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到什麼了嗎?”丁小仙走到我身邊,輕聲問道。
她這次沒有笑。
沒有笑容的她依舊很美。
男人在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面前,往往什麼話都願意說,但是我卻不想跟丁小仙說任何話。
我已經沒有了任何力氣,包括說話的力氣。
我蹲在地上,抱着頭,一動不動。
我的腦袋不痛,我抱着頭只是因爲我感覺自己無處可以容身。
天地之間,如此遼闊,怎麼會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那種可笑的想法,但它確實出現了,而且很強烈。
我只是感覺所有人都把我拋棄了,我就像是一個可憐巴巴的傻瓜,在追逐着自以爲對自己很重要的人,結果卻發現,自己在他們眼中什麼都不是。
不,或者只是一個玩物而已,玩玩你罷了。
人家都沒有當真,你卻當真了,你說你自己有多傻。
四周很靜,幾乎沒有任何聲音,我不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具體在哪兒,也無所謂了。
我和丁小仙已經走了很久很久,她一直跟着我,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幹什麼,這也無所謂了。
時間也過的很快,天都快亮了。
當你滿腹心事的時候,你是不會感覺到肉體的疲憊,也不會感覺到時間的消逝,我剛纔就是這樣,感覺不到疲憊,感覺不到時間。
但現在蹲下來,我忽然覺得自己很累,腳快要破了,腿也快要斷了。
“呼。”
我吐出去一口濁氣,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遠處有一片霧氣濛濛的地方,那裡彷彿有一潭泉水,是個小湖,這四周都是蔥鬱的草木,我們正處於一片淺淺的草坪上。
丁小仙見我有反應,便又問道:“你已經想通了嗎?”
說着,她俯下身子坐下來,就坐在我旁邊,輕聲道:“事情想通了,你應該高興,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我還是沒有理她,我根本不想說任何話。
丁小仙卻沒完沒了,道:“你是不是還沒想清楚我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在拜屍教?”
這個問題我確實沒想清楚,之前也想知道,不過現在卻沒有心情想知道了。
丁小仙道:“你要是想不通了,我可以告訴你。其實我是一個臥底……”說到這裡,丁小仙自己“咯咯”的笑了起來,好像她自己說了一個很好笑的事情。
但我卻一點也不想笑,我很憤怒。
“你不懂!”我憤怒地朝她大聲吼道:“我根本不想知道你的那些破事!什麼都知道了,什麼都想通了,並不是什麼好事,更不值得高興!”
丁小仙收起笑容,道:“那你也不該痛苦。”
我冷冷道:“想你這種整天嘻嘻哈哈的人,怎麼能體會到被欺騙的感覺有多痛苦!”
丁小仙“哼”了一聲道:“如果我欺騙你,你會痛苦嗎?”
我愣了一下,默然無語。
丁小仙又道:“你總該知道,爲什麼她欺騙你,你會這麼痛苦吧。”
我明白丁小仙的意思,是個人就會明白。
只有你對一個人很好,用情很深時,纔會因爲對方的感情背叛而痛苦,這感情包括親情、友情,當然也包括愛情。
我和阿秀之間究竟存在什麼感情羈絆,我現在忽然弄不清楚了。
我曾經把她當做朋友,後來又當成親人。
我憐憫她,也曾經喜歡她。
當然,我們之間一直隔着一個江靈。
所以,我們之間也一直模模糊糊,不清不楚。
但是現在,一切都沒有了,所有的感情都很清晰了,只有悲傷、憤怒和怨恨,沒有別的。
我問丁小仙道:“你這話的意思是不是承認她就是阿秀?”
丁小仙道:“我並沒有這麼說。”
我冷哼道:“你明明就是這個意思!”
丁小仙道:“或許有時候是你把人想的太好了,而人本來沒有那麼好而已,所以你現在的痛苦大多來自於你對自己判斷的失望。”
“是!”
我自嘲道:“我身爲一個相士,能看到性格,能看到運勢,能看到很多很多,卻唯獨看不穿人心!”
丁小仙道:“其實不管她是不是你內心深處認爲的那個阿秀,你都不能否認,她對你很好。”
“好?”我冷冷道:“她有目的。”
丁小仙反問道:“她有什麼目的?”
我愣住了,片刻之後,我說:“現在我還不知道。”
頓了頓,我繼續道:“但我總會知道的。”
丁小仙道:“她現在在你心中一點好印象都沒有了嗎?”
我冷笑道:“你說呢?”
丁小仙道:“你現在一點都不相信了她嗎?”
我搖了搖頭,重重地說:“不!”
