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記憶是最有力的證據。
霍聞安的記憶，既證實了他就是神隱鶴安，也撕開了藥王嬴衝的虛僞面目。
嬴錦城萬萬沒想到，神隱帝王真的回到了神武界。而被他們當做神明般敬仰愛戴的藥王老祖，竟然是這樣一個心胸狹隘的變態。
這誰肯承認啊？
嬴家靠着藥王老祖積攢的榮譽才走到今天，現在藥王老祖的真面目被撕開，嬴家的美譽還能長存嗎？
那立在藥王城中央廣場上的藥王榮譽塔，還能受世人瞻仰祭拜嗎？
那塔前的鮮花，還能永遠芬芳嗎？
*
珍妮安娜讀取了神隱鶴安兩百多年的記憶，跟霍聞安爲人兩世的記憶。一時間接收了太多的記憶片段，她是非常疲憊的。
稍稍休息了片刻，珍妮安娜才緩緩睜開眼睛。視線在霍聞安的臉上停留了許久，纔看清楚他的模樣。
她手握着扶手緩慢地站了起來，向霍聞安鞠了一躬。
“霍掌舵，讀遍您的記憶，珍妮終於能明白先驅跟帝王的意義了。霍掌舵跟徐姑娘的所作所爲，讓珍妮深感敬佩，自愧不如，併爲之震撼。”
珍妮安娜看到了神隱鶴安對夏國百姓的付出，對感染者們的庇佑。
同樣，她也看到了霍聞安在面對俗世界血流成河的悲慘結局時的所作所爲。自然，也就知道了徐星光跟林飄飄之間的淵源。
珍妮安娜又說：“我年紀大了，也沒有精力折騰那些有的沒的了。霍掌舵，徐姑娘，將來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們儘管開口，我願爲二位排憂解難。”
珍妮安娜不等霍聞安跟徐星光的迴應，就拄着柺杖沉默地離開了。
她生病了，時間不多了。
她知道今日之後，讀取了霍聞安記憶的她會成爲許多人的眼中釘。她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去做更多有意義的事。
例如，在臨死之前召集自己的心腹學生們，勸說他們追隨霍掌舵跟徐姑娘，協助他們完成整頓神武界的大計。
只有霍掌舵和徐姑娘這樣的人，纔有可能帶領神武界走出死局！
*
珍妮安娜離開後，邀月樓中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突然，那位叫做託普斯的東洋外交官誇張地搖起頭來，他感慨道：“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中渝大陸心目中的神明，是個戀屍癖。”
“當真是讓人歎爲觀止！”
一句‘戀屍癖’，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嬴家人的臉上，而所有中渝大陸那些將藥王嬴衝奉做神明的信徒們，也都感到丟臉。
這就是他們所信奉的神明？
藥王嬴衝是個如此不堪的人，那麼世家族之首的嬴家，真的就值得他們追隨嗎？
就像嬴錦城擔憂的那樣，當藥王嬴衝的形象崩塌後，嬴家在中渝大陸世家族子弟的心中的地位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動搖。
嬴錦城自然能猜到昔日那羣忠心的追隨者們的心裡在想什麼。
他心慌又無措。
但他到底是見慣大場面的人，臉皮比山厚，很快就鎮定下來，混亂的理智也重新上線。
“藥王老祖，竟是如此卑鄙無恥的小人！”嬴錦城突然從儲存器裡取出來一把碩大的鐵錘，掄起鐵錘毫不猶豫一錘子砸在邀月樓一樓大廳東牆之下的藥王雕像上。
嘭！
那鐵錘重達百斤，一錘子敲下去，嬴衝的玉石雕像頓時被砸得稀巴爛。
“.”
