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戲臺前,一男一女互相凝望。連翹的臉上掛着欣喜的笑意,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她最最思念的人。
真的……成熟了啊……
最後一次見肉肉,他不過是一個十七歲少年的模樣,而現在,已經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男人了。那個時候的肉肉,只比連翹高半個頭而已,而現在的他,竟是高了一個頭還不止。連翹將紅色的妖怪面具按在胸前,她感嘆道:“我曾經幻想過很多次,原來真正的你是這個樣子。”
男人穿着黑色長袍,上面紋有金色的圖騰,腳蹬一雙金色長靴,暗沉低調的主色調卻帶着固有的華麗。整個人站在那裡,他的背景彷彿不是戲臺,而是遼闊無邊的天空。這樣的男人,周身都散發着看看盡世態炎涼的疏離,讓人無法靠近。
兩人之間是一陣沉默。
連翹看着他眼睛,心裡慢慢地出現了懼意。
驀地朝後退了一步,她握着面具的手微微一緊,臉上的笑意也已經蕩然無存。
雖然,她從來沒有見過蒼琉蘇,可是她敢肯定他一定是蒼琉蘇!——因爲如果他倒退個七、八年回到少年時期,一定一定是肉肉的模樣。
他們有着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一樣的嘴巴……他就是成年後的肉肉,是……是……是初次見面的肉肉。她跟肉肉在一起的時候,肉肉對待陌生人,就是如此。深邃的瞳孔隱藏了所有的情緒,他只是冷眼看着你,不多說一句話。
“蒼……琉蘇?”沉默太久,連翹略帶尷尬的問出了這句話。
蒼琉蘇沒有回答他,而是問道:“沐連翹?”
連翹微怔。
低沉並且充滿磁性的嗓音,她之前在沙漠中有聽到過,而如今聽他喊着自己的名字,連翹的心裡竟突然覺得緊張起來,“……呃,我是!”
“把手給我。”
“……”連翹的腦袋“嗡”的一下蒙了,她現在已經完全無法正常思考。可是身體卻聽從了他的話,將自己的手緩緩地伸到他的身前。
蒼琉蘇垂下眼,看着這雙纖弱無骨的手,就是這雙手……毀滅了夜族麼?——蒼琉蘇驀地握住了她的手,連翹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
她瞪大眼,驚訝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胸膛之中有一種麻酥酥的感覺不斷傳來,她的腿開始發軟,幾乎要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僅僅、僅僅只是被他握住了手而已……可是、可是……可是這麼溫暖的手……
*
“連翹。”
“嗯?”
“喊一下我的名字?”
“肉肉……”
“不是這個。”
“那是哪個?”女孩的眼裡帶有挪揄的笑意。
“我的名字。”少年微微低頭,俊逸的側面更顯精緻。
“蒼琉蘇。”連翹接道。
“嗯。”她很少喊他的名字,猛然聽到,心裡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甜蜜,“再喊一遍?”
“蒼琉蘇0-0”連翹好奇的看着他。
“還要聽!”肉肉萬分期待的看着她。
“蒼琉蘇,蒼琉蘇,蒼琉蘇!”
“我,喜歡連翹,喊我的名字。”
“那我以後天天喊好不好?”
“嗯!”
看着他這麼孩子氣的模樣,女孩忍不住轉頭偷笑。
少年發現了,便舉起右手,做出想要彈她腦門的動作,連翹立刻閉上眼。預想的疼痛並沒有傳來,反而她的手被人輕輕攥住。
連翹略顯羞澀的低下頭,肉肉握着他的手,不緊不鬆,牽着她朝山上走去。
沒有人說話,連翹低着頭,一步一個腳印的跟他身後。
好溫暖的牽手……那條路如果可以,連翹願意一直一直走下去……
和他永遠走下去……
……
神情恍惚的連翹腹部驀地傳來裂骨之痛,她驀然回過神,才驚覺眼前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鬆開了她的手。
身體裡的力氣一瞬間像是被抽乾了一般,她無助的跌倒在地上,胸口處的疼痛越來越清晰,紅色的面具隨着動作而滾落在地上,掉進了鮮血中。
連翹用右手手肘撐着身體,她茫然的看着自己的腹部正涓涓向外流着紅色的液體,而身前的男人,他手裡的長劍已被鮮血染紅。
依舊是漂亮的讓人窒息的棕色瞳仁。
卻沒有一絲的感情。
他站在那裡,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他的身上有王者之氣,卻再無半點愛戀之心。
剛纔,他握住她右手的時候,已經感覺到顯神鏡的氣息了!這也證明,茶兮沒有騙他,顯神鏡的確是被眼前的女人盜走——
“知道我爲什麼要殺你麼。”冰冷殘忍的聲音,像是從地獄最深處傳來一般,讓連翹整個人都被冷水包圍。
她的身體忽然感覺好冷,冷得她忍不住瑟瑟發抖。
連翹的眼睛無比干澀,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她呆呆的看着他,呆呆的搖頭。
“顯神鏡可是你拿的?”
連翹呆呆的點頭。
“看到夜族被毀滅的景象了?”
連翹再度點頭。
“守護神鏡的那隻神獸——你殺了它?”
神獸……
連翹想到了神鏡前的那個跟小山一樣的大怪物。
“我……”連翹低喃,她突然聯想到了這一切,猛地瞪大眼,她用盡全力支起了上半身,略顯激動的問道:“你、你、你……你是爲了這些理由——要殺我?”
