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的天氣,比起北方來說,可就暖和多了,一年上頭,難得見一場雪。凌晨不期而來的一場密集的雪籽,總算是這個港口城市添上了一些白色的景緻,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卻也在迅速的減少,只是在屋頂,在樹梢,留下了些許的痕跡。
與楚國絕大部分的地方民不聊生比起來,泉州人是很安逸的,根本就沒有感受到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迫感,在楚國糧價飆升的那當口,泉州的糧價剛剛有了一點往上跑的苗頭,來自海上的一船船的糧食,立馬便將這種苗頭掐死在搖籃之中。
泉州是不缺糧食的,不過郡守寧知文下令,泉州的糧食,不許有一粒流出去境外。那些泉州的糧商縱然能看到眼下是獲得暴利的機會,但也很清楚,敢在這個時候去賺這個錢,只怕腦袋瓜子在脖子上就坐不住了。
泉州人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似乎楚國現在的亂象跟他們完全無關。
事實上,在很多泉州人看來,城頭之上雖然還掛着楚國的鳳旗,但只怕也是在倒計時了,一覺醒來,要是城頭之上掛起了大明的日月旗,大家也不會有什麼太特別的反應。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但這似乎也不是一個什麼太壞的結果。泉州是一個港口城市,這幾年,藉着明人大開海貿,泉州人因爲有着寧知文這一層關係,不少的人家也都參與了這場轟轟烈烈的造富行動,郡城裡的人,倒是或多或少因爲這件事而受到了益處。
更重要的是,因爲與明人的頻繁交往,這裡的百姓對於明國不像內地的人那樣陌生,他們對於明國的情況相當的瞭解,對於他們來說,明人享受的很多福利,那可是他們做夢也不敢想象的,要是自己也成了明人,這些好東西,豈不是自己也能分一杯羹了麼?
大家都在平靜地等待着。
寧知文平靜地坐在去港口的大路之上。他很享受現在這種自由自在的行走在街道之上的感覺,回到泉州的時間雖然還不長,但他已經完完全全地掌控了這座城市,泉州的原守備將軍韓司武在那天張懿驚心動魄的刺殺行動失敗之後,便老老實實的拜倒在了寧知文的腳下,用最誠懇的語言,最謙卑的態度,表達了自己對寧知文的忠心。
泉州郡兵只不過大貓小貓兩三隻,對於大勢沒有什麼影響力,但寧知文仍然很開心的接受了韓司武的投效,這是一個態度。
寧知文的身邊,僅僅跟着一個石書生,當然了,這一個人的存在,比起大隊人馬相伴,對寧知文來說,更有安全感。一個宗師給自己做保鏢,這樣的待遇,放眼天下,可也沒有幾個。
一邊安步當車,一邊欣賞着沿途的美景,雖然冬日裡着實沒有什麼景色可看,但這份平靜,便是這個亂世當中最美的一份景色了。
寧知文很高興自己能給家鄉人帶來這樣一份平靜。
正是晌午時分,街道的兩邊,坐滿了一個個肩上倚着扁擔,腰上挎着麻繩的漢子,這些人都是在碼頭之上討生活的,每當一艘船靠上了碼頭,便是他們賺錢養家的時候了。
坐在那裡的這些漢子們,在街邊上的小攤子上,花上兩文錢,買上一張大餅和一碗熱氣騰騰的豬雜碎湯,一邊唏裡嘩啦吃喝着,一邊熱烈的討論着什麼。
一羣半大的小子們歡呼着在街道之上跑來跑去,不時會有人調皮的抱着大樹搖晃幾下,讓樹梢之上的雪粉嘩啦啦地掉下來,然後他們就會在漢子們的唾罵聲中,快活地跑開。
“有沒有一點盛世之景了?”寧知文偏着頭問身邊的石書生。
“有點意思了。”石書生點了點頭,想想又說:“不過比起越京城,似乎差了不少。”
寧知文啐了他一口:“這有的比嗎?那是大明的京城,你就說,比你的家鄉如何吧?”
