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嘯天在街上轉悠來轉悠去,腳步沉重,折騰了半個多小時纔回到自己的家門口,這種速度,就算是一個步伐蹣跚的小孩子都要比他更快一些。
伍嘯天當然不是腿出了毛病,他只是覺得有些心冷,又覺得有些心虛,之前把那麼多錢一下子全都還給了表哥,家裡已經再沒有多餘的活泛錢了。
可是,給老太太治病的藥還沒有着落呢!
唉!
伍嘯天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囊空如洗,比自己這張有些日子沒拾掇的臉還要乾淨,錢……錢啊,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正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伍嘯天這麼大的一條漢子,爲了這麼一點點的錢,竟然被逼成了這個樣子。
可是,這能怪誰?
這能怪表哥表嫂他們太不近人情了嗎?
怪,當然怪,血濃於水,好歹在血管裡也有着幾分之一相同的血液,現在自己家有難,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邁出難關,可這個時候他們卻是落井下石,跑到門上來逼債……這種行爲,實在讓爲人憨厚忠直的伍嘯天爲之不齒,他還記得,就在前幾年的時候,他表哥和表嫂結婚,曾經把自己叫過去,好像糊弄傻小子似的,讓他當牛做馬連續幹了好幾天的活兒,可伍嘯天說什麼了?沒有,因爲他知道,大家是親戚,打斷骨頭連着筋,一方有難八方支援,誰還沒有個求別人的時候?
可是,等到自己遇到了難處,表哥表嫂卻是換了一副嘴臉,想借錢?可以,立字據寫字條要利息,而且這利息比銀行的還要高出來半分,要不是實在沒辦法,老太太那邊急等着用錢,伍嘯天當時就走了,根本就不會從他們手裡拿錢。
求人辦事難啊!
伍嘯天在自己家門口前面的巷子口那裡蹲了下來,兩隻手抓着頭髮,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要何去何從,他想着想着,突然給自己一個狠狠的耳光,心裡暗罵自己這麼大的人了,山一樣高的漢子,五大三粗,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連給自己老孃治病的錢都拿不出來,簡直就是個窩囊廢,老太太當初就算是生了一個大肉球,只怕也比生自己強吧,至少,大肉球不會浪費這麼多年的糧食。
想想自己死去多年的老爹,再想想臥病不起的老孃,再想想自己的現狀,伍嘯天頗有一番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慨。
還是那句話,伍嘯天憨直,卻不缺心眼兒。
看着那些獐頭鼠目心思不良手軟腳軟的貨色一個個都在這社會裡發了大財,摟着漂亮女孩出入高檔會所,揮舞着大把的鈔票吃喝玩樂……那種人,伍嘯天原本對他們都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他一
直秉信着,靠自己的力氣吃飯,纔是正道,可現在這個社會,怎麼都反過來了呢?
他們聲色犬馬,衣衫鮮亮,受人尊敬,而自己,卻連給老孃看病的錢都沒有,甚至現在還光榮下崗,連吃飯的門路都沒有,到處受盡白眼,這是何等的不公平?
伍嘯天想的腦袋都疼了,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這社會是怎麼了?這問題太大,不是他這種粗人能想明白的事情。
忽然,伍嘯天抽了抽鼻子。
一股中藥湯的氣味兒飄散傳來,盪滌着他的鼻孔。
雖然味道不是那麼濃烈,甚至只有幾分,可伍嘯天還是聞到了……
順着中藥的味道看去,伍嘯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家的門上。
“哎呀!”
他這纔想起來,家裡還人等着自己呢!
剛纔心情不好,情緒糟糕,竟然把這件事情給忘得死死的……
伍嘯天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朝着自己家裡走去。
“秦……先生啊,這藥……”
老太太躺在牀上,努力想擡起頭來,看着正蹲在竈前熬藥的秦煌,對她這種年紀的人,先生這個詞兒實在是有些拗口,叫的很彆扭,費了半天勁才說出來半句話。
秦煌一笑:“您就叫我小秦就行了,您是問這藥?哦……這是嘯天買的,託我先帶回來熬着,他在外面遇上幾個朋友,聊幾句,一會兒就回來了!”
