房之後,就再也沒出來過,一個女孩兒在出嫁的當天受了這種刺激,別做什麼傻事纔好。
來到後院,看到幾個丫環都在,忙問裡面的情況。
蘭香回道:“小姐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呢,說什麼也不開門,中午和晚上都沒有吃飯,不知道有沒有事……”
蕭老爹點點頭,上前敲門。
裡面傳來蕭落雁的聲音:“都說了,不吃東西,不想見人,你們都走吧,我不會想不開的……”
隨後蕭老爹一陣好勸,但裡面除了聲音,什麼動靜也沒有,勸了半天,蕭老爹想想,還是讓女兒安靜一陣子吧,只要不出事就好。
房間裡,蕭落雁此時真的是吃不下飯,什麼人都不想見了。因爲,在上午的鬧劇之後,曲單就告訴她,他準備走了,去很遠的地方。
蕭落雁等了十幾年,沒有等來師父,卻等來曲單這個師父的朋友,眼見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見到當年教她修煉的道士,而這個能教她法術的人卻要離開,令蕭落雁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怎麼辦?留他?還是……
蕭落雁想了一天,晚上也沒有閤眼,一直在思量,留,走,留,走……
最後,她心一橫,走吧,我要跟着去!爲了學習修煉之法,其他的事情都管不到了。經過這一場婚事,想必爹爹也不會再爲她準備這些了,而且,此時離家出走,也有理由啊……
想到就辦,蕭落雁拿起筆,開始寫離家出走的書信,信中寫道:“女兒是個不祥之人,這一生不準備嫁人了……女兒要去雲遊四方,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許,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會有我的真命天子……爹爹,你要保重……”
…………
第二天,蕭老爹再次來到女兒房間外敲門的時候,裡面沒了一絲聲響。
大驚之下,喚來下人撞開房門,空無一人,只餘那封書信安靜的躺在梳妝檯上,上面娟秀的字跡,表示着這封信的主人,就是他的女兒蕭落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