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辰去了吳竹樂坊裡做樂師。
擔心會被虞嘉翔找到,樂辰更名爲李辰,說是李力的兄長。
在樂坊裡,他覺得日子好過很多,再不是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的孤寂,手中琵琶便是他的知音。
樂辰音感十分好,記憶力也不錯,別人彈幾遍的曲子,他便能絲毫不差地彈出來。
手中的琵琶已經成了樂辰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伴侶,觸摸每一品每一弦,它們彷彿都是有生命的,樂辰對它們擁有了深厚的感情。
用心專一的時候,所做之事便帶上了生者的生命,靈動且富含深情。
樂辰在樂坊裡很快出了名,因爲他的琴藝好,而且在琵琶的演奏上有不少的創新突破,還因爲他是個瞎子,不多時,桑扈城裡很多人都知道吳竹樂坊裡有一位琴藝了得的瞎子樂師。
樂坊裡的生意包括樂坊裡的演奏會,許多人可以進來聽,需付入場費和茶水瓜果費;生意的更大組成是去有錢人的府上做歌舞曲藝表演。
樂辰只是作爲樂隊裡面的一員,爲歌舞伴奏,很少時候會有個人的獨奏。
能夠擁有一件傾盡時間和感情的事情可做,樂辰便覺得滿足。
那日,樂辰進城看病,回去路上聽到琵琶聲,懷戀之情讓他硬要求李力帶他進樂坊來,當時練習琵琶的姐姐聽了樂辰對彈一曲琵琶的渴求後,很慷慨的將琵琶借給了樂辰,樂辰得償所願。
當時遇到的那位公子後來經常來捧樂辰的場,他介紹說是姓吳名磬,表字蘊之。學識和風度都是一等一的好,經常和樂辰討論樂曲,還討論作詞的問題,他吹得一口好笛子,還和樂辰合奏過幾次。
漸漸地兩人關係算是比較親近了。
時常聽吳磬的僕人稱呼他爲三爺,樂辰估計此人在家裡定是排行老三,不用像老大一樣要爲弟妹做榜樣,難怪會有這麼多閒暇,且風流不羈好雅曲。
在樂坊裡做事之後,樂辰便和李力搬到樂坊後院裡住來了,一是房子爲免費提供可以省下一筆房租費,二是每日的排練與演奏方便,三是這裡條件要好很多,四是這裡在城中,不用每日去醫館裡接受治療,大夫會上門來給他看病。
李力現在便成了樂辰的眼睛和伺候日常生活的僕人,每日照顧樂辰,樂辰感動於他的用心,也向李力提出,讓李力去學一門手藝,以後生活好有保障。
李力不願意離開樂辰,便拒絕了,說等樂辰眼睛好了再去學手藝不晚。
吳竹樂坊是桑扈城裡數一數二的大樂坊,裡面亭臺樓閣,花園曲廊修得精緻,此時已是深秋時節,花園裡的各種菊花競相開放。
清晨的薄霧繚繞裡,不遠處的假山上,一叢叢黃色的懸崖菊垂下來,就像一片黃色的瀑布,假山下面沿着鵝卵石小道兩邊花園裡各種名品展露身姿,白色聖潔淡雅,紫色高貴雍容,紅色豔麗傲慢……
國色天香,瑰麗異常。
可惜,坐在亭子裡練習琵琶的樂辰只能聞到馥郁的菊香,並不能見到她們美麗的姿態。
能聽到露珠從花瓣上滴到土裡的清泠的聲音,樂辰不忍來一曲《霸王卸甲》打破清晨花園的靜謐幽雅,慢揉輕彈裡,一曲細膩委婉的《思春》從指尖飄逸出來。
清晨的光線穿透薄霧,一絲絲如有實質撒在花園裡,各色菊花在晨光裡展現着各自的嫵媚妖嬈,露珠反射着光線,晶瑩剔透。
光線照在樂辰身上,他感覺到溫暖,能夠想象得到這晨光到底是多麼美好,帶着黃暈的,一絲絲一縷縷,浸透黑暗。
樂辰讓臉對着陽光的方向,臉上點點暖意,他彷彿看到了日光,穿透空間照射在他臉上。
