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確實得到的最多,義山公錄爛熟於心,四大目法集於一身,陰煞陽罡混元之氣,五行俱全陰陽正逆!陳家近代子孫中,又有誰及得上我?
就是如此,要遭造化之忌了麼?
江靈似乎蠕動了一下,我心中一動,把手掌放在了江靈的額上,悄然去撫她的鬢角。
“陳元方,你懂了嗎?”
那聲音似乎清晰了一些,也近了一些。
我道:“我懂,祖債孫償,我無話可說,但是我還是奇怪。”
“你奇怪什麼?”
我定了定神,道:“我奇怪你究竟是被誰造出來的?又怎麼會藏在這間屋子裡等着我自投羅網?”
“我說了,是很多人造就我的……”
我打斷它的話,道:“我知道是很多人造就你的,而且是死的,那些死了的妖人、變屍、祟物!他們的邪氣、怨氣集中到一塊,成就了你!可是,它們總不會是自發聚攏到一起了吧?是誰,是誰把它們聚攏到一起鑄就了你?”
“是仇恨!因爲共同的仇恨,而產生共同的怨氣,然後互相吸引,互相融合,互相凝聚,纔有了我。這就是氣味相投。”
我冷笑道:“是嗎?我不信。”
“嗬嗬……你信或不信,事實如此。”
我道:“那你又是怎麼到這裡來了?”
“你真的想知道?”
我道:“我想。”
“你不後悔?”
我道:“我不後悔。”
“好,那我就告訴你……”
“你不用告訴我了!”我猛然將江靈橫身拋出,騰出手來,劈空一抓,早捏到一物!與此同時,我睜開眼睛,對着我手裡抓住的那物笑道:“萬眼萬身俑,是你自己到這裡來的!”
江靈被我拋出,眼看就要落地,身子卻在空中一擰,輕飄飄地落下,笑道:“元方哥,真有你的!”
“你,你們……”
萬眼萬身俑此時此刻已被我死死攥住脖子,它的脖子又短又粗,又硬又滑,真如瓷器一般,但是我卻知道,只要我願意,隨時都可以捏斷它!
它已經不在供桌上,也不是在朦朧繚繞的香菸中,它就在地上,就在我面前。
它的兩隻眼睛,驚恐地瞪得渾圓,臉頰處的腮紅也被憂懼之色稍稍掩蓋,嘴角已經沒有口水再往下淌,短短的身子,就像是個真正的瓷娃娃。
可我知道,它不是瓷娃娃。
它是個活物。
“你,你是怎麼識破的?”由於我的手捏的很近,所以它說話很艱難,聲音比之前也更低沉。
屋子裡到處還都是血眼圓睜,我的恐懼還在,只是比之前小了一些。
我能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從那些血眼上撤回來,而是專注於萬眼萬身俑,我朝它笑道:“我用慧眼看見了你的殘魂,但是數量太多了,就像是成千上萬只螢火蟲粘在你全身上下似的,我從沒見過這麼龐大又這麼均勻的殘魂餘念;我用靈眼看到了你的邪氣,也太驚人了,咕嘟嘟直往上冒,涌泉似的,全都從你身上揮散出去,一個瓷俑能有這麼大的陣勢嗎?當然沒有。所以我很驚奇,很詫異,憑感覺,我就認爲你是個活的。”
萬眼萬身俑道:“那時候你就看穿了?你之後的一切都是在演戲?”
“沒有,我沒有看穿。”我道:“你實在是裝的太像了,你長得也太奇怪了,你的本事也很高明,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整個屋子裡除了香燭,也並無其他異味……所以在我的眼睛裡、耳朵裡、鼻子裡,你就是個瓷俑,我的這些感官欺騙了我的內心,因爲我看不出你的破綻,就連你嘴角的口水滴出來,也只是增加了我的惶恐疑懼,而沒有把我往正確的思路上拉上一毫一釐。”
江靈接着說道:“我也沒看出來,於是我拿那個符紙去貼你,所以我就倒黴了。”
萬眼萬身俑道:“然後呢?”
我道:“江靈暈倒之後,我更加驚恐,因爲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暈倒,所以當時我想逃離這個屋子。可是滿屋子的血眼出現了,我不敢去碰那門。於是我被迫留了下來。其實,直到現在,我還是很怕,怕這滿屋子的眼睛,雖然我知道它們都是假的。”
萬眼萬身俑道:“你知道?”
