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依託着山勢,以近十萬大軍佈置而成的連綿數十里的防線彼此守望,互爲犄角,牢牢地將由裘志率領的中央軍隊擋住,裘志挾得勝之師,一路高歌猛進,到達這裡後,在老將胡澤全精心佈置的防線面前,被迫停了下來,數月攻擊都無法攻破防線,只能不甘地形成相持局面,至此,久經沙場,自負當世名將的裘志纔開始重視起眼前這個從不曾聽說過的無名將領。
大楚百年沉蘊,草根之中,隱藏了多少英雄豪傑啊!無法攻破對手防線,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好整以遐地在對面構築堡壘,修建要塞,這個意思,便是要這裡相持下去了。
裘志很鬱悶,自從在這個胡澤全面前吃了憋之後,自己便將他以往主持過的戰例全都找了來詳加研究,可分析來分析去,這個已是一大把年紀的傢伙明顯就是一個愛用奇謀,喜歡出奇制勝,擅長攻擊的將領,但到了自己面前,儼然成了一個老烏龜,比定州那個著名的烏龜流更徹底,無論露出多大的破綻,胡澤全都是視而不見,有幾次,裘志甚至是故意地發出錯誤的命令,他希望對手抓住自己的這些錯誤獲得一些勝利之後,從而得出錯誤的結論,便於自己以後倒打一耙,些許小敗不會動搖自己的根基,自己只需要抓住一次機會即可。
但不管裘志像一個風騷的女子飢渴難耐地般將自己的衣裳一件件剝去,直至一絲不掛,甚至於發出誘人的呻吟,胡澤全都似個基佬一般,是穩穩地坐在防線之後,一兵一卒也不曾派出,連一丁點試探也沒有。
如是幾次三番之後,裘志終於得出結論,自己聲名太盛,故意露出的這些破綻反而成了自己最大的破綻,胡澤全絕不會相信久經沙場的自己會犯下這樣的錯誤,所以自己越是露骨地引誘他,他便越是小心翼翼。
狗孃養的,真是盛名累人啊!不過自己可不可以利用對方這個心態,來擺他們一道呢?裘志開始琢磨這事。
不等裘志想出好的辦法,天下風雲突變,在瀋州勝卷在握的定州李清大敗虧輸,常勝營損兵折將退出遼瀋順三地,而李清更是被圍白馬渡,旋即傳出李清身殞的消息。
裘志直到此時,方纔接到天啓的通告,暫緩進攻寧王,在青州維持戰線,並隨時準備抽調兵力佔領金州。
驚詫萬分的裘志終於從接下來一連串眼花繚亂的變故中推斷出了事情的大概,雖然對於其中的細節不太明瞭,但大致的緣由他已是想得明白清楚,天啓皇帝果然是一代陰謀大師,如果論起暗中佈局,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這個世間,當真沒有人能比得了他。
“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大帳之中,裘志舉起酒杯,向着空中遙遙一敬,將酒傾灑在地上。
說起來李清還算得上是他的親戚,雖然這個親戚讓他有些彆扭,但對於李清,他還是滿心佩服的,不僅是當年在李府,李清爲自己女兒陰謀行刺,事敗之後,損失了多名得力手下的李清就算當時盛怒之下,殺了自己的女兒,自己也是無話可說,但李清卻放下了手中的刀。這個情,自己還是要承的,只可惜,如今各位其主,這個情份是還不上了。
而更讓裘志敬佩的是,李清在數年之間,就完成了他年輕時一直沒有完成的夢想,那就是馬踏草原,讓大楚的旗幟飄蕩在巴顏喀拉。
可惜啊,一代俊彥,就這樣稀裡糊塗地死在陰謀之下,裘志心是黯然神傷,在他心中,他更願李清與自己對壘沙場,哪怕他最後死在自己的槍下,那也比現在更爲幸運。
默默地喝了幾杯酒,裘志放下酒杯,李清死了,如果傾城在定州控制得住局勢的話,那強大的定州將會成爲皇上的得力打手,有定州強盛的兵力相助,擊敗寧王,蕭氏那是轉眼之間的事情,如果能讓天下迅速太平下來,那也是一件好事。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要想天下太平,國泰民安,總得要有人作出犧牲的,裘志感嘆了一翻,只不過,這一次死的是李清,讓他略有傷懷而已。
喝罷幾杯酒,裘志迅速收拾心情,從天啓皇帝的命令可以看出來,定州是要放棄金州,甚至全州,全體收縮兵力了,金全到手,翼州便成孤島一座,再也翻不起大浪,陛下下一步說不定就會對翼州動手了,想起翼州的外孫,裘志心裡不禁一緊,也許真到了那一天,以自己的身份,也只能保李鋒母子一條命了。
如今陛下手中兵力並不寬裕,自己這裡十數萬兵馬要對付寧王,秦州周同要防備翼州,幽燕那頭屈勇傑被蕭遠山牽制得死死的,能抽調的兵力也只有岷州王愛民,但王將軍手下兵力不足,岷州不能不留軍鎮守,算起來,還真是有些捉襟見肘了。
