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 證明了蘇喬的猜測。
沒錯,她被軟禁了。
體內的魔法絮流已經漸漸回來,以她現在的本事打到門外幾個守衛簡直輕而易舉, 想獨自逃離這高牆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佐萊的秘密讓她心神不安, 她不禁想, 佐萊“接”她來他的地盤, 目的是什麼。如果她真的逃離了,佐萊會不會再做出什麼對魔族不利的事情。
佐萊看起來雖從容清淡,但做事心狠手辣, 可蔑視萬物。他是一個以守護人魚族險些滅族爲代價,只爲了奪毀滅魔杖的人啊。
這些天佐萊沒有再叫她去“喝下午茶”, 米卡每天下午都會準時出現。而她想見的人, 終於在一天夜裡, 將某少女從被窩中揪了起來。
少女抱着被子坐起來,睡眼惺忪, 待看清來人後吃了一驚,“西嵐!”隨後立即降低聲音,“你怎麼……”
銀色的面具在月色下泛着光,他指了指敞開的窗戶,手腳靈活的他任何一處足夠大的空隙都能成爲他無孔不入的地方。
一時之間兩人都沉默, 蘇喬原本醞釀了多日的話語哽在喉中, 黑眸中露出遲疑的神色, 緩緩低下了眉睫。
隨着始終滴答作響, 半晌, 深夜出現的男子纔出聲,聲緩而重, “對不起。”
蘇喬從睡意中完全清醒過來,她聽到這出乎意料的三個字沉默了一會,然後她慢慢擡起頭來,看着他,“對不起什麼?是指那晚不惜爲一枚徽章傷我出賣我?是指覺得救我救遲了?還是指把我送來了……”狼窩虎穴。
蘇喬知道,他既然是偷偷來的,肯定知道她現在的情況,是被軟禁了。每天除了女僕和米卡,誰也無法接觸到她。
男子並沒有擡頭,蘇喬看不清他面具下的神情。西嵐握緊了拳頭,沉重隱忍地說,“我從來,沒想過傷你。”他只想守護她,又怎麼會傷她呢……
蘇喬笑了,她說,“你沒有必要和我說對不起,你身爲德茵家族的手下,忠心盡職,一點錯都沒有。”可說到這,她冰涼的心卻裝不下去了。蘇喬的聲音很輕,也有點不甘,“爲什麼?可爲什麼你要來救我,轉眼就把我帶來這個,你所謂的‘安全的地方’?”
這個安全的地方,密不透風,四處埋伏,她像被鎖在牢籠裡,明明可以飛出去,卻因爲裡頭有一點誘餌,不得不老實呆着。
那晚昏迷中她所聽到的,看到的西嵐,都是假象嗎?
“對不起。”然而對方只是沉默着,重複着一句話。
然而這句話卻讓蘇喬清醒了,不再糾纏於一些不可能有結果的問題。“西嵐,你們人獸族,到底因爲什麼和魔族起衝突,甚至不惜傷亡全力戰鬥?佐萊爲什麼要困住我?你是不是知道這背後到底有什麼陰謀?”蘇喬盯着西嵐,她甚至想伸出手去將他的面具摘下來。
然而她沒有。
西嵐還是沉默不語,蘇喬爬起來,冷冷地抓住他的衣領,“如果你不想和我說話,那你半夜來做什麼?不要告訴我,你是來懺悔的!”
