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的戰場上一片白茫茫。
在寒冷的冬天裡，刺骨的風，冰冷的雪，惡劣的外界條件，都是對士兵作戰的直接考驗。
以晉國與宋國爲主力的兩軍陷入了對持狀態。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晉國的後備糧草正在輸送的途中，所以晉夜琓暫時按兵不動。
惡戰打了兩個月，如今秦國被劃分爲南北兩部分，南部是晉國的領域，而北部則是秦齊的舊部兵馬。雖然宋國秦國兩國聯合與晉國對戰，可是晉國還是以絕對的優勢馳入了秦國的疆土，一點點地逼近秦國的老巢。
如今晉國有越國，北齊兩國助陣，氣勢更是高漲，何況他們的領軍人物還是晉夜琓。這位在戰場是馳騁多年一往無前的人物。這場戰役中，他似乎已經抱了必須拿下秦國的決心，什麼也不顧，一股腦地將戰火往前燒。
宋國知道脣亡齒寒的道理，晉國若真的收復了秦國，恐怕接下來就輪到他宋了。所以無條件地支持着秦國。
秦國的首領秦齊本來手裡握着一個大籌碼，可是現在他已經拿不出來了。算算日子，中了毒的晉國太子妃應該也就在這幾日了，可是他不敢在這時候將消息泄露出去。他深知，晉夜琓此次先棄趙燕不顧而往秦國來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爲了他的太子妃。如果他知道他的太子妃此時已經香消玉損了，恐怕會徹底激怒他。一頭獅子發怒起來，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王牌被推翻，秦齊邊戰邊退，邊寫信向南域求教對策。南域的白王卻選擇明哲保身，拒絕再幫他。並言明瞭，他的妻兒他會幫他照顧的，希望他無後顧之憂。
言外之意不就是，哪怕你的國家丟了，也沒有關係嗎？
秦齊的心沉到了谷底。
一場大雪突如其來，凍住了晉國軍隊前行的步伐。讓他得以有個喘氣的空擋。
他知道，他應該趁這個空擋做點什麼。
而此時，他不知道的是，一騎一人正從由北朝南，從他的營地越過，朝晉國的營地奔去。毫不猶豫。目的明確。而這個人身上帶的消息，就是他決計要保密的，關於晉國太子妃的生死之事。
“什麼人！”
燕長吟的馬被守住駐紮地的士兵攔住了。
燕長吟手上的黑紗又多了一條，斗笠上全是白色的雪，肩上也沾着一路落下的雪花。他披着黑色的斗篷，勒住馬，居高臨下語氣淡漠。
他和晉夜琓有着亡國之仇，但此時，他只是來完成故人的遺願的。
守兵狐疑地打量着他，敢直呼他們將領名字的人，看起來很有來頭。
“快去通報一聲。”
一個士兵飛快地跑向帳營。雪地上印下一連串的腳印。
“稟報殿下，營外有人求見，指明要找殿下。”
主帳篷裡，晉夜琓正在秦國的地圖上圈下下一步要行軍的路線，聽到有人來報，皺了皺眉。談柯馬上說：“屬下這就是會會他。”
晉夜琓擺手，扔下手裡的筆，從一邊的架子上取過披風。語氣冷漠：“不必了，我親自去一趟。”
談柯趕緊也跟在身後，心裡想到底是誰，在這個時候，來求見殿下。
營外一匹黑馬上坐着一個人，大大的斗笠遮住了臉。一身黑袍，是喪服打扮。談柯在心裡大驚，莫不是來尋仇的？
他下意識地想擋在殿下身前，卻看到晉夜琓在離那人五步之處停住了腳步。目光幽冷，語氣涼絲絲的。
談柯又吃一驚，難道這人殿下認識？
晉夜琓站定，看着馬上的人，
高傲地昂起頭：
“是你？”
“是我。”
馬上的人回答。然後，他的手往懷裡掏去。
“當心暗器！”談柯大叫一聲，周圍士兵立刻警戒起來，圍在晉夜琓身前。
談柯便看到，馬上那人的手頓了頓，斗笠下勾了勾嘴脣，他在冷笑？
“大膽！和殿下說話，你怎敢不下馬！”
有很多人用長戈指着他。
燕長吟冷笑着，從懷裡掏出那些信件，揚在半空中。冷冷道：
“我不下馬，這些信若你要，便親自來取，她囑咐我，一定要親自交到你的手中。”
晉夜琓心裡一跳，對燕長吟的突然出現他其實是有戒備之心的，畢竟他曾和他來了那麼一場惡戰。而如今又突然出現。難免不是有什麼目的。
可是看到他取出那些信，晉夜琓對擋在他身前的人說：“都讓開。”
“殿下？”
談柯不解地看着他。
晉夜琓瞟了他一眼：
“還要我說第二遍？”
士兵們讓開了。
晉夜琓走到馬前：
“你將話說清楚，她，是誰？”
“我不想多費脣舌。”
燕長吟舉着信，冷冷地看着晉夜琓。
“你覺得她應該是誰？”
談柯聽着這賣關子的話，心裡急得直撓。這個人到底是誰，他手裡拿着的東西是什麼？會不會抹了毒的？
他祈禱殿下不要親自去接，但他的祈禱沒有用，晉夜琓只看了馬上的人一眼，就走過去接了信。馬上的人見他接了信，毫不猶豫直接調轉馬頭離開。
談柯愣住了，還真是來送信的？