陛下大概是想從自己這裡至少要抽走一到兩萬人,在從秦州抽走萬人,加上岷州王愛民那裡再出個三萬人,組成一支新的軍隊,六七萬人的規模進駐金州,但這要建立在金州過山風主動撤出的基礎之上,如果過山風不走,這樣一支拼湊起來的軍隊斷然不會是過山風的對手。
裘志對李清麾下的將領都充分研究了一番,對於過山風這個山匪出身的傢伙,裘志一直是相當重視的,從他出道開始時用兵的青澀,到暗取復州時的像模像樣,再到征伐蠻族的後期揮灑如意,裘志駭然發現,這個人的進步速度讓人心驚,短短數年之間,過山風就有了一代名將的模樣,這讓裘志相當不安。相比於他,定州能讓裘志保持警惕的也就只有一個田豐了,其它諸如呂大臨,也都只能算是中規中紀的將領。
如果從自己這裡抽走兩萬人,與對面相比,自己在兵力上就完全沒有優勢,可慮的是,寧王也不是泛泛這輩,他豈會不抓住這個時機大肆反攻,寧王還有兵力可以增派到青州,但自己這邊,卻是沒有援軍了。
但陛下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他是要先將定州伸進中原的抓子拔去,看來陛下對於定州集團是最爲憂慮的,不過定州失去了李清,應當已不足慮了,陛下爲什麼還如此迫不及待呢?裘志苦惱地抓着自己的滿頭白髮,這裡面應當還有文章,絕不會這麼簡單的。
眼光在面前的軍事地圖上掃來掃去,慢慢地,眼光聚集到一處地方,再也挪動不開了,明白了,原來陛下這一次的真正目的在這裡,定州只怕現在已落到傾城手中,傾城有李清的嫡子,挾嫡子之勢,扶嫡子上位,傾城可以牢牢地將定州抓在手中,但李氏宗族仍然存在,李懷遠國公還在,只要他在,便對定州李清原先的嫡系將領有着巨大的影響力,拔除翼州,拔掉翼州李氏,傾城的定州將徹底成爲天啓最爲忠心的屬下,原來如此!
從自己這裡抽調兵力,配合秦州周同,岷州王愛民,秦岷二州傾巢而出,可以集結約十萬兵馬,再從自己這裡抽調數萬精銳,陛下將可以集結起十數萬兵力,而翼州一直走的是精兵路線,滿打滿算,也只不過有三萬常備兵,就算是臨時徵召,也不可能與陛下相抗衡,而且李清新亡,李氏士氣低密,這一仗,李氏是輸定了。
裘志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只是指揮這一場戰事的大將會是誰呢?自己到現在也沒有接到命令,顯然,在攻打李氏之上,天啓是不會派出自己這個李氏的親家公的,就算他信任自己,也不會讓自己去。周同和王愛民不可能,他們兩人的資歷還太淺,也沒有指揮大型軍團作戰的經驗,而且他們的對手是老謀深算的安國公李懷遠,顯然不是對手,算來算去,裘志的心中就只有那麼兩三個人了。
不是屈勇傑就是向平!而其中屈勇傑的可能性更大,此人有資歷,有能力,對陛下又忠心耿耿,而且現在蕭氏雖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也只能力保本土不失,想要打出來,是力不從心,屈勇傑即使不在幽燕,隨便換一個人上去也能將形式維持住,而蕭遠山恐怕也只能是抓住這個時機穩定戰線,穩定內部,而不會出來添亂。
想到這裡,裘志不由心亂如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的外孫李鋒可是翼州的騎兵將領,萬一開戰,那肯定是要上前線的,自己可就只有這麼一個根苗了,那怕他是姓李,但身上也還留着姓裘的血呢!
想到這裡,猛地坐回案邊,提起筆來,剛剛寫了一個開頭,又停下筆來,抓起面前的紙張,撕了一個粉碎,哀聲嘆氣半晌,終於還是坐了下來,提起筆來,給李懷遠寫信。
信的大意如下,自己久處前線,實在是孤單寂寞,翼州隔青州不遠,能不能讓李鋒來看看我啊?也讓自己享享天倫之樂,總不能你這個老傢伙在翼州快快活活,我這個老傢伙就在青州受苦吧?
寫完這封信,裘志心中猶豫半晌,以李懷遠那老傢伙的精明,說不定能從裡面瞧出什麼來,但,眼下顧不得了,李懷遠沒有看出來最好,就算看出來了,作了一些準備,於大局也沒有什麼妨礙,這件事等天啓將軍隊抽調完成,就變成了明牌,沒什麼可以瞞得住的了,只要能保住外孫子的性命,哪怕讓屈勇傑多死一些人,也是值得的,自己外孫兒的命可比那些雜兵們貴重多了。
用火漆封好信封,裘志喚來了自己的心腹家人裘光,吩咐道:“你出去後,聲稱要回京去,半道拐到翼州,將這封信交給李國公,然後再去京裡晃盪一圈,記住羅,去翼州的事一定不能讓第二個知曉。”
裘光點點頭,“老爺放心。老奴一定將這事辦得妥妥貼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