丁小仙道:“你知不知道,當你對張國世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們就在不遠處聽着。你的那些話不但感動了她,連我也感動了,我本來對男人都沒什麼好感,可是你卻讓我覺得男人還是有好人的。”
我知道丁小仙所謂的我對張國世說的那些話是什麼話。
我說,找不到阿秀,我會不快樂。
而我活着就是爲了快樂,所以爲了找到阿秀,我甚至不畏懼死亡。
我可以承受住任何折磨和痛苦。
如果放在之前,我可能會認爲自己做的對,做的值,但現在,一想到這些,我就感覺自己內心中的悲傷更沉重了,內心中的委屈也更深刻了。
我淡淡地道:“以後,我不會再說那些傻話了,現在自己想想都覺得可笑。”
丁小仙道:“你是個好人。好人應該相信自己該相信的人,也應該理解別人的苦衷。任何人都有苦衷。”
我用詫異的眼神地看着丁小仙,道:“我現在很好奇,你跟我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你是在爲她辯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爲什麼不讓她自己來說明呢?她本人應該更能說明跟她自己有關的事情!”
丁小仙頓了頓,然後道:“這種事情,不是很容易說清楚的,你總該給她一點時間。或許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糟,也或許你誤會她了很多。”
我道:“你什麼意思?”
丁小仙道:“我的意思是你應該找到她,親自把事情弄清楚,然後再下結論。”
我冷笑道:“那你爲什麼要點醒我?”
丁小仙道:“我做得不對嗎?”
我道:“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想這麼多,如果我沒想這麼多,就不會發現她隱藏地如此之深,那她豈不是會有更多的時間來思考一下,等她終有一天直面我,該怎麼解釋。”
丁小仙道:“我這麼做,只是不想讓她繼續再如此下去。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人往往會在自己畏懼的事情面前退縮,但是越退縮事情反而越麻煩,與其這樣,還不如讓它來的更早一些。”
我盯着丁小仙,看了片刻,道:“你跟她是什麼關係?”
丁小仙嫣然笑道:“你說呢?”
我看着她的如描似畫的眉眼,道:“你有點像她的姐姐。”
丁小仙沒有說話,卻忽然猛地跳了起來,向遠方望去。
我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有人來了。
因爲我已經聽到些許微弱的聲音,很遠,很輕。
但是黑夜將盡,黎明將至,天地間靜的厲害,而且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在經過張國世的折磨,三魂之力的自我催眠之後,我深感自身六覺的靈敏度,已經更勝從前,那聲音雖然像風一樣,卻瞞不過我的耳朵。
但我沒有什麼興趣去看那是什麼人。
這時候的我,對一切事物都意興闌珊。
整個心都是灰暗的,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人燦爛起來?
丁小仙道:“那邊有個人。”
我沒有說話。
丁小仙道:“是個女人,看身段應該很美,她好像是在洗臉。”
我還是沒有說話。
丁小仙又道:“你沒興趣看嗎?說不定你一看就來興趣了。”
我依舊蹲着,一動不動。
丁小仙道:“或許她是你要找的人。”
我爲了不讓她再說話,便擡頭去看。
只見那片霧濛濛的地方,有一個人影背對着我們站着,似乎是在朝着水面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我猛地站了起來,直勾勾地朝着那人的背影看了幾眼,熟悉的身材,熟悉的衣衫,還有盤在頭頂的頭髮。
是阿秀!
果然是我要找的人!
我的怒火一下子就疼燒起來。
我二話不說,快速地朝那人跑了過去!
“喂!”
丁小仙輕聲喚我了一下,似乎是跟了上來,但我沒有管她。
我慧眼開啓,三魂之力飛馳而去,直奔阿秀,逍遙遊之匿跡銷聲立即展開,我看見阿秀周身附着的魂力,與張國世相差無多,張國世發現不了我,她自然也發現不了我。
我心中暗道:“上次讓你逃走了,這次我一定抓住你!”
“抓住你之後,看你對我有什麼可說的!”
我用盡渾身的力氣,往那片水域跑去,她沒有察覺我,也不可能察覺我。
我很快就接近了她,離她只有幾步之遙了。
那裡果然是一片泉水,或者說是一小片湖水,很平,很靜,想一塊玉一樣。
她正對着湖水默默發呆。
從背後看,她這次沒有帶面紗。
是在懺悔還是在照自己的臉?
有勇氣面對自己的臉嗎?
我心中冷笑着,朝她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還有大約三步的距離,我站住了,如果是以前,我會走得很近,甚至說不定會抱她一下,但現在,我想保持一段距離。
我醞釀了片刻,在想自己該怎麼開口。
“阿秀。”
最終,我喊出了她的名字,並努力使自己的語氣變得聽起來沒有感情。
她吃驚似的轉過身來,我在此時撤去匿跡銷聲,以讓她明白無誤地看清我。
但我們同時愣住了。
她不是阿秀,是江靈!
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