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霧森林溫暖如春, 少女赤着腳丫子躺在滿月聖樹下,漂亮的眸子睜開又閉起,如此反覆, 終於綿長的呼吸聲輕輕響起。然而她並沒有睡得很沉, 因爲有個人, 消失了一整天, 並且還夜不歸宿。
大概是出於不滿, 靜美的睡容上,嘴脣微微扁起。她側躺着,一手墊在臉頰下, 四肢沒什麼形象地縮了起來。一頭墨色的發散開,與地上的草本植物糾纏不分。
不知過了多久, 淺眠的少女覺得全身一輕, 一雙鐵臂將她抱了起來, 摟在懷裡。月光下他們的身形是如此的契合,仿若天造地設一般, 不可分離。
少女睡眼惺忪,還沒清醒便伸手去摸,熟悉的氣息讓她的脣角終於舒展開來。
夜已深,某個人,終於歸來。
“忙了一天, 累不累?”少女打了個哈欠, 不忘關心一下日理萬機的BOSS大人。
魔王沒有回話, 見她躺在樹下睡着時, 便知道她是在等他。於是低下頭, 在她額間印上一吻,覆蓋上那朵花。
蘇喬微微一笑, 沒有多問,兩個人相處時他經常沉默,魔王寡言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安分地讓他抱着,直到她發現BOSS大人腳下不停,她纔好奇道:“這是去哪?”
魔王沒有看她,墨血眸微暗,冷俊的輪廓看不出任何表情,“見一個人。”
“誰?”蘇喬微微一愣,沒想到他大半夜回來後,竟要帶她去與人相見。
然而他並沒有回答,擡眸望去,目的地已經到了。
那是露霧森林裡一間普通的木屋,魔王抱着少女,單手推開木門,治癒魔法特有的氣味很快便撲面而來。
然而瑞拉站在門邊,似乎剛打算出來,魔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瑞拉端着瓶瓶罐罐,同樣面無表情,她淡淡道:“經過治療,皮外傷以及內傷都恢復得差不多了。不過,他的筋骨情況,不容樂觀。”
冷峻的魔王聽後沉默地頷首,瑞拉則是意味不明地看了少女一眼,便端着東西直徑離開了。
蘇喬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升起。她皺眉掙了兩下,魔王會意,竟難得將她放了下來,待她站穩,才鬆開手。
二話不說,蘇喬光着腳丫子走了進去,步履匆匆,她撩開屋內的紗簾,那是最後的一層阻礙。當她看清內室的景象,全身一震,血液似乎凝結成冰,臉上的表情隨着身體僵住,手還保持着拉開簾子的姿勢,這裡的氣味伴着那景象,狠狠地剜過她的心。
內室不大,簡單的傢俱擺放卻顯得很空曠。一張木牀上墊着很厚的棉絨,似乎要將所有的血跡吸乾一般,已成深褐色。牀榻上幾乎奄奄一息的人,是她在數日前還曾見到的西嵐!
而牀邊的矮几上,碎裂開來的銀色面具正安靜地躺着,似乎再也泛不出那亮澤的光芒。
腦海中閃過瑞拉所說的話——“……他的筋骨情況,不容樂觀。”
她神色僵硬地盯着西嵐暴露在外的四肢,饒是那上面纏滿了繃帶,卻仍然無法掩飾軟綿無力,顫巍下垂的無力姿態。
一種不祥的可能性浮上腦海,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脣微顫,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我在水牢找到他時,他已經遍體鱗傷了。四肢筋骨被挑斷,長期浸泡冷水。”魔王站在她身後,見她全身顫抖得無法抑制,他只是皺了皺眉頭,卻不打算伸手去扶她。
聽到這句話,蘇喬深吸了一口氣,她穩住身體,僵直地邁出步伐。不過是短短十步的距離,卻似乎,每一步都要花光她全身所有的力氣。
內室很安靜,少女終於來到牀榻邊,西嵐的眼瞳微闔,此時亦感受到少女的氣息,緩緩睜了開來,對上少女強制撐開的笑容。
他安靜而平和地看着她。
“西嵐,你醒啦?”蘇喬故作輕鬆地說着,但顫抖的聲音絲毫不留情面地出賣了她,“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弄吃的。”
那笑容甚至連一句對話的時間都無法保持,少女說得很快,轉身便想逃離這裡。
“小喬。”
西嵐低喊一聲,虛弱的聲音讓背過身去的她倏地停了下來。
他說,“我……真的沒想過……傷害你。”
“我知道。”少女悶悶地回了一句,伴着濃厚的鼻音。
西嵐的嘴角扯出一絲笑容,覺得心中有什麼結終於解開,一時之間讓他忘記了傷痛。“你安全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在想這個?!驀地,蘇喬心中升起一股無名怒火。
“西嵐你……你這個蠢貨!”少女終於忍不住怒罵一句,猛然轉過身來,“你怎麼能這樣……”
笑容一怔,西嵐對上少女漆黑的眸子,那雙如星的美眸睜得大大的,此刻蒙上一層薄霧,淚水不可控制地潺潺落下,如斷開的珍珠鏈子,每一下都能敲碎他的心。
蘇喬沒有給西嵐開口的機會,眼眶的淚水一直在往下流,她將心中的話一股腦兒地全倒了出來。
“你……你每次說安全,你所謂的安全就這麼不靠譜的嗎?上一次的安全把我送進了德茵宅邸,這一次的安全竟是犧牲你自己!”