吳磬在園子門口站立了好一陣子,樂辰修長的身姿,淡雅沉靜的姿態,彷彿已和這菊園融爲了一體,太陽照在他的臉上,淡化了輪廓,就如菊仙從天而降的幽雅素潔而高貴。
樂辰得去吃早餐了,然後要在後堂裡排練幾首曲子,今日晚上是一位員外府上的生日宴,他們得去表演。
樂辰起身,抱着琵琶,摸索了一陣他方纔放在亭子裡靠在欄杆上的導盲棍,本來已經碰到了,手指一掃,聽到青竹棍掉在地上的清脆聲音,樂辰皺了一下眉,蹲下身在地上慢慢摸索,總算將導盲棍拿到了手裡。
這才又站起來,點着導盲棍,慢慢往亭外走。
亭子出口處有好幾階石階,樂辰有一次差點從石階上掉下去,好不容易纔站穩了,後來他便特別小心。
李力要煎藥不能守着樂辰,便不願意樂辰早上出來到後面的菊園裡練琴,但樂辰喜歡這菊園的清幽和喜歡菊花的香味,所以,每日都堅持過來。只是這裡的路彎彎繞繞的,多石階多曲廊,腳下可能還會踢到花盆,每次都要走得特別小心。
剛下亭子的石階,一隻手就扶了上來,輕輕握住樂辰拿着導盲棍的右手,聲音也隨之傳來,“今天起早了一次,來這裡就能聽到你不一樣的琴音,真是太值了。”
“蘊之,你來這麼早啊!”樂辰的耳朵非常靈敏卻也沒有聽到這個人是什麼時候來的,他淺笑着打招呼,一向蒼白的臉上卻泛起了點點紅暈,他知道吳磬是在笑他剛纔彈的那一曲《思春》,樂辰這一曲可不是由心而發,只是由景而發而已,但這種事情越抹越黑,還不如轉移話題。
“今日起得早,用了早膳無所事事,想着還不如來看看你,果真,看到了不一般的東西。”吳磬笑着扶樂辰往菊園外走。
有一個人來扶着,樂辰走路要安心很多,走出菊園的月洞門,還要繞過一個不小的池塘,才能到他住的院子,樂辰望向吳磬的方向,說道,“你真是很閒,好像每天都沒有事一樣。有的時候也應該給家裡的人解解憂怎麼樣……”樂辰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臉上顯出點尷尬,他並沒有權利來嘮叨別人的家事,其實,他也只是感慨以前在家裡的時候,總是讓父母姐姐操心,從沒有爲家裡人做過任何事情。
現在自己體會到了生活的困苦,他才懂得,每一個人都需要關心,每一個人的付出其實都是期待回報的,即使是父母照顧孩子,也是希望能夠得到孩子的回報,樂辰以前從沒有考慮過這一點,總是從父母姐姐處得到,沒有想過要回報些什麼。而到現在,即使後悔,欲以補償,也來不及了。
“他們根本用不着我,我無所事事,越無爲,他們才越放心。”吳磬這般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扶着樂辰繞過一潭殘荷的水塘,感覺到樂辰的僵硬和沉默,爲了打破這僵硬的氛圍,他便又說道,“我帶了你喜歡吃的明月樓裡的點心,你可以做早膳吃。”
“真是謝謝你了!”樂辰的眼雖是死的,此時裡面卻像兩塊蘊着深深光華的暖石,吳磬看着,就想用手輕輕撫摸這一雙眼睛,“哪裡用謝,你不也說知音難求嗎,爲知音提來一盒點心哪裡就用你這般感謝了。”
樂辰不好再說什麼,走到院門,李力便迎了上來,“辰哥,用早膳了,然後還要喝藥。剛纔小原來催了一次,讓你快些,他們的曲子練完了,就該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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