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換

曼娘說完,衆人面面相覷,有幾個還想掙扎:“奶奶說的有理,可是小的們做這些事,已經許多年,一旦……”曼娘打斷她們的話:“你欺我沒管過家?”說着曼娘就喚冬雪,冬雪走進來,曼娘輕描淡寫:“本來呢,我想着大家也是服侍了這麼多年,這面子總歸要給的,接替的人,也要問問你們的意思,可現在瞧着,竟是有人給臉不要臉了。”

說着曼娘就念出一串名字,對冬雪道:“去把這些人都請來,索性,今兒就把這事都辦了,免得還真以爲,仗了有臉,主人家就真離不得。”冬雪應是,掀起簾子出門,這一串名字一說出,衆人就都明白,這是曼娘選定的,接替她們的人,臉色登時都變了,接着就像熱油潑進鍋裡,有人準備開口,曼娘舉起手:“停,方纔已經給你們留了面子,若再要有別話,就別怪我連最後一點面子都不給。”

曼娘這一聲讓衆人都閉嘴,冬雪已帶了後面被唸到名字的進來,有幾個手裡還拿着東西,顯見被叫來十分緊急,曼娘也不等她們行禮就點着她們名字,讓她們挨次和原來那些相對站着。

等各自站好,曼娘才道:“後面進來的,拿了她們各自的鑰匙,再去拿了各自的帳,從明兒起,你們就是這家裡的管事娘子了。”後面進來的人從沒想過被叫來竟是這樣的喜事,喜悅之情難以言表,有幾個還想假意推辭一下,但看見曼孃的臉色,頓時把話嚥下去,這時候推辭就是不給曼娘面子,一個個忙表忠心,以後一定好好做事。

早先進來那些是真沒想到曼娘連頂替的人都想好了,畢竟她們在這家裡,三四代經營下來,已經是一張盤根錯節的網,主家就算想破壞掉這張網,也要頗費一些氣力,甚至有些已經在想,交出去也沒什麼,到時按了自己的人脈,給後來者一些不好的果子吃,也是十分輕鬆。

彼此對看一眼,也就把鑰匙交出,曼娘瞧着她們交出鑰匙忽然道:“前幾日你們想來也聽說,外頭的掌櫃們都想辭了,我留不住,也就讓他們辭了去。新提拔的掌櫃們,現在做的都還不錯。我想你們也會一樣。”

後來那些行禮,齊聲應是,有一個還是忍不住道:“小的們雖得奶奶信重,可是原來的人手,畢竟不是自己的。”曼娘哈地笑了:“真是好笑,我從不知,下人們都是怕得罪管事的,不是怕得罪我的。看來這家裡,比我想的還要糟糕。”

說着曼娘看向原來那些管事娘子們:“來,說給我聽聽,之前你們可都是想了些什麼主意,等新接手的來了之後,要怎麼爲難,怎麼樣不肯聽使喚。其實呢,會這樣想也很常見,畢竟誰也不願意把手裡的肥肉就這樣輕易交出來。”

曼娘聲音溫和平靜,就跟平常講閒話一樣,但沒有一個人敢接她的話,說完曼娘才輕聲道:“有那偷奸耍滑不肯聽使喚的,既然身子不好,就回家歇着吧,什麼時候歇好了,什麼時候來。人全回家了,那就外頭僱去。外頭多的是兩條腿的人。”

有人已經汗淋淋,強撐着問出來:“外頭僱的人,怎能信任。”曼娘笑的前仰後合的,指着她對衆人道:“連這家裡使喚了幾十年的人,都想着勒掯主人,自己落好處,倒有臉說外頭僱的人不好聽使喚。你們聽聽,這是什麼道理,這道理,說到天邊我都不明白。”屋內還是很安靜,曼娘瞧着說話那人:“我還要請教你一句,難道你們一個個都只望着主人家施恩,主人家稍一使喚就抱怨天抱怨地,恨不得把主人家的銀庫都搬到你們各自家裡去,才叫主人家對得起你們,稍微一整頓就聚在那說是非,說主人家刻薄。有些還要嚼舌到別人家去,巴不得全京城都曉得當家人刻薄,不給下人活路。”

曼娘這話,算是一針見血,沒有一個人敢接話,過了很久纔有人帶頭跪下:“奶奶的意思,小的們明白,從今以後,小的們只是竭誠做事。”曼娘淡淡一笑:“我也不要你們盡心盡力,畢竟方纔也有人說了,做人,難保會有私心,我啊,只求你們有五成爲主人家的心就好。”衆人哪敢再說個不字,那日二門前,曼娘說的話還在耳邊,林家合族說的話尚且不被京城人記住,更何況是下人們所說呢?還是把那些想嚼的舌根收起,老老實實做事。

曼娘往衆人面上掃去,接着就起身:“好了,你們都各自下去吧,好好交接吧。”衆人行禮退下,曼娘看着她們魚貫而出,這才嘆了口氣,秋霜給曼娘端上一碗綠豆湯:“這是冰鎮過的,奶奶先喝一口,晚飯早就好了,要不要傳上來?”