“說什麼對不起,說什麼傷害不傷害,到頭來全是廢話!”
“你有本事就保全自己,將消息透露出去還要被發現,難道你不會跑嗎?以你的靈活誰能輕易追上?”
“明明知道佐萊德茵沒安好心,你到底爲什麼還要呆在那裡?爲什麼啊……”
蘇喬語無倫次地指控着,越說越無力,她終於忍不住嗚咽起來,緩緩蹲下身去。
“小喬,你……”
“……你都這樣了,我哭一下不行嗎?”蘇喬哽咽着說,自顧自地哭着,西嵐也沒了話語,安靜地看着她。
此刻的她,就像被惹毛了的小貓,炸毛伸出爪子,卻又捨不得發狠。
嗚咽聲轉爲哽咽,蘇喬終於站了起來,憤憤地用手臂蹭去淚痕,“你爲什麼要犧牲自己來爲我解困,方法有很多種不是嗎?你憑什麼自作主張,有些事和我說不行嗎?你現在這樣……我……我以後要怎麼面對你,我會愧疚,自責,甚至傷心一輩子!”
“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着我,”少女咬牙切齒地說,“我不管你是殘了還是廢了,但是隻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會讓你就這麼躺着!無論用什麼方法,需要什麼珍貴的材料,我都會給你弄來。如果這樣你還不能夠站起來,我也不會讓你舒服的過!我說到做到,你、你都聽清楚了?”
沒料到她會翻臉翻得這樣快,但語意之間全是爲了他好。西嵐哭笑不得,牽扯到了傷口,不禁重咳,渾身繃緊。
少女的眉眼皺成一團,想上前去爲他順氣不是,離開也不是。就這麼幹瞪着着急,直到西嵐緩過氣來,朝她點了點頭,蘇喬的表情這纔有緩和。剛纔那一番話,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脫口而出的。現在沉澱下來,她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沉默了一陣,她倦卷地說,“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
而後她步伐略顯沉重地走到魔王面前,靜默了幾秒,最終還是眨了眨眼,朝他張開雙臂。一直沉默凝視着她的魔王依舊看不出情緒,看少女紅通通的眼睛,以及越來越疲倦的臉色,過了好幾秒,他才伸出手臂,輕鬆將她撈到懷裡。
魔王甚至連一眼都不瞧西嵐,抱着少女,轉身直徑離開。
“娑羅王。”重傷臥牀的西嵐聲音並不大,他看着兩人的背影,緩緩說,“謝謝。”
他的聲音雖不是心甘情願,但魔王不計前嫌涉險相救亦是事實。
然而那漆黑的身影只停頓了兩秒,沒有任何溫度的話從他脣邊吐出,“不用謝我。”他的聲音低而穩,“我這麼做,不是爲了你。”
貓人一族以靈巧明銳的身手爲驕傲,而西嵐爲了她而悄悄告密,被懲罰關入水牢,挑斷筋骨。他以後,又要靠什麼生活下去呢……
西嵐爲她做的,她無以回報。
但她無法眼睜睜看着他的一生,就如此消沉下去。西嵐奔跑的快意,西嵐親手煮的麪條……她還想再見到。
所以無論用什麼方法,她都要將他治好來。
少女在心中暗自對自己說,然後藉着月色,擡起頭毫無掩飾地盯着魔王冷酷俊美的完美側臉看。
魔王他消失了一日,竟是去救西嵐……但以他的本事,也花了一天才回來,想必不好找吧。
他想做的事從來都沒有做不到的,所以過程如何她也不想多問。只是,他一回來便將她帶去見西嵐,還讓瑞拉爲西嵐醫治。難道是因爲上次她說過要救西嵐於水火,他,魔族之王,才甘願獨自涉險,在這繁忙的兩日裡,花了整整一日去救一個與他不相干,甚至敵對的人獸族,可謂仁至義盡。
可她還是貪心。
“寐悼,我想將西嵐治好。”她的聲音不高,神情卻非常堅持。
“好。”他的回答並未遲疑,淡然,卻隨了她的堅持。
“寐悼,如果他真的殘廢了,我會很難過。”
她對他,從來都沒有絲毫隱瞞,因爲她知道,他不需要。
“不會讓你難過。”他說。
“你一個人去救他……受傷了嗎?”雖然魔王很強悍,但她仍舊擔心。
他這才扔給她一個眼神:怎麼可能?
她的鼻子仍是紅紅的,魔王的身軀也是冰涼的。
但少女的心,卻悸動萬分。
若是以前,她定會覺得自己這麼想太過自戀矯情,但是現在的她知道,魔王對她的好,比任何人來得都要情深意重。
他甚至,沒有對她發過一次火。
冷漠如他,強悍如他,霸道如他。一次次地沉默着付出,耐心的限度超越了她的想象,甚至在生死關頭,仍然冷酷地說“你只能和我死在一起”。
她想,那便是他最動聽的情話。
寐悼他,在用他的方式,包容了她的一切。
只因爲他曾說過,她是他的魔後。
攜手相伴的今生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