晉夜琓打開信，纔看了一行就臉色一變，不知道里面是什麼內容，那隻握劍指揮千軍萬馬的手竟在發抖。匆匆看完所有的信。臉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
他從信裡擡起頭，失控地大喊：
“馬！給我馬！”
旁人不敢怠慢，急忙牽了馬給他，而他竟是連一秒鐘都不想浪費，三步並一步趕到馬身邊，一個躍身，便飛快地追了出去。
留下所有人面面相覷。
……
晉夜琓此時的心隨着胯下的馬一樣狂奔着。
無數個念頭跳到他的腦子裡如北風一樣呼嘯而過。
一別整整五個月，他終於得到她的消息了，可是得到的卻是一封休書！
裡面字字句句，看得他膽戰心驚。
“
晉夜琓，
久別應無恙。
世事難料，人心難料。
從前的日子轉瞬即逝。
離開你的這些日子裡，我想得很清楚，看得很明白。
我不願在做那晉國王宮籠子裡的鳥。我不願再聽從那些世俗禮節的約束。
這世界如此之大，我理應去更遠的地方看看。
你有你的雄心壯志，我有我的天高路遙。
我們塵緣已盡，不如就此分離。
那天我說，你若走了，我便去秦國，你不要後悔。
君子一言，當駟馬難追。你真的走了。沒有回頭，那麼我也可以將這個默認爲你同意就此斬斷我們的關係。
今送上休書一封，我越清河與你晉夜琓，此生再無瓜葛。
勿見，勿念。
禮盛二十一年，十一月，三十日。”
他心有千言萬語難以言述，他喉頭滾動，眼眶發熱。他騎在馬上，沒命地
鞭打，只希望快點，快點追上那送信的人。問出心頭這一百多個日日夜夜的思念。
她怎麼會遇上燕長吟？她如今身在何方？她爲何不親自來見他？
哪有這樣的道理，寫了一封休書，就以爲能打發掉他了嗎？就以爲能掩藏住她的心事嗎？
他分明看到十幾封信裡，句句字字筆跡顫抖，甚至有些地方，還有暈溼的痕跡。
她寫信的時候，一定在哭，一定很難過，寫下這些說離別的話，一定不是她心中所願。
他要問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堂堂一國太子，竟讓自己所愛的人流落至此！
如果真的要和他分離，何故還在落款寫上晉國的年號？
他決不相信，一百多個日日夜夜的分離，等來的就是這樣的答覆。
清河，你可知道，我傾盡所有在爲你而戰。
秦國十八座城池，我每攻下一座，便讓所有士兵捧着你的畫像，在城裡每個角落一一比照着找。我知道你處境艱難，我知道你在秦國。我知道遲早有一天我會找到你。
爲什麼你不再等等……該死的！爲什麼我動作不能再快一些！
晉夜琓猩紅了雙眼，狠狠抽了座下的馬一鞭子。馬兒長嘯一聲，撒開蹄子飛快地朝前奔馳。沿着那道雪上的馬蹄印，晉夜琓終於追上了燕長吟。
一個急速轉彎，晉夜琓的馬橫在燕長吟面前。
“告訴我，她在哪裡！”
北風狂怒地呼嘯着，雪地上被颳起了雪沫子，衝到人的眼睛裡，脖子裡，冰涼刺骨。
晉夜琓的頭髮被吹得四散，遮住他的視線，他狠狠一撩。逼視着眼前同樣停下馬蹄的人。
燕長吟按了按胸口，猛烈地咳嗽起來。這陣風颳起的寒氣直接侵入他的心脾。讓他本就受損的肺部又徹底地痛了一回。
燕長吟同樣冷冷地看着眼前狂怒的男人。背後是連綿數裡的帳營，那是秦國的地盤。這個男人果真是失去理智了，如果這是他大呼一聲，會有無數的秦國士兵涌上來，將對方落單的首領大卸八塊。
“你單槍匹馬追過來，就是爲了問這個？”
“你和她在一起的，你知道她的下落對不對！告訴我！她好不好，她在哪裡？”
晉夜琓幾乎是咆哮着吼出這句話。風雪太大，颳得他眼淚都流出來了。
燕長吟看着他，仔仔細細地看着他。從前在戰場上的一幕幕又重現在他眼前。那時他還是燕國的二皇子。那一戰他輸了，帶着殘餘兵力逃走的時候，就是眼前這個人，冷靜從容地從身邊抽出一支箭，朝他射過來。
於是便有了他終年的咳嗽和他胸口上的那道疤。
那個時候的他，不及弱冠之年，卻已經有了上等的膽識和魄力，在千軍萬馬刀光劍影的戰場上，從來沒見到他有除了淡然之外的其他表情。那一箭射來時，他猝不及防地回頭，掠過他沉靜如水又志在必得的目光，只覺得心裡猛然涌起戰慄。
而如今，再一次兩人四目相對，他卻只看到他眼中的瘋狂，暴怒，還有，受傷，乞求。
他甚至居然帶了點點乞求，這樣看着他，問他那個人的下落。
燕長吟閉上了眼，難道是報應？
難道這是上天對他的機會？
他從來不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曾經的階下囚，曾經的亡國俘虜，會有機會看到曾經的勝利者用帶着乞求的目光，問他一個人的下落。
他喉頭一緊。一句話脫口而出：
“你想聽什麼？”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