曼娘用手按一下頭:“我沒胃口,不過還是傳上來吧,孩子們總要吃。”秋霜應是,冬雪已經道:“少爺們早回來了,被小姐帶着在抱廈那邊寫字呢,小姐現在啊,越來越有長姐風範了。”

曼娘淡淡一笑,接着才問秋霜:“今兒這樣做,指不定明兒多少人去太太那邊哭呢。可是這事如果不做,還是像原先一樣,這家,只會越當越難當。”上上下下這麼多的人,不先把頭一個規矩立好,難做啊。

冬雪已叫人傳進晚飯,聽到曼娘這樣說就道:“奶奶,我以前聽家裡老太太說,有時候做事,是要狠得下心的,再說托賴主人家的福,有些事,也不能做的太過。”祖母啊,上個月送節禮來的人還說,祖母身子很好,讓別擔心。

曼娘微微一笑,睞姐兒已經帶了謹慎哥倆進來,三個孩子都曉得曼娘今日很累,沒有像平日一樣圍上來問東問西,只是安安靜靜坐在那,曼娘看的又歡喜又欣慰,等傳上晚飯,曼娘只用茶泡了半碗飯,隨便夾了幾口菜就放下筷子。

睞姐兒見了就對曼娘說:“娘,您別這樣,爹爹說了,就算再累心裡再煩也要吃飯,吃飽了,纔有力氣。”曼娘不由笑出來:“這麼一點點大的孩子,就會安慰人了。”睞姐兒的小眉頭皺緊:“娘,我是姐姐,你前幾日還說,我不是孩子了,要會安慰人。”春雨聽了就笑道:“大小姐真是一天比一天懂事,奶奶,您看在大小姐面上,也該多吃幾口。”曼娘接過秋霜遞來的碗,笑着捏下女兒的鼻子:“你啊,真是孃的貼心小棉襖。”

睞姐兒笑容裡有些得意,錢媽媽走進來,在曼娘耳邊悄聲道:“方纔,李老媽媽往太太上房去了。”李老媽媽是陳大太太的奶孃,小兒子就是這家裡的總管,這回整治,自然不會漏了他家。曼娘哦了一聲,用勺子舀一口湯吹了吹:“他們一家子,也賺夠了,大兒子開着當鋪,二兒子在鄉下有上千畝地的莊子,在莊子裡,別人都叫他們家老爺。小兒子在這家裡做總管,出外也是吆五喝六的,老媽媽在家裡,那也是前呼後擁的,還想着要在這家裡繼續賺呢,前兒還說,想把小孫子送到謹哥兒身邊當小廝。她七八個孫兒呢,巴巴地只想把這個孫子送進來盡忠,真是笑話。”

要拔,自然要先從硬茬子拔起,殺雞給猴看的事,曼娘從來都曉得,只怕不但沒警到那些猴,反而讓猴子們覺得,是雞自己倒黴。

錢媽媽應是,輕聲道:“家裡這些管字頭的大爺們,有些也的確不行,前兒我出門,遇到十一姑奶奶,正和她說話呢,就見李總管帶了羣小廝走過去,連頭都沒往十一姑奶奶那裡點一下。十一姑奶奶還是奶奶您的堂姐,十一姑爺還現選了知縣,等着上任,他們都這樣對待,家裡那些窮的族人,只怕更不放在眼裡。”

曼娘點頭,族內窮富不一,這也是常情,可是再窮的族人也是主人,再富的下人還是下人。若任由下人們狗眼看人低,對窮族人不禮貌甚至嘲笑,那就是禍端。

李老媽媽正好也對陳大太太說到這件事,眼淚鼻涕都流下:“大姑娘,我奶了你三年,又看着你長大,到現在也有五十多年了,不過就是我小兒子,前日見了四房的三奶奶,趕着去做事,沒有給四房的三奶奶行禮問安,三奶奶就要把我們全家都趕出去,大姑娘,都這樣做事的話,讓人心寒。”

說着李老媽媽就大哭起來,陳大太太勸了她半日,到此時也覺得有些疲憊,閉着眼用手揉了揉額頭才睜眼:“媽媽照顧我這麼些年,我是明白媽媽的好,您老人家也七十多了,家裡不缺吃穿又兒孫滿堂,出去了,自己當家作主也是好事。”

李老媽媽還是搖頭:“大姑娘,我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奶奶要趕我出去,我也不敢說話,可是我的小孫兒還這麼小,奶奶就要趕他出去,到時可怎麼辦。”看來曼娘說的沒錯,這家裡的不少下人安享榮華已經太久,忘了本分了,陳大太太沒有扶李老媽媽,而是嘆了一聲:“老媽媽,你口口聲聲沒去處,那我問你,前面大街上的吳字當鋪是誰家的,離城三十里,有地名喚老窪口,那地的地主是誰?你口口聲聲你小孫兒小,無處可去,可你七個孫兒裡面,只有這一個在名冊上,你最大的孫兒,已經二十二,從小讀書,聽說十分聰明,可惜限於出身不能科舉,你們全家都十分懊惱,早早給他娶妻生子,望他的兒子也似他一樣聰明,到時博個出身。媽媽,你告訴我,你想讓小孫子進來,是想繼續沾陳家的光呢還是真的忠心?”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情節,其實是從紅樓夢林之孝的那段話裡引申出來的,當時看的時候就在想,賈璉如果採納了,是不是賈府還能苟延殘喘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