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要進城了,馬車的速度減了下來,從城門來看,應該是一座不小的城,只是不懂爲何才這個時辰,已經了無人煙。
肉肉看着陸續往家走的商販,只覺得每個人都有些慌慌張張,不過城裡除了天氣不太好,別的似乎也沒什麼。
“找個客棧住下吧。”嵐溟總覺得氣氛很詭異,他從懷裡掏出了地圖,手指滑過他們的路線,心想,沒錯啊,這裡就是著名的飄渺城。
不過,若說著名,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昔日客似雲來的飄渺城,早在一百多年前的妖魔之爭中,淪爲了犧牲品。諸多商人都選擇脫離,重要經濟的流失,導致繁盛的飄渺城迅速衰敗下去。
嵐溟雖從未見過以前的飄渺城,但如今走在這蕭條的街上,心裡竟也多出幾分悲哀。
如果不能趕快驅除魔道,恐怕蒼無大陸裡所有的城市,都會成爲第二個飄渺城吧。
馬車駕到客棧門前,連翹等人從車上下來,擡眼望去,客棧的大廳裡竟無人用餐。嵐溟前去拴馬,其餘的幾人進入了客棧,小月牙率先開了口。
“老闆娘,我們要三間房,有嘛?”
站在櫃檯前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她的額鬢透着花白,眼角滿是皺紋。微微擡起頭,她眯着眼打量了下他們幾個,這才掀開客房手冊用毛筆在上面勾畫了幾下。
“二樓的最東邊,我行動不便,諸位自己上去吧……”
“多少銀子?”小月牙再次開口,見老婦沒有提錢,她覺得有些奇怪。
老婦緩緩搖頭,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她的視線落到遠處的窗臺上,神情朦朧。
“傳了七代的客棧啊……就要毀在我手上了……毀在……我手上……”
乾癟的聲音飽滿滄桑,襯着客棧的昏暗色調,竟讓連翹打了個冷戰。她忍不住多看了老婦幾眼,她卻是呆呆的看着遠處,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
小月牙見她這個樣子,聳了聳肩膀,擡腿第一個朝樓上跑去。紅裳走了兩步,回過頭看見連翹還在原地,於是問道:“連翹,不上去嘛?”
“噢,那個,你們先去,我等下就來。”
紅裳“嗯”了兩下,轉身跑上了樓。
一旁的肉肉看了眼門外,心想嵐溟怎麼還沒來,見連翹沒有上去,便開口問道:“餓了?”
連翹點點頭,轉過身面對櫃檯前的老婆婆,問道:“婆婆,你這裡有廚子麼?”
“廚子……”她緩緩移回視線,看着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子,聲音呢喃:“我們這裡的廚子啊……可有名了……可有名了……”
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連翹一點也聽不見了,她看着面前的老婦,只見她的頭顱緩緩下沉。
連翹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沉下頭顱的老婦,疑惑道:“婆婆?……婆婆?”
難道是睡着了?連翹擡起手,似乎想要碰一下她,不過又不好意思吵醒她,手就這麼尷尬的停在半空中,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
肉肉卻突然拽着她的手朝門外走去,走出大門之後,天色還是很昏暗,烏雲密佈卻不見下雨。連翹心裡算了算,這個時候應該是下午,此時看上去卻像是傍晚。肉肉出門後拉着她一直朝來時的路走去,街道兩旁的風景隨着兩人的步伐一點點後移,連翹雖跟着他走着,心裡卻無比疑惑。
“肉肉,我們要去哪兒?”
難道肉肉知道哪裡有賣飯的?
“離開這裡。”
肉肉說着,眼神的顏色更暗了幾分,他突然開始跑了起來,連翹被他帶動着,也不得不跟着他跑。寒風呼嘯,他緊緊攥着連翹的手,想着能趕緊出城纔好。
“肉肉?……肉、咳咳……咳咳咳……”
連翹一下子被嗆到了,她去看肉肉的神色,彷彿很沉重,一時間也忘記說話。就任由他這樣拉着她,兩人一路跑到了城門口。
——城門口?!
連翹大驚,她連忙甩掉了肉肉的手。
雙手撐在膝蓋上,連翹彎下腰喘着粗氣,待氣息稍微平穩點,她纔開口問道:
“怎麼出城了?”
“很危險。”肉肉轉身看着城內的天空,空氣壓抑極了,他隱隱約約可以感覺到,如果留在城裡,會有很不好的事情發生。很明顯,這種事情是他所不能應付的,那麼只有一個辦法——逃!
“危險?”連翹站直了身體,她回過頭去看這座已經破舊的飄渺城,看到那昏暗的沒有一個人影的街道,似乎有點明白肉肉帶着她跑出來的原因,只是……
“那……他們呢?”
還在飄渺城裡的他們呢?嵐溟大哥,紅裳,還有小月牙——他們怎麼辦呢?
