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森的墓地,被暮靄攏住。
凌亂分佈的墓碑歪歪斜斜,形態如老鼠的生物在墓碑間流竄,細而長的尾巴卻是普通老鼠的好幾倍。吱吱喳喳的聲音叫的人心裡發毛,生物在墓碑間停留片刻,綠色的眼珠在灰濛濛的天色中顯得格外駭人。
低低的哀嚎聲傳來。
墓地上方的怨靈們悲慼的哭訴着。
“就這樣結束了麼?”
阿爾難得沒有嘻嘻的笑,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幾塊十字架形狀的墓碑,有些哀傷。
泥土之下,是雙手交叉在胸膛上的同伴們。他們安詳的睡着,從無休止的殺戮中解脫。
原本這裡有數以百計的惡靈們。
可現在,只剩下了我們四個——我、亞伯特、阿爾、巴德。
麥克在殺死自己的母親後,就自殺了。他將那根沾滿鮮血的樹枝Cha進了自己的喉嚨。那天過後不久,我們就回到了艾利蘭斯,因爲路西法大人發起對天堂的進攻,所以測試提前結束,他要求戴蒙將倖存的人帶到他那裡。
我們活下來了,卻沒有看到日出。
距離一千天還有三天。
戴蒙將死去的惡靈都埋在了這裡。
我們四個人不可以在這裡停留太久,因爲戴蒙馬上就要帶我們離開。他要回到路西法身邊協助,而我們,也將要去那裡成爲路西法最忠誠的奴僕——成爲他最忠誠的狗。
身側的拳頭握緊又鬆開,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掙扎些什麼。
“我們要走了。”
巴德轉身,扯着阿爾的胳膊,將他拉走。
我最後看了眼那些墓碑,跟在他們的後面,身側的亞伯特依舊一言不發。
天空依舊灰濛濛的。
不久之後,我們將永遠的離開這裡。
只是,那些所謂聖潔的天堂,所謂邪惡的地獄,又會比這裡好多少呢?
艾利蘭斯的可怕在臉上,但那些地方的可怕卻在心裡。
可怕。
太可怕了。
我又一次握緊了拳頭。
“聽說,戴蒙就是經過測試選拔/出來的呢。”
走出去一段距離,墓碑在視野中消失,阿爾才又恢復了笑容:“他可是幾萬年來,惟一一個參加,並且通過測試的人類。”彎着眼睛看向身側的巴德,他笑的開心極了:“混蛋巴德不也是半人族?人類還真的是很強大呢~”
巴德沉默了會兒,才慢聲道:“恩。”
阿爾扁着嘴眨眨眼睛,有些生氣:“真無趣,你有點表情能死麼?!”
看着這些年總是黏在一起的他們,我莫名的想起了艾倫。
人魚王子。他現在肯定睡在他華麗的宮殿裡,享受着侍女們的侍候。他是我第一個接受的男人,被他欺騙之後,我覺得自己的心有些封閉,也許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無法再接受另外一個人了。
因爲我很懦弱。
無論面對死亡,還是面對感情。
“你要去路西法身邊?”
身邊響起的冰冷聲音喚回了我的意識,我側頭,看到亞伯特線條冷硬的側臉。他並沒有看向我,但我卻知道,他是在跟我說話。於是我悶聲道:“難道還有另一條路走麼?”
亞伯特抿了抿脣,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卻沒再說什麼。
不遠處,戴蒙已等在那兒。
他的身側停着一輛白色的馬車。華麗流暢的車型,一身黑衣的戴蒙坐在車廂前高高的位子上。他的手上呆着白色手套,手勢優美的抓着繮繩。看我們走過來,他微微一笑,紳士般的行禮:“這次,讓我來當你們的車伕。”
指尖微動,原本石像般的馬匹躁動起來。
它們的鼻尖吐着粗氣,四蹄不安動來動去。
走近一看,才發現那通體雪白的駿馬,眼睛卻是紅色的,沒有瞳仁,一片血紅。
戴蒙扶了扶頭上的高頂帽子,做了個請的手勢:“上車吧。”眼波流轉,向我看過來,看他眼中不斷加深的笑意,我不自在的移開了目光。低着頭的我並沒看到亞伯特冷眼瞪過去,四目相對,戴蒙笑意未減。
我們坐好後,戴蒙不輕不重的喝了聲,馬匹瞬間飛奔了出去。
馬蹄逐漸脫離了土地,馬車凌空飛躍,飛馳在黑色的時空之中。車窗外是一片深藍,各色的星球在時空中緩慢的轉動,造型怪異的物體在窗外飛過。我和亞伯特坐在一起,對面是阿爾和巴德。巴德安靜的看着窗外,阿爾喋喋不休的唸叨着,嬉笑着。
我沉默的看着窗外,身邊的氣息冰冷。
一切都結束了。
馬上,我就要成爲路西方忠誠的狗。成爲與他一樣的惡魔。
然而,我真的想要這樣的結果麼?我如此懦弱的求生,難道就是爲了這樣活下來?
車窗上映出我的臉。
金色的瞳孔,黑色的發。
線條完美,五官聖潔。即便墮天,我眼中依舊是抹不去的慈悲。
無論如何,我還是天使。
與窗中的我對視,我握緊了身側的拳頭。
亞伯特看過來,我從玻璃上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我沒有回頭,卻通過玻璃與他對視。烏黑碩大的瞳有些顫抖,浮現出我讀不懂的情緒。
他的髮長了,遮到臉上,顯得那眼神有些憂鬱。
我要讓你的靈魂臣服於我,讓神無法將你救贖。
戴蒙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我目光一凜,匆忙的移開了目光。將手放到腿上,緊緊的抓起褲子,看着自己泛着青白的指骨,我喃喃自語:“我不需要任何人救贖,也不會向任何人臣服。”
既然你們都拋棄了我。
那麼我的靈魂就只屬於我自己!
胸口的熱氣轟到大腦,當意識迴歸時,我已經推開車門躍了出去。
巨大的壓力將我肺裡的空氣都擠了出來,阿爾的驚叫聲越來越遠,戴蒙驚詫的目光也不再刺痛我的背,我不知道自己會掉到哪裡,也不知道是否會被時空夾縫分離的屍骨無存,我只是單純的想逃,逃開那些殺戮,那些可怕的地方!
胸口又悶又疼,我長大了嘴,無法呼吸。
耳邊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絲生氣。
失重感令我的心也飄了起來,當巨大的不安席捲我時,一雙手突然出現,緊緊抓住我。
那雙手很大,很冷。
冰冷的五指,溫暖的掌心。
他緊緊的握着我的手,令我安心的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