連翹呼吸加重,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的身體還在流血,可是他手裡劍上卻沾有鮮血……分明、分明是他剛纔將劍刺入了她腹部中啊!——他要殺她?!他竟然要殺她?!!
蒼琉蘇漠然的舉起劍,幾乎連一秒鐘都不需要,一道劍光再一次刺入了連翹的身體中!
時光如靜止一般。
整個畫面變成了灰白色。
身受重傷的女子,又被刺入了一劍,她頭部後仰,面目呆滯的看着屋頂。
男人拔出了長劍。
血一滴一滴從劍上滾落。
女子的上半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一切都像是慢動作一樣。
連翹的大腦一片空白。
“不殺你,怎解我心頭之恨。”
依舊是如臘月寒風般冰冷刺骨的聲音。
*
“留着?留在那裡的話,連翹會有危險——不,我不能留。”
“如果你不小心傷了‘連翹’一根頭髮,我就把‘撫音’五馬分屍。”
“不可能。這次的敵人不知道比我們強了多少倍,我們沒有絲毫贏的勝算。連翹,別傻了,人各有命,我們走吧。”
“連翹,你救不了她,你這樣去只能白白送死。”
“貴客不敢當,我只是來找人罷了——還算萬幸,在她被殺之前,讓我找到了。”
……
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個肉肉……好多好多個穿着墨藍色驅鬼袍的少年……
每一次在她陷入危境的時候,他都會挺身而出,擋在她的面前。他把所有的刀光劍影都承擔了下來,留給她的,是一片晴朗的天。
他一直保護着她……
一直一直……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連翹,回想起了過往的畫面,她的雙手在身側輕輕地捏住了衣服。她現在身上穿的,就是肉肉的衣服……肉肉的……肉肉的……是他的……
遊離的視線慢慢鎖定在眼前的男人的身上。
他黑色的長髮垂落於胸前。
精緻的五官如同天人一般,不是凡人可與之相比的。是啊……他是神……他不是人……
是、是神!
連翹的眼睛一亮,現在的肉肉,有着毀天滅地的力量,救她的話、會比以前要輕鬆很多吧?啊?
連翹的嘴角微微揚起,她衝着眼前的人,伸出了右手。
救……救……救我……
連翹的嘴脣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的眼裡滿是求生的慾望,以及深深地信賴。這個人是肉肉啊,是她可以託付終生的男人啊。
這一切,蒼琉蘇都盡收眼底。
他的心微微的動了一下。
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快到他根本抓不到。
躺在面前的女子,她舉着右手,似乎想要他去拉起她。
他微微彎下腰,握住了女子舉起的手。
輕輕一拉,女子孱弱的上半身便從地上被拽起。
連翹的眼裡閃爍着淚光,以及欣喜。
這樣充滿笑意的眼睛,卻在下一秒驀地睜大,瞳孔完全失去了焦距。
一把劍。
一把黑色的劍。
穿透她的身體,背後的劍端,鮮血如絲線般滴落。
蒼琉蘇的臉上沒有半點憐憫,他毫不理會之前這個女子臉上的希冀以及信任,手中的劍無情的刺穿女子的身體!
第三劍!
就在連翹以爲獲救的時候,他給予的第三次重擊!!
心臟突然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抓住,這種窒息的疼痛讓她幾欲瘋狂,她猛地抽出手,上半身一瞬間倒在了地上。
隨着她的動作,體內的劍也已被抽走。她一個人躺在那裡,拼命地、拼命地搖頭——不是肉肉!!他不是肉肉!!!他絕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肉肉怎麼可能會想要殺她呢?!肉肉怎麼可能會如此傷害她呢?!肉肉怎麼可能會對她見死不救呢?!!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呢!!!!!!
蒼琉蘇用手按住了腹部,他低下頭,就看着自己的雙手被血染紅。
“……”
帶着疑惑,他施法爲自己療傷。
猙獰的傷口緩緩癒合。
神本身就擁有不死之軀,刀傷劍傷根本是不足爲道,如果神明會從這世上消失,那只有……
連翹的傷口也隨着蒼琉蘇替自己的治療而緩緩癒合。
她怔住。
這種……傷口治癒的感覺……這不是第一次……以前很多時候,她在戰鬥,可是肉肉並不在身邊。然而肉肉會治療自己的傷口,讓她的傷口也跟着被這股暖氣所包圍。她一直覺得,所謂的血脈相連,真的好神奇。
真的……是肉肉……
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真的真的,是肉肉。
連翹的眼睛驀地盈man了淚光。
她委屈的看着他,無聲的質問。
——爲何、爲何要這麼殘忍的對待她?
她拿顯神鏡,不是爲了救他麼?她也不知道會害了夜族啊,茶兮沒有告訴她這樣會害了夜族啊!
治癒了……
蒼琉蘇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她的傷口也已經完全複合。
連一點痕跡都找不到。
他愣住。
莫非……
他猛地用劍劃破了自己左手手臂,鮮血緩緩流出,他盯着連翹的身體……什麼也沒有……
……怎麼回事?!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連翹無傷的身體——爲何她受傷他會跟着一起,而他受傷她就完全沒事呢?!
他看向女子的臉,此時的連翹,也在看他,咧着嘴,眼淚一滴滴從眼角滑落,悄無聲息。
她在哭。
可是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她爲什麼哭?
看着她哭得模樣,蒼琉蘇的心裡傳來了鈍鈍的痛,一下又一下,越來越清晰!
他第一次慌了!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痛!!
這個他殺不了的女子,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