徐星光盯着滿地碎裂的玉石，很是佩服地看了眼嬴錦城。
不愧是贏家家族，這反應能力果然迅速。
他選擇站在中渝大陸世家族的陣營裡，共同舉劍討伐卑鄙無恥的藥王，這一錘子下去，頗有種大義滅親的果決。
這樣做，那些對藥王嬴衝失去了信仰的信徒們，雖然不再景仰嬴衝了，卻依然會尊重並追隨嬴家。
這是無奈之舉，卻也是明智之舉。
四樓，嬴錦明跟嬴錦輝看到大哥的舉動，都有些被嚇到。但他們也很快想明白了嬴錦城砸碎老祖雕像的良苦用心了。
藥王嬴衝的形象已經毀了，但嬴家的名譽不能毀。
大哥這樣做纔是最明智的做法。
嬴錦城放下手裡的錘子，雙眼通紅地望着碎裂滿地的雕像，怒不可遏痛心疾首地高呼道：“這兩千年來，我們都被嬴衝矇騙，錯將人渣當神明。嬴衝雖是嬴家老祖，也爲神武界傳統醫學做出了不可超越的貢獻。但”
“一個真正的醫神，不僅要有妙手回春的醫術，更應該有大愛無疆，尊重生命的精神！我們認可嬴衝的醫術，卻不能認可他的爲人！”
“一個以權謀私，心胸狹隘，殘害無辜女性的男人，他不配也不能成爲天下醫者心中的神明！”
“嬴家是中渝大陸醫師們公認的第一世家族，我們當起到表率作用！”
嬴錦城擡頭環顧在場所有來賓，大義凜然地說道：“我嬴錦城在此立誓！從今日開始，嬴家不再信奉藥王嬴衝！”
嬴家的追隨者們望着滿地碎裂的殘渣，再望着嬴錦城那義憤填膺的模樣，竟紛紛受他蠱惑，當真信了他的鬼話連篇。
很快，就有人帶頭高呼道：“我相信嬴家主所言都是真的，倘若嬴家主知道嬴衝老賊的真面目，又怎會同意讓珍妮前輩讀取霍掌舵的記憶呢？”
“嬴家跟我們一樣都是被嬴衝那老賊矇騙的信徒！”
有人跟着站起來，大聲說道：“嬴衝老賊不配成爲天下醫師的神明，可嬴家對中渝大陸的貢獻，我們有目共睹！”
“我支持嬴家主！”
嬴家在中渝聯盟的地位實在是太超然了，畢竟它統治了中渝大陸近兩千年。現如今中渝聯盟政府的成員中，也有近五分之三的成員，都是嬴家的歸順者。
藥王嬴衝是個人渣，可他早已死了近兩千年，又能有什麼改變？
他們活在現在，他們更看重當下的利益。
藥王嬴衝倒下了，不代表嬴家也會倒下。
除非，嬴家也垮了。
嬴錦城聽到追隨者們激昂的吶喊聲，他微微一笑，擡頭朝二弟和三弟看了一眼。
隨後，嬴錦城又雙手抱拳鄭重地朝着那些忠心追隨鞠了一躬。他聲音哽咽地說道：“藥王嬴衝是敗類，但嬴家絕對不是！多謝大家信任！”
“嬴家主！”
“嬴家主！”
嬴錦城擡頭時，一邊假裝抹鱷魚眼淚，一邊朝徐星光和霍聞安投去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那個眼神中傳達出來的內容是——
【你以爲你們毀了藥王老祖的形象，就能打倒我嬴家麼？呵，天真。】
徐星光也清楚想要扳倒嬴家，僅靠摧毀藥王嬴衝的形象並不夠。要摧毀嬴家，必須拔除嬴家的根，而贏家的根是什麼呢？
是他下面那千千萬萬個追隨者。
當這些追隨者們發現，與他們利益相關的東西被嬴家傷害到時，這批最忠誠的追隨者也會成爲最鋒利的刀，最尖銳的箭，最絕望的癌。它們會從嬴家內部，將嬴家瓦解。
而現在還不是徹底扳倒嬴家的最好時機。
將一隻肥碩的老鼠慢慢玩死，才能實現利益最大化。
而手握嬴家把柄的徐星光，想要跟嬴家慢慢地玩。
她今天的首要目的，是讓神武界承認百澤界的合法化！
她原本打算用東洋聯盟跟中渝聯盟的把柄來威脅這兩大勢力點頭，哪知道冥楓跑來認老祖宗，提前讓他們曝光了真實身份。
如今，有了這份真實身份存在，百澤界被認可是板上釘釘的事。
徐星光挪開搭在霍聞安肩膀上的雙手，向嬴錦城抱了抱拳，她佩服地感慨道：“嬴家主大義凜然，叫人佩服！”
“嬴家能得到中渝大陸世家族的認可和追隨，想來倒也不全是因爲藥王嬴衝的影響，更多的是被嬴家主和贏家子弟的形象所折服。”
徐星光真假半摻地讚道：“當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強，嬴家主可比嬴衝那虛僞小人傑出太多！”
徐星光一顆甜棗丟給嬴錦城，直接讓嬴錦城失去了爲難她的立場。
他裝模作樣地搖頭，難掩悲傷地說道：“真相被掩蓋，又在歷史中不斷地演變，我們對古人先輩的認知全都源自代代相傳。”
“也因此，我們纔會被嬴衝老賊矇騙，纔會錯將人渣當做神明信仰。若不是今天的這段記憶影像向我們展開了歷史人物的真面目，我們仍將受其矇騙。”
“徐首領，這都是多虧了你啊。”‘多虧’這兩個字，像是咬着牙關發出來的重音。
徐星光笑意吟吟，像是聽不懂嬴錦城的暗諷，她說：“靠謊言偷來的榮譽，終究會有真相被揭露的時刻。嬴家主，你說是不是？”