對方終於身體一震,隨後恢復平靜,他僵硬地擡起頭,透過面具看着少女略帶氣惱的臉頰。
“再等幾日。”暗黃的眼瞳平和地看着少女,他低聲道,“在等幾日,他會來……接你走。”
蘇喬微愣,抓着西嵐衣領的手隨之一鬆,後者站了起來。
“什麼意思?”少女問他。
然而男子卻沒有再回答她,而是在從窗口離去之際,他回過頭來,深深看着少女怔愣的容顏,彷彿要把這珍貴的人兒,刻入不可磨滅的回憶中。
窗邊,只剩下輕盈飄飛的紗簾,夏夜安靜得不可思議。
蘇喬站在牀邊許久不動,視線未從他離開的方向轉移分毫。
她知道,他從來都沒有想要傷害她。只是天不如人願,形式迫不得已,各自有苦難言。
只是,她卻有點心痛。
做不成朋友,她從未想過和他成爲敵人。她心向魔王,他爲佐萊效忠。話未說穿,塵埃已定。
而他的心意,她只能漠然以對,甚至說一些激烈的言語,去中傷他,讓他放下她。這樣的話,她心裡能好受些。
千絲萬縷纏在她心頭,心知日後他們可能不再相見。
蘇喬最後只得輕聲嘆息。
“謝謝你,西嵐。”她說,“再見了。”
又過去了兩三日,蘇喬果然再沒見到那個銀色面具不離身的男子。
天已入秋,漸漸轉涼,偶爾有葉子從窗戶旋落至她的腳邊,恍然發現來到唯賽迦思星球已經快三年了。如果不包括在花苞中沉睡的漫長時光。
蘇喬聽西嵐那翻話以後,直覺想要相信他,於是安心地等在這。佐萊並沒有對她做什麼,衣食不缺,只是增多了守衛。
難道……他只是在拖延時間嗎?
米卡今日按時敲開房門,蘇喬也開始習慣每日和這個少年扯話題,至少對方從來沒有逾越的舉動。然而今天的少年穿着光鮮亮麗,頭髮疏得一絲不苟,陽光的臉上染上淡淡的緋色。
蘇喬略有興致地對方閃躲的目光,她緩緩開口,“米卡,你……怎麼了?”
“我……”少年像是受了什麼刺激,突然擡起頭來,當實現對上少女好看的臉頰時,他的視線又慌忙落到別處,臉色更紅了。
蘇喬不禁挑眉,看這情況……難道他要……
她不動聲色地拿起茶壺倒水,目不斜視,像是沒見到少年羞澀窘迫的神情。她心中異常淡定,想着這種應該屬於“少女懷春看來將要憋不住要告白”的情況應該要怎麼處理纔好。
芊芊十指提起茶壺,細流涌出得非常緩慢,然而少年心裡卻覺得這初秋怎麼如此悶熱。此時少女緩緩遞過來一杯水,少年看着那細白的手腕,不禁怔愣了兩秒。只覺得火燒心頭,自己的臉肯定紅得不像話了。
米卡緩緩擡起頭對上那雙明眸若星,努力使自己不要顫抖着去接過那杯水,面對着她,他總是需要勇氣的。
“小喬,我……”少年憋足了氣,兩片嘴脣顫動着,“我喜……”
“轟——!”
就在此時,像是一面牆被轟炸開來的巨響打斷了少年未說完的話。然而震耳欲聾的響聲讓蘇喬不禁手腕一抖,那上好的茶杯從手中滑落,從茶桌上滾落,“嘭”地碎了一地……
少年看着碎渣呆滯,蘇喬也是心下一驚,但反應極快地跑到門邊將大門敞開,還未來得及看清眼前景象耳邊又是幾次巨大的震響,像是怒意的咆哮,彷彿要將這兒夷爲平地!
“怎麼回事?”門前的守衛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寸步不離,盡職地守在放門前,見少女打開門,一人一隻手擋在她面前,警示她不得離開半步。
蘇喬皺眉,這羣死腦筋的!
只見眼前磚瓦翻飛,堅固的防禦被強大的力量瞬間摧毀!到底是誰?竟然能直接轟開德茵宅邸的防衛,不顧一切的闖進來!
但在不知道是否存在威脅之前,蘇喬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跑。
“喂,再不走就要被炸飛了!你們的米卡少爺還在屋內呢。”蘇喬出言恐嚇,決定如果他們還不讓步,她不介意用魔法來解決。
“這是佐萊少爺的命令。”幾名守衛的聲音沒有一點感情,阻礙少女的手臂轉而抓住她的肩膀。
蘇喬翻了個白眼,只要她的手掌沒有被捆住,他們以爲這樣就能限制她的行動了麼?