“連翹,這個城裡已經被不祥的氣息所包圍,我們現在已經在事情爆發之前逃出來了,如果我們回去的話……”
少年的眸光閃過一抹凝重,他注視着面前的女孩,聲音裡透出嚴肅的氣息。
“會死。”
如果回去,會死。
連翹被肉肉的話驚住了,她呆呆的看着肉肉,怎麼?難道他們又走到了一座充滿死亡氣息的城池?突然想到之前所經歷的劫難,連翹微微笑了笑。
“好像,這一路上,我們已經經歷過不少劫難了。但是每一次,都是大家在一起啊,每一次我們都走過來了啊。所以,這一次……”
“不可能。”肉肉打斷了連翹的話,他轉過身,背影透出堅決:“這次的敵人比我們強了不知道多少倍,我們沒有絲毫贏的勝算。連翹,別傻了,人各有命,我們走吧。”
聽到肉肉的話,連翹的心裡突然升起了一股怒意,她朝前走了一步,聲音都變得嚴厲起來:“肉肉,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扔下夥伴們自己逃命?”
“是。”
“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能這麼做?!你知不知道,他們是我們的朋友???”
“朋友又怎麼樣,難道是朋友,我們就要去送死麼。”平日裡的肉肉對連翹百依百順,可是現在的他似乎非常堅持自己的選擇,明明知道連翹已經生氣了,他卻無動於衷。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連翹非常想不明白,肉肉是由小白貓變化而來,按理說,他是什麼道理都不懂纔對。而且這些日子,她一直在給他灌輸好的理念,可是爲什麼,他還是不明白什麼是“朋友”?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走得掉……”連翹低下頭,聲音裡透出悲哀:“你讓我丟下生死與共的夥伴們獨自逃生,我怎麼可能……”
“如果他們知道現在的情況,他們一定希望你能活着離開。你現在衝進去又能怎麼樣,你有能力幫助他們麼。”
“我沒有能力。”連翹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在所有人之中,她是最弱的……可是……她轉過身,正對着城門口,灰白色的道袍輕輕起伏,她的眼裡閃過一絲決絕:“做與不做是不一樣的,就算我不能改變什麼,至少我問心無愧。”
不知道是不是在這裡呆久了,經歷了那麼多次的生死關頭,連翹反而在這種事情上想開了。眼前閃過一幕幕和紅裳他們在一起的情景,想到他們還在裡面,於是她堅定不移的朝城門走去。
只是身後卻傳來了肉肉的聲音。
“你有想過我麼?”
連翹愣住,她停下了身子,卻並未回頭。
“你之前死過一次,我用自己的半條命去救你。那現在呢?你連我的另外半條命也要奪去麼?你明明知道會死,你明明知道進去了會死,可是你卻還想讓我回去……”
肉肉突然停住了聲音,他低下頭,內心的情緒不住的在翻滾——他是多麼的在乎連翹啊,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把連翹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可是連翹呢?他的命在連翹的眼裡,就這麼一文不值?
“我會死呢……連翹……如果我回去,我真的會死掉……你,一點都不在乎麼?”
連翹沒有說話,對於肉肉的問題,她還真的從來沒有想過,這次突然被問到,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其實……還是想要肉肉跟她一起進城的吧……因爲,因爲在她潛意識裡,她似乎知道,不管自己去哪裡,肉肉都會跟她在一起。現在被問到這個問題,她才意識到,這次進城可能肉肉都沒法活着出來……然而……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呢?肉肉不應該怕啊,也許,大家同心協力的話,是可以的……”連翹回過頭去看身後的少年,他依舊保持着背對她的姿勢,只是背影卻顯得蕭條。“肉肉……肉肉應該……更勇敢啊……”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因爲她知道,肉肉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
還是選擇進城啊。
原來,在連翹的眼裡,他的命就是不重要啊。
少年勾起一抹冷笑。
“連翹是說我懦弱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肉肉,就真的那麼怕死麼?
少年閉上了眼。
“你若想去,就去吧,我不攔你。”
答應了啊。連翹的嘴邊緩緩浮現一抹笑容,她正準備轉身,卻被肉肉的後半句話給阻止了。
不知名的風肆意吹襲,站在風中的藍衣少年,眼睛輕輕閉着,隱隱的,似乎有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我不會跟你走的。”
是賭氣麼?是不甘麼?是想逼着連翹做選擇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裡好難過好難過,爲什麼連翹不重視,爲什麼連翹不在乎?
一秒,兩秒,三秒……
衣襬在風中不停的搖曳,連翹緩緩笑了。
“這樣啊……”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卻是越來越遠,肉肉睜開了眼,他知道,連翹選擇了進城。
沒有說一句話,連翹朝城裡走去——賭氣麼?不甘麼?是想逼着肉肉做選擇麼?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肉肉說不去的那一刻,她的心裡多出了莫名的憤怒——肉肉不應該是那個不管她做什麼都會陪着他的小蠢貓麼?肉肉會不管她麼?
雖然不知道憤怒從何而來,還是說她其實是這般的無理取鬧?
果然啊,她就是一個俗不可耐的小女生。
少年的眼裡多了幾分哀鳴,連翹這一次是真的傷到他了,他擡腿朝前方走去,與連翹的距離越來越遠……
比他厲害不知多少倍的敵人,連翹以爲他真的不敢拼搏麼?他的骨子裡天生就流着戰鬥的血,他之所以沒有把握的事都會選擇逃避,不還是想要給連翹一個安全的環境?他怕死,從認識連翹的那一天開始,對於死亡,他就怕得要死。
如果自己死了,連翹怎麼辦?連翹誰來保護?
他是多麼的在乎着連翹,可是連翹呢,在連翹的心裡,他算什麼呢?
他究竟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