我道:“我知道。但即便如此,眼睛仍然是我的弱點,或許就是因爲有四大目法在,或許就是因爲我自己的眼睛太敏感,所以,我對這些血眼更敏感,我怕這麼多的眼珠子遍佈在我的上下前後左右,而且還都醜陋、猙獰、怨毒、血腥的盯着我看。我真的差點就崩潰了,視覺帶給我的衝擊,讓我在觸覺上都有了反應,我感覺我是踩在了眼珠子上,其實並沒有,只是看到的假象強迫給我的另一重假象而已。但我害怕,我只能閉上眼睛。”
江靈用腳來回蹭着地板,道:“看,這些眼珠子被我蹭來蹭去還是那樣,一個也沒破,肯定是假的。但我就是弄不明白,只是怎麼弄出來的。”
“靈兒,別弄了。”我聽到江靈的腳蹭在地上發出的摩擦音,不由得便想到是她的腳掌在和眼珠子親密接觸,胃裡登時一陣翻騰,渾身起毛,手都軟了一些。
“噢……”江靈看見我的臉色,應了一聲,便停住了,道:“這些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道:“那是法術弄出來的障眼法,術腳就在這個萬眼萬身俑身上。”
江靈詫異道:“在它身上?”
“嗯。”我道:“之前我之所以會特別害怕,也是因爲我沒找到術腳,以無知而恐懼。其實術腳就在萬眼萬身俑的目中!我看得到那氣,卻誤以爲是它自身的邪氣。”
江靈點點頭,轉而又拿出來一張紙符,湊到萬眼萬身俑面前,晃晃,道:“用眼作法,我現在就貼你的眼!”
我道:“你貼不住它,它身上的邪氣太濃,你的符無效。剛纔的虧還沒吃夠?”
江靈嘟着嘴道:“那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
我道:“我也奇怪,它雖然是活的,但是卻沒有心跳和呼吸,身子也長成這樣。哎,萬眼萬身俑,你自己說說,到底是怎麼弄的?”
萬眼萬身俑道:“你還沒說怎麼識破我。”
“嗯,好吧。”我道:“我閉上眼之後,沒過多久,你便開口說話了,我又嚇了一跳。可是你當時竟然警告我,不讓我睜開眼睛。雖然,我自己也不情願再面對這麼多血眼,但是被你警告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你爲什麼不讓我睜眼呢?因爲你怕我看見你說話的樣子,你怕我看穿你就是活物。一個瓷俑能發出聲音,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但是一個像瓷俑一樣的人會說話,就不怎麼可怕了。”
“所以,是我的那句話讓你產生了懷疑?”
我搖頭道:“還不是,當時我的心已經亂了,我根本沒有想那麼仔細。但正如你所說,用眼睛看,會讓人忽略很多東西,我真的閉上眼去聽你說話的時候,我便慢慢覺察到了很多。”
“你覺察到了什麼?”
我道:“我覺察到你很囉嗦,我覺察到你的聲音有些變化,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雖然很細微,很細微,但是我是相士,我有相音之術,我的聽力太好了,尤其是在閉上眼睛之後,所以我聽出來了。覺察到這些,我就想睜開眼睛了,可我又不捨得睜開,我怕睜的不是時候,會錯過一些事情,我想閉着眼睛‘看’你繼續搗鬼。其實除了這些,當時我還覺察到躺在我腿上的靈兒有所異動,她似乎有甦醒的跡象,所以我把手放在了她的額頭上,又放到了她的鬢角處,我用混元之氣灌注到她體內,讓她緩緩醒來。”
“原來如此,你後面問的話是否也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我笑道:“當然,我是在拖延時間,在陪你囉嗦。只可惜,你要偷偷摸摸的挪到我跟前進行襲擊,又不想我發現,所以你巴不得我跟你多說話。其實,到這時候,我仍然還是沒有確定,你就是活物。只是,江靈已經快醒過來了,在醒與未醒之際,她說話了,那聲音極低極低,喃喃不清,你聽不到,我模糊可辨,她說‘噴我了一口’。”
江靈道:“對,就是我剛纔給它貼符的時候,它突然張開嘴噴了我一口黑氣,我就暈了。”
我笑道:“我聽見這句話時,就想到了是怎麼回事,而這時候你差不多也離我足夠近了,到了可以出手的時候了。”
萬眼萬身俑道:“於是你先發制人。”
“是。”
“於是我被你抓住了。”
“是。”
“好,好!陳元方,虧你沉得住氣,你真是個角色!”
“多謝誇獎,愧不敢當!”我道:“該說的我都說了,作爲交換,你也該說說你到底是怎麼弄出來的吧?你說的什麼我們陳家所傷所殺者的怨氣集合,我根本就不信!年代久遠,範圍廣闊,誰有那麼大能耐,把這麼多怨氣弄到一堆去?”
“嘭!”
屋門猛地被撞開,一道聲音響起:“哈!陳元方,你不信,那也是真的!你認栽吧!”