就在少女醞起體內絮流,蓄勢待發之時,她所在的院子裡最後的那面牆,也被猛然炸開!不過幾秒鐘時間,整一面牆轟然倒塌!瞬間煙塵漫天,碎石亂飛……
“咳咳……”塵煙嗆鼻,沙子迷了眼,少女白皙的臉被鋪上一層污灰。
尼瑪誰那麼混蛋啊……蘇喬咳得喘不過氣來,被守衛駕着難受,心有窘意。
“放開她。”
三個字如同千斤重錘,聲沉如暗夜,冷酷無情,彷彿有燒穿所有耐心的怒火,竟讓忠心的守衛手一抖,仍在咳嗽的少女不慎跌落在地。
然而少女卻像等待了太久,不顧一切地往前衝。黑眸被沙子迷得流下眼淚,可即使不用雙眼去看,這熟悉的聲音她又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如願撞入一個冰冷的,強壯的,寬厚的懷抱,蘇喬喘着氣,伸手緊緊環住這高大的身軀,顧不得將他的鎧甲弄得一塌糊塗。
“寐悼……”蘇喬的聲音有點嘶啞,從而掩蓋了那微弱的哽咽。
是了,只有他。只有他會不惜與人族爲敵,漠視一切,只爲救她。只有他能如此霸道,如此強勢的來接她。也只有他,值得她的等待……
厚重的大掌覆上少女的秀髮,仿若忍耐許久,卻也不失溫柔。然後他輕而易舉地將少女抱如懷中,蘇喬雙腳離地,手臂像演練過千百次一般緊緊勾住他的肩膀。
深邃的墨血眸深深地望着少女,那張因灰塵與淚水而變得髒兮兮的臉蛋,黑眸卻依舊明亮。她似乎瘦了,抱起來一點重量都沒有。而她卻淚笑半參地望着他,近日的鬱結一掃而空。
“我來晚了。”他聲音低沉。
少女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脣瓣湊上去,尋到了思念若渴的冰涼。倆人如同被王母分開了千萬年的牛郎織女,在歷盡千辛終於見面之後,只能用身體去表達喜悅與思念。然而,他們卻不是那牛郎織女,既然相見,他們又怎麼會再離開對方?
“娑羅王孤身闖入我德茵宅邸,只爲帶走心上人?” 無害而溫和的聲音不帶任何的戲謔,彷彿是真心稱讚一般,“鐵骨柔情,真是叫人賞心悅目。”
魔王放開少女的脣瓣,冷漠地擡眸望去,不知何時出現的佐萊德茵站在不遠處,像是一點都不介意精心建造的宅邸被輕而易舉就被摧毀,淡淡的笑意浮在臉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兩人。可若仔細看,那溫和的眼底卻藏着鋒利的恨意,像是很久以前,就在心底烙印下來的,決絕。
“理由。”兩個字沒有任何溫度,魔王面無表情。若不是知道佐萊德茵的屬下救了她,他絕不會浪費時間問佐萊德茵,爲什麼藏住她的理由。
若不是那人暗中告密,他也無法前來營救。
“理由?”佐萊少爺重複了一遍,似乎在掂量這個詞的分量,“只是覺得和蘇小姐有緣,邀她小住幾日罷了。但娑羅王卻如此暴力,毀我房屋,傷我守衛,不知有什麼理由?”
雖然從第一次見面,蘇喬就知道這看似無害的少爺皮笑肉不笑的造化無人能及,睜眼說瞎話的功夫也是一流的,但如此厚皮真是讓她大開眼界。
魔王抿着脣,目光傲然,對佐萊的質問仿若不聞,抱着少女轉身離開,只留下高大的,不可逾越的背影。然而蘇喬卻瞥見佐萊盯着她看,脣邊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彷彿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的去留對他來說沒有意義。
“小喬!”
聽到這急切慌張的喊叫聲蘇喬一愣,將目光挪到靠在放門前,此刻正失魂落魄的少年身上。米卡屏着呼吸盯着少女被魔王抱着,一步步離開,微微張開的脣顫抖着,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少女心裡滑過一絲不忍,但是她無法再對少年露出安慰的笑容。蘇喬收回目光,將腦袋安靜地貼在魔王的胸口,安心閉起雙眼。
這裡,纔是她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