石書生嘆了一口氣:“那還是不比了吧。現在這時節,我家鄉的那些人,只怕正在服徭役呢!那可是要人命的活計。我也就是到了大明,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地方是不需要老百姓服徭役的。”
“不是沒有徭役,只是官府拿錢僱人幹了而已。”寧知文笑着道:“說句老實話,這一次去大明啊,我也是見識了不少的新東西,看到了不少的新景象,以前真是孤陋寡聞羅。”
兩人說說笑笑之間,已經到了碼頭之上。
泉州港碼頭,周寶楨的艦隊不再是停在外海,而是堂而皇之的停駐在了港口之內,整個港口的防備,已經被明人完全接管了。
這一變化,是郭九齡死於上京城之後發生的。明人軍艦進港,明國軍隊接防港口,也就是在當天引起了一點點的騷亂,然後便悄無聲息了。
除了這一點,似乎其它的都沒有變化,商船仍然往來不停地進出港口,貨物上上下下,進進出出,靠着碼頭討生活的漢子們,也沒有發現有什麼其它的異樣,除了那些惹人的鉅艦和盔甲鮮明的明軍巡邏隊之外,一切都與先前一樣。
“寧大人,石先生。”迎上兩人的周寶楨抱拳行了一禮,“二位今天怎麼有空到港口來了,這大冷天的。”
“怎麼,長居北方的周將軍你覺得咱們這泉州冷嗎?”寧知文表示詫異。
“冷。”周寶楨道:“這海風一吹,只覺得骨頭縫裡都冷。”
“港口給你準備了暖和的屋子,你又不去住。”寧知文大笑。
“一個將軍當然要與他的士兵們在一起,而且啊,戰艦就是我們的武器,我怎麼能離開自己的武器呢?”周寶楨笑道。
“也是。”寧知文點了點頭,聲音略略放低了一些道:“接到鷹巢發過來的絕密的消息,我在這裡等兩個人。”
“是瑛姑與霍光二位大師吧?算日子,他們應當是今天到。”周寶楨也壓低了聲音道。
“不錯,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況發生,爲了確保萬一,這兩位的任務將有些變化,先要去荊湖一趟。”寧知文道。
“荊湖,卞無雙那裡?”周寶楨道。
寧知文點了點頭,沒有再細說,周寶楨也沒有再多問,三人一起上了周寶楨的旗艦,坐在指揮艙內靜靜地等待着。
沒讓他們等多久,一艘快船便出現在他們的視野當中。
“這船的樣子倒甚是奇特。”寧知文是海上的大行家,看到這船的模樣,不由一怔。
周寶楨笑道:“這是寶泉船廠剛剛定型的一款新船,不過不是針對海上的,而是針對內河的,平常時節,可不敢在海上跑,也就是這季節,海上無風無浪纔出來。”
“內河船?”
“是的,最新型的,天工署全面參與,無他,速度奇快。”周寶楨道,“不過這一艘是特別爲陛下打造的,所以不免加了許多花裡忽哨的東西,舒適性要多過於適用性,真正批量製造用到軍隊之中時,模樣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準備從泉州直達津州?”寧知文問道。
“正是如此,當然,也可以到荊湖去嘛!”周寶楨笑道:“用不了多久,便會有很多這樣的船隻抵達泉州的,寧大人,你的部下,快要回來了,他們正在寶泉適應這種船呢!”
“那敢情好,看起來我又可以爽上一把了。”
“內河,我可就去不了羅!”周寶楨不遠遺憾地搓了搓手。
“我們哪是小陣仗,大海,纔是風起雲涌的好去處呢!”寧知文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了大兒子寧則楓,臉色不由誨暗起來。
大概猜到了寧知文的心事,周寶楨立即拉開了話題,“引導船已經將這船優先引進港口了,咱們去迎迎二位大師。”
瑛姑的臉色不是太好,煞白煞白的,這是她第一次走海路,而且會了這麼長時間的海船,他們坐的這船,快是快了,但船隻可不比那種大型戰艦,不免顛簸了一些,一邊的霍光卻是臉色如常,當年他與秦風一起出海搶劫,曾碰到過大風暴天氣,就那一次,他已經熬過了最痛苦的一環而對海上的風浪習已爲常了。
“霍大帥,大姑!”寧知文抱拳向二人行了一禮:“金景南大人傳來急信,二位此行的目的地,要先變一變了,金大人請二位先去荊湖郡城,確保曾琳曾郡守的安全。我們得到可靠消息,卞無雙有異動,有極大可能對曾郡守不利。”
“還要坐船?”瑛姑有氣無力地道。
“從泉州到荊湖,船自然是最快的。”寧知文歉意地看了她一眼,“不過內河不像海上,風平浪靜,大姑應當不會再感到不適的了。不若二位在泉州稍稍休息兩天再去吧,消息其實已經送到了曾郡守哪裡,想來曾郡守也會加強防備的。”
“不了,卞無雙手段厲害,我們早去早安心。”瑛姑擺擺手,“霍光說得不錯,吐啊吐啊,吐得多了也就習慣了,我其實已經感覺差不多了。這就走,早些到地頭早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