他能有什麼朋友?
老太太心中有些不以爲然,自己這兒子有幾斤幾兩的分量,她這個當孃的比誰都清楚,自己這兒子雖然人品不壞,可是性情太過於憨直了,爲人處世之類的事情就好像腦袋裡缺根弦似的,怎麼都不會,他在廠裡上班這麼多年,還沒聽說過他跟誰有交情……“啊,不對!”老太太忽然看了看秦煌,誰說自己兒子沒朋友了?眼前這個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他不就是兒子的朋友嗎?
“嘿,沒準兒小天還真有幾個朋友呢,就是我不知道罷了。”老太太心裡暗暗想着:“就他那脾氣,唉……”
“娘!”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伍嘯天站在門口,好像一尊鐵塔似的,秦煌皺了皺眉,他本來以爲伍嘯天要進屋來的,結果這廝竟是站在門那裡不走了……拜託,這裡光線這麼暗,老子這裡還在熬藥,是要看火候的,你靠點邊,給我點亮好不好?
伍嘯天叫了一聲娘之後,便再沒跟老太太說什麼,而是轉過頭來,眼睛盯着秦煌:“這……這藥……”
“啊!”秦煌點了點頭:“剛纔你讓我拿回來,反正我閒着沒事兒
,就給熬了……”
“什麼?我讓你拿回來?”伍嘯天終究還是反射弧比正常人慢了半拍,一時半會兒竟是沒想明白秦煌是啥意思……我讓你拿回來?這藥是我讓你拿回來的?沒有啊!
跟這種渾人實在說不明白,秦煌使勁兒衝他瞪了瞪眼睛,然後說道:“你忘了?剛纔你不是在街上遇到幾個朋友,一時走不開,然後才讓我把這些藥拿回來的嗎?”
說着,秦煌從兜裡掏出買藥時候的收據和發票,在伍嘯天的面前晃了晃:“你看,這上面還寫着你的名字呢,咋了?忘了?”
可不咋的,那張單據上明明白白寫着他伍嘯天的名字,可是那筆體……咋不像是自己的呢?
伍嘯天正想呢,秦煌猛地朝他喊了一嗓子:“靠邊,看不見光了!”
“哦!”伍嘯天依然遲鈍,這才終於想到躲開。
他站在門邊上,好像一個傻子似的,看着秦煌在那裡熬藥。
青煙嫋嫋,火苗跳動,不大的屋子裡飄散着藥材的香氣。
伍嘯天家裡生活困難,用不起天然氣,甚至連煤氣罐都用不起,就是用那種最最古老的竈臺,燒劈柴的那種,而對於熬藥來說,這種火卻是最好的。
屋子裡一片寂靜,只是偶爾有老太太呻吟的聲音,秦煌低着頭,很認真很專注的看着爐膛裡燃燒的火苗,不時添加一些乾燥的劈柴進去,而伍嘯天就是站在一旁,也不動,就是那麼傻傻的看着。
過了一會兒,藥熬好了,秦煌很小心的,把藥倒出來,細心的吹涼,然後扶着老太太喝了下去。他告訴伍嘯天母子,這藥要連着喝三天,每天三次,然後等三天以後,自己再過來看效果。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老太太病了這麼長的時間,秦煌雖有辦法醫治,卻也治不了這麼快,他又不是活神仙,開的藥房也不是什麼靈丹妙藥瓊漿玉液,哪有那種立竿見影的效果啊?只能一步步的來。
秦煌又交待了幾句,然後轉身要走,卻不防一下子被伍嘯天給攔住了。
伍嘯天那體格,就這麼往秦煌的面前一站,跟門板似的,除非他自己讓開,否則的話,秦煌要是想出門,就只能把他先撂倒再說了。
秦煌一愣:“怎麼?不讓我走啊?”
伍嘯天臉上的表情很嚴肅:“我反應慢,但是我不傻,你對我的恩情,我心裡明白……”他想了想,似乎是在組織自己的語言:“那個……大恩不言謝,我,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說着,這條大漢便如同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對着秦煌,狠狠的跪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