她這個話，聽着像是在評價藥王嬴衝的所作所爲。
但嬴錦城心裡有鬼，聽了這話難免會疑神疑鬼。
徐星光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在暗喻什麼？
難道她知道自己的那些黑暗往事？
嬴錦城心裡裝着無數個問題，但嘴上卻不得不附和道：“徐首領說的很對。”
霍聞安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看了眼嬴錦城，自上而下的凝視帶着一股強烈的久居高位纔會有的威壓氣勢。他說：“抱歉，今天是嬴家主的生辰，給您添亂了。”
嬴錦城面對霍聞安時，心裡始終是恐懼的。
他哪裡敢跟霍聞安計較，忙說：“是我誤會了霍掌舵，這哪能怪霍掌舵啊。霍掌舵，徐首領。”嬴錦城又看向站在角落裡的老人冥楓，“冥楓館長，三位都是貴客，還請隨我前往四樓一聚。”
嬴錦城忌憚又敬畏地看向霍聞安，輕聲地說：“機會難得，我還想跟三位貴客同飲生辰酒呢。”
霍聞安點了點頭，牽着徐星光越過嬴錦城率先走在前面。
身爲帝王，從沒有走在人後的道理。
嬴錦城愣了下，卻也不敢表露出半點不悅來，趕緊小跑着追上去，親自領他們上樓。
歌舞演奏繼續，但無論是克洛賽琳的歌聲，還是嬴扶柳的舞姿，都變得僵硬不自然了。
*
嬴錦城親自給他們仨倒了酒。
霍聞安接過酒杯，卻只淺淺抿了一口，便將酒杯往桌上一擱。
他酒量不算好，很剋制。
但嬴錦城卻感到誠惶誠恐，他趕緊問道：“霍掌舵，是這酒不合您胃口嗎？”想到神隱帝王那個時代美酒佳餚都很常見，嬴錦城更覺得緊張了。
嬴錦城小聲解釋：“這酒雖比不得古夏國時代的美酒，卻也是神武界中難得一見的美酒了。霍掌舵，您”
霍聞安右手舉起，什麼都沒說，嬴錦城便自覺地閉上了嘴巴。
霍聞安說：“我這人酒品不是很好，貪杯後就喜歡砍點什麼醒酒。”霍聞安眼神淡淡地瞥了眼嬴錦城，又說：“我怕刀劍無眼。”
砍死了壽星公。
嬴錦城一臉的賠笑頓時凝固在了臉上。
砍東西醒酒，刀劍無眼.
霍聞安就差沒明說，他喝多了會殺人，刀劍無眼殺了壽星公就可惜了。
嬴錦城感到脖子一陣發涼，趕緊放下酒瓶，腦子麻木地陪他們仨人聊天。
酒過幾巡，冥楓放下酒杯，有些幽怨地看了眼霍聞安，語氣有幾分醉意地說道：“國君來到神武界快有一年了，爲什麼從不曾去帝王城看看我，看看您的子民？”
嬴錦城豎起了耳朵。
遠處，東洋聯盟政府的代表和那些超強力者家族的代表也豎着耳朵。
霍聞安夾起一塊栗子糕放在徐星光的碟子裡，這才答道：“我是黑戶，聽說黑戶被警署抓到了，長得醜的要被送到礦井勞作一輩子，長得好看的要被送去窯子當聯盟政客的玩物。”
霍聞安牽了牽脣角，冰冷地吐出一句：“我這樣相貌的男人，被抓了不安全。”
“.”
徐星光一口栗子糕差點噴了出來。
冥楓一把年紀了，也差點被霍聞安的騷回答閃斷了腰。
嬴錦城懵了好片刻，才頭冒冷汗尬笑地說：“霍掌舵，您可真會開玩笑。”
“沒開玩笑，我沒有神武界身份證，我只有百澤界身份證。”但三大聯盟不認可百澤界的合法存在。
聽懂了霍聞安的暗示，嬴錦城連忙說：“霍掌舵請放心，由您管理百澤界，百澤界一定會成爲神武界的一片淨土。”
嬴錦城回到自己椅子上，偏頭對他右手邊坐着的嬴錦明說：“錦明，百澤界合法化這件事，我看是十分合理的，你說呢？”
嬴錦明不敢直視霍聞安，答話卻很快：“當然，神隱”他遲疑了下，才改口說道：“霍掌舵管理的百澤界，會是神武界最安全的地方，百澤界合法化那是大勢所趨。”
嬴錦城點頭，趕緊對霍聞安說：“霍掌舵，您儘管放心。”
霍聞安這才端起那杯只在最開始碰了碰杯口，就沒再動過的酒杯。他喝完酒，等徐星光吃完那塊栗子糕，便站了起來。
“我還有事，失陪了。”
目的達成，他拉着徐星光就走了。
他一走，冥楓跟神隱大陸的賓客紛紛起身向嬴錦城道別。
直等霍聞安一行人離開邀月樓，嬴錦城這才軟下背脊，靠着椅背，眼神呆滯地盯着頭頂的水晶燈。
半晌，他抹了把臉，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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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M的，神隱帝王跟鎮國元帥林飄飄真的回來了，這神